逆水行周第五百三十七章 火候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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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七章 火候


更新時間:2019年03月25日  作者:米糕羊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米糕羊 | 逆水行周 


下午,宇文溫又在看奏章,這奏章,是中書舍人蕭瑀所寫,蕭瑀在奏章里,向宇文溫講了個一典故。

那年,是梁國普通初年,天竺的達摩禪師渡海而來,抵達建康,當時已經開始崇佛的梁帝蕭衍(蕭瑀在奏章里以先祖代稱)十分高興,召見了這位異域高僧。

隨后,蕭衍向達摩禪師問了三個問題,第一問:“朕即位以來,造寺、寫經、度僧不可勝數,有何功德?”

達摩禪師回答:“并無功德”。

蕭衍本來有向對方展示自己崇佛作為的意思在里面,聞言驚問:“何以并無功德?”

達摩答:“這只是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隨形,雖有非實。”

蕭衍又問第二個問題:“如何是真實功德?”

達摩道:“凈智妙圓,體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于世求。”

蕭衍再問道:“何為圣諦第一義?”達摩答:“廓然浩蕩,本無圣賢。”

蕭衍持論二諦,即“立真諦以明非有,立欲諦以明非無”,聽了達摩的“廓然無圣”,錯愕之余十分不解。

連連碰壁,蕭衍未免煩躁,話鋒一轉,盯著達摩忽然厲聲一問:“對朕者誰?(在我面前的人是誰?)”

達摩回答:“不識(我也不認識)。”

話不投機半句多,蕭衍興致高昂的接見達摩,結果兩邊完全說不到一處,于是蕭衍便認為達摩是“言過其實”、“徒有虛名”。

達摩也不多說,離開建康,而蕭衍隨后得高僧點撥,醒悟過來,想再請達摩來點撥自己,結果達摩已經乘坐葦舟渡江北上,此即為“一葦(舟)渡江”。

蕭瑀的高祖父就是蕭衍,所以他不可以對先祖進行直接或過多批評,卻以這個例子,來向天子、便宜姊夫宇文溫解釋,為何當年先祖崇佛,卻不得善終。

蕭瑀認為“失之毫厘,謬以千里”,先祖(蕭衍)當時不明佛法,以為只要廣造寺廟、傳抄佛經,剃度大量僧人,就是積累功德。

殊不知方向錯了,越努力,就會距離目的地越來越遠。

蕭瑀認為,佛祖感受到了先祖的崇佛誠意,所以派遣達摩禪師到中原,為誤入迷途的先祖指點迷津。

很遺憾,先祖對于達摩禪師的一片苦心未曾領悟。

達摩禪師當面指出他廣造寺廟、傳抄佛經、剃度大量僧人、布施許多錢財,只是積福德而不是功德,把福德當做功德,實際上是一種錯誤的執念。

所以達摩禪師想破他這種執著,就說先祖此舉沒有功德,說“凈智妙圓,體自空寂”才是功德。

先祖不解,反倒心生不快,認為達摩祖師信口胡說。

達摩禪師又說“廓然無圣”意圖點化先祖。

然而先祖誤解此意,反倒愈發迷惑,由此愈發覺得達摩禪師胡說。

達摩禪師接二連三點化,結果卻接連被先祖誤解,以至于無話可話說。

機緣已盡,達摩禪師只能無奈離去,一葦渡江。

所以,蕭瑀認為佛祖并沒有袖手旁觀,奈何天意如此,先祖在錯誤的路上越走越遠而不自知,空耗無數錢糧,卻未能積累功德,以至于引狼入室。

天子都誤解了佛法,百姓又如何能分辨是非?梁國君臣、百姓誠心禮佛,卻不得要領,當戰火燃起時,誰也沒法置身事外。

亂梁的是侯景,不是佛教,太清之難生靈涂炭,這不是佛祖的錯,也不是先祖和百姓們崇佛的錯。

錯的,是那些響應侯景的逆臣;錯的,是打開建康城門、引狼入室的蕭正德;錯的,是見死不救、擁兵不動的那些宗室;錯的,是當時的江南僧人。

這些僧人,對佛法參悟不夠而不自知,以至于誤導皇帝,誤導百姓,未能正確引導君王、百姓積累功德,所以大家即便終日誦經拜佛,都是徒勞無功。

佛祖為了糾正錯誤,派遣達摩禪師來建康,奈何,奈何....

至于所謂“忘恩負義”,蕭瑀認為佛門子弟平日里吃齋念佛,不碰甲杖、不習武藝及弓馬,所以在戰亂中亦傷亡慘重,又如何能有足夠的人組織起來報國?

蕭瑀作為亡國宗室,不停在奏章里提“先祖當年如何如何”,實際上就政治角度來說是犯忌諱的,宇文溫見著便宜小舅子為了護教如此奮不顧身,真是頗為感動。

蕭瑀作為蘭陵蕭氏子孫,不好批評祖先太過;作為周國臣子,不好多說故國(梁國)當年如何如何,作為佛門信徒,既要上表陳情“護教”,又要避免有強烈“滅佛”傾向的君王不聽自己的辯詞。

蕭瑀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竭盡全力,宇文溫感動之余,“不忘初心”:老子還是要搞事!

這就是所謂的“十動然拒”。

原因很簡單:光你一個人(以佛門信徒身份)認慫可不行,火候還不夠。

“陛下,此為微臣所擬條陳,共計十條....”

“來人,與太史丞賜座。”

“謝陛下賜座!”

側殿,宇文溫正與入宮接受質詢的太史丞傅奕交談,傅奕上呈《益國利民十條》,宇文溫拿在手中,一邊看,一邊問問題。

傅奕所呈《益國利民十條》,其內容基本就是陳述佛教禍國殃民的幾種表現,并針對性提出應對之策,簡而言之,就是認為“佛教是百弊而無一益,最好滅個干干凈凈!”

宇文溫粗略看過一遍,又看看傅奕,這位以精天文歷數聞名,如今年近六旬,身形消瘦,頭發花白,但精神不錯。

總總跡象表明,傅奕上表奏請罷佛(滅佛),不僅僅是迎合上意,而是這位本身一貫以來就極度反佛,是個堅定的“反佛先鋒”。

有這樣的馬前卒沖鋒陷陣,讓宇文溫省心許多,不過這馬前卒的斗志過于昂揚,他必須適當提點一二,確保火候控制在合理范圍內。

“朕以為,高祖當年滅佛不無不妥。”

宇文溫先表明態度,他所說“高祖”,是周武帝宇文邕的廟號。

傅奕聞言精神一振,卻聽天子又說:“傅卿以為,上至王公貴族,下至黎民百姓,為何會崇信佛教?”

“回陛下,微臣以為,是妖僧妖言惑眾。”

“很好,那么,百姓為何會被妖僧迷惑?”

宇文溫不等傅奕回答,自己說下去:“道理很簡單,有求于人,自然就容易被花言巧語迷惑。”

“無論是誰,無論貴賤,都會想著家人平安,自己平安,希望仕途順利,希望學業進步,希望秋天有個好收成。”

“希望出門遠行能夠平平安安,希望疾病痊愈,希望生意興隆,希望多子多福,希望香火不斷,希望來世生在好人家。”

“這是他們的希望,傅卿以為合理么?”

傅奕回答:“再合理不過。”

宇文溫點點頭:“所以,誰也不能斷了大家的希望,朕也不能,而這希望,總要有個寄托。”

“裝水,可以用壇、盆、壺、杯、斛、碗,無論用哪種容器,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水不能被容器污染,以至于變味....傅卿,明白么?”

傅奕愣了一下,隨后回答:“微臣明白!”

宇文溫看著對方,又問:“明白么?”

“呃....”傅奕瞥見天子盯著自己,自己又不能對視,低頭思索片刻,再次回答:“微臣明白!”

“喔....”宇文溫沉吟著,手拿著那《益國利民十條》,似乎不知要放哪里。

“陛下,微臣方才所獻《益國利民十條》尚有不妥之處,容臣修改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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