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第六十七章 騰籠換鳥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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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騰籠換鳥


更新時間:2017年11月15日  作者:米糕羊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米糕羊 | 逆水行周 

作者:米糕羊分類:

張氏塢,是張氏宗族聚集的塢堡,塢外上等田近千頃,塢內聚集著族人、佃農累計逾千戶,還不帶充當護院的莊客,塢堡內庫房里存放著的糧食,足以支撐塢堡兩年。

而在當地州郡的卷宗記錄里,張氏宗族戶數不過百余,擁有的土地剛到百頃,還是以下等地為主,每年繳納的田租、戶調和那些百余戶的村落相當。

鮮明的對比,讓抵達張氏塢的宇文溫陷入了沉思,他覺得這一定是體制問題。

當然是體制問題,一個戶數超過千戶、良田近千頃的宗族,在官府里登記的信息只是“百戶”、“下等地百頃”,而除此之外,張氏宗族里還有大量的莊客。

這些人多為流民,被張氏收攏,充當部曲、護院、打手,官府卻無法統計其人數有多少,而這些人之中,是不是有江洋大盜、通緝犯一類人物,官府也不得而知。

地方官對張氏的情況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糾結這個問題毫無意義,因為對于天下遍地都有的塢堡就是時代特色,而塢堡內是和官府管轄絕緣的。

塢堡又稱塢壁,古來有之,最初是一種民間防衛性建筑,用來防流寇、山賊,待得局勢動蕩,富豪士族之家為求自保,也紛紛構筑塢堡營壁。

漢末動亂,塢堡成了各地宗族的避風港,而三國歸晉沒多久八王之亂爆發,中原陷入萬劫不復之地,塢堡就成了許多宗族最后的依靠。

亂世到來,有條件的家族紛紛南下江表,是為衣冠南渡,而一般百姓卻無法逃到天遠地遠的江表,于是糾合宗族鄉黨,屯聚塢堡,據險自守,以避戎狄寇盜之難。

數百年戰亂,中原生靈涂炭,只有靠著大小塢堡的庇佑,人們才能在亂世之中活下去,所以,塢堡獨立于官府統治之外自成天地,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北方遍地塢堡,護佑著大大小小家族在五胡十六國中頑強存活下來,對于各國統治者來說,單一塢堡并不是不能攻下來,問題是得不償失。

塢堡主們愿意按時交納一定量的糧食、布帛,對統治者來說倒也不錯,于是塢堡就這么在夾縫中存活下去。

到了北魏時,統治者無力改變現狀,于是和塢堡主們妥協,實行宗主督護制。

所謂宗主督護制,就是朝廷承認塢堡主(宗主)的既有利益,將其利益合法化,承認塢堡主(宗主)對于依附的百姓具有管轄權。

讓宗主們督護百姓,并督促百姓繳納賦稅、承擔徭役,同時宗主們還要維護基層治安,這種做法就是間接讓出基層政權,由宗主們代為效勞。

而大小地主出身的宗主們,自然不會老老實實與官府合作,藏匿戶數、逃避賦稅徭役的情況越來越嚴重。

后來北魏實行“三長制”,廢除宗主督護制,以抑制豪強隱匿戶口和逃避租調徭役,由官府直接控制基層政權組織,但塢堡依舊在,宗主們依舊和官府玩藏匿戶數、偷稅漏稅的把戲。

而在南方,尤其兩淮一帶,因為地處南北交界處的中間地帶,有塢堡做倚仗的宗主們,首鼠兩端,同樣是官府頭痛的人物。

宗主們相互間聯姻、互為奧援,猶如一團亂麻,官府想要梳理卻無頭緒,調兵來攻,費時費力不說,一旦啃不下來,后患無窮。

不僅如此,某些比較有野心的塢堡主,仗著地處水路要道撈偏門,那就是派出部曲假扮水寇、馬匪,攔路搶劫、殺人越貨。

這種塢堡明面上很正常,但實際上就是賊窩,是地方治安的一大毒瘤,然而要想根治卻很麻煩,以千年來官僚們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德性,只要塢堡主不公然鬧事或做得太過分,他們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于是乎,兩淮之地的強宗著姓,憑借塢堡過著土霸王的生活,對于州郡官員來說,這些地頭蛇不惹事就行了,至于將堡戶納入官府管轄、讓這些塢堡主足額繳納賦稅,那是自討沒趣。

而對于即將對兩淮用兵的宇文溫來說,如何跟各地塢堡主打交道是很頭痛的問題,他沒有那么多精力和對方周旋,也沒那么多好處來收買對方。

封官許愿,且不說他有沒有那么大能量讓朝廷同意‘批發官職’,那些地頭蛇們可不會蠢到被一張任命書騙得死心塌地,然后出人出糧壓上身家跟宇文溫去建功立業。

豪強們以家族利益為上,宇文溫何德何能在短期內收復對方人心。

可以預見的是,對于宇文溫的招攬,塢堡主必然陽奉陰違,非敵非友,在宇文氏和尉遲氏之間搖擺不定。

而宇文溫的兵力不算充足,一旦對淮水下游用兵,肯定會把側翼、后方暴露在這些首鼠兩端的塢堡主面前,到時候對方會不會借機捅他一刀可說不準。

所以,王頍獻策來個快刀斬亂麻:把光州附近地區、未來行軍路上及側翼的塢堡全都干掉,管你是敵是友。

可以預見這種行為會引起軒然大波,許多觀望的塢堡主會就此倒向尉遲氏甚至陳國一方,不過宇文溫不在乎,因為他覺得后世一個段子說得好。

德國若要消滅意大利,只需要幾個師,德國若要協防意大利,需要幾十個師。

要把各地塢堡主穩住,需要投入大量的兵力,而宇文溫沒有那么多兵力,所以就選擇最直接、簡單的辦法,好處他來拿,罵名由王頍來背。

罵名,就是“不分青紅皂白屠戮良民”一類污名,強宗族姓聚居塢堡,其中總有人有親戚、姻親在各地為官為將,到時候上書天子來個‘血淚控訴’,無論如何都要有個交代。

事情要是鬧大,到時候就是出餿主意并且隨軍參謀的王頍倒霉。

至于好處

來到庫房,宇文溫看著滿倉的糧食,心情愈發好起來,張氏塢里囤積的糧食,除去留給平民的口糧,可以拿出五萬斛,足夠二萬五千人一個月的口糧。

而這段時間以來,宇文十五率領兵馬擊破了十座塢堡,不計留給平民的口糧,得糧將近四十萬斛,緩解了官軍的糧食供應壓力。

不僅如此,還收得百姓將近一萬戶,良田三千頃,全都納入州郡官府的管轄之中。

這只是開始,而最大的好處,不止于此。

宇文溫轉入血跡斑駁的議事廳,廳內匍匐著一群身著布衣的男子,他緩緩走到上首,坐在胡床上,看著腳下這一大群人,不發一言。

上首之人不說話,匍匐在地的人們,沒有人敢吭聲,不知過了多久,宇文溫開口問道:“李宗主在否?”

匍匐最前面的一名中年人哆哆嗦嗦的答道:“草民草民李某在。”

聲音打著顫,宇文溫能看見對方額頭上冒出汗珠,隨即以平和的口氣說:“李宗主,起來說話。”

“草民、不不不不敢。”

沒見過什么大世面的鄉下土豪,見著傳說中殺人逾百萬的藩王,話說不利索很正常,宇文溫不打算這么和對方交談,于是再度開口:“無需如此,大家都起來。”

一群人趕緊起身,不過還是低著頭,聆聽宇文溫的訓話。

“李宗主,此次官軍攻拔張氏塢堡,你們族中子弟出了大力,主將已將具體情況上報,寡人看過后很高興。”

“能為大王出一份力,是草民的莫大榮幸!”

“很好,那么,張氏留下的爛攤子,由你們李氏來管,接下來該如何做,你們明不明白?”

“明白,草民明白!”

“明白?說說,要怎么做?”

“回大王!某等首先要開展春耕,然后組織人力物力,為官軍輸送糧草,以確保官軍軍需用度!”

“那么”宇文溫收起笑容,冷冷的問道:“寡人可以相信你們李氏能完成這些事情么?”

“大王放寬心,李氏上下,無論如何都會完成這些重任,如有差池,愿以全族人頭謝罪!”

“誤了寡人的事,你們全族死上三遍都不夠!”

宇文溫的聲音忽然高了幾分,嚇得在場李氏眾人哆嗦不已,不過他隨后說出的話,讓眾人欣喜若狂:“不過,若是辦得好,這塢堡,爾等以后就傳給下一代吧。”

“謝大王,謝大王!草民等雖萬死不辭,也要為大王”

“行了行了,廢話不多說,寡人要看實效”

光殺人解決不了問題,得填補“空缺”,若把各地塢堡的原主人干掉并且分兵把守,宇文溫沒有那么多兵力,所以,需要扶持聽話的宗族上位。

各地都有大大小小的宗族,實力位于前列的宗族多有塢堡,那些小宗族就只能仰人鼻息,而當這些小宗族被人扶持,將那些原來的地頭蛇取而代之后,忠誠度會很高,辦其事來也會很賣力。

不僅如此,為了維持住好不容易占據的田地,新上位的地頭蛇必然極度依靠那個給他們機會、讓他們取而代之的人,以防止原強宗著姓余孽們的反攻倒算。

這是一個擴充勢力的極好機會,以對兩淮用兵為由,將光州周邊大片地區的豪宗著姓換一遍血,新上位的宗族只會緊緊抱著一人的大腿,那個人,就是西陽王。

這些新上位的宗族,根基不穩,對于外力的影響抵抗能力不足,需要扶他們上位的西陽王遮風擋雨,需要靠著西陽王來給族中子弟以入仕的機會。

所以,宇文溫要穩住光州周邊局勢,為向淮水下游用兵提供一個穩固的后方,那么扶持新宗族,比收買已經變成地頭蛇的強宗著姓要劃算得多。

王頍在葉城向宇文溫獻策,其中就包括這一手段,正如宇文溫借著平定江州、嶺表之機,將當地豪強納入他的控制范圍那樣。

這一手段,宇文溫覺得用一個詞來形容比較貼切,那就是“騰籠換鳥”,將那些塢堡主換成自己的追隨者。

這些新上位的宗族為求表現好,必然干勁十足,不存在陽奉陰違的問題,可以讓宇文溫集中兵力,和敵軍野戰決勝。

再把眼光放遠一些,光州地區位于大別山北麓,通過光黃道和大別山南麓的黃州總管府地區相連,是黃州商隊北上的必經之路,以黃州為基本盤的宇文溫,向光州及周邊地區擴張勢力,再合適不過。

爭天下,要么在國都發動宮變、兵變,譬如司馬家上位的高平陵之變;要么靠著扎實的基本盤,和群雄逐鹿中原,一如太祖宇文泰以關中起家那樣,王頍給宇文溫的建議,就是兩個方面都要做準備。

王頍提出這樣的策略,直指宇文溫隱藏在心靈深處的野心,稍有不慎,就會有被宇文溫滅口的危險,不過王頍說得有道理,宇文溫也不介意稍微暴露些許野心。

既然有野心,那么想要實現野心就得有許多人追隨以做幫手,對于王頍這種‘自帶干糧’貼上來的謀士,宇文溫若不用,還能用誰?

他又沒有王霸之氣,沒有‘虎軀一震、再震、三震’就能讓世家高門精英人才納頭便拜的異能,有的只是辛辛苦苦培育起來的利益團體。

當越來越多的勢力被吸納入這個利益團體,宇文溫的羽翼就越來越強,唯一的前提是不斷的打勝仗,用勝利來鼓舞追隨者。

離開議事廳,宇文溫走上張氏塢墻頭,破損的塢堡墻壁缺口處,此時已經樹起木柵,他看看西面的太陽,又看向一片云霧朦朧的東北方向,眺望良久,隨后一聲長嘆。

不斷打勝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他不是天命戰神,能夠有絕對信心百戰百勝,能做到的就是戰前周密策劃,戰時拼盡全力。

而即便真是戰神,那又如何?

西楚霸王項羽,在戰場上威不可擋,然而麾下能夠獨當一面的大將少得可憐,楚漢相爭,項羽親自打的仗都能贏,可沒他參與的戰事,楚軍就吃癟。

打來打去,項羽在一次次的戰術勝利中走向末路,其教訓發人深省。

宇文溫正在發呆,張魚近前說有事稟報,今晚宇文溫一行要在張氏塢過夜,方才李宗主私下向張魚請教一事,于是張魚轉來匯報郎主。

“請教?李宗主莫非是想向你行賄?這可不行,勿以惡小而為之。”

“呃,郎主”張魚看看左右,聲音愈發小聲:“李宗主得知郎主今晚下榻塢中,便想讓自家未嫁小女前來侍奉”

“嗯?”宇文溫聞言一愣,腦海里不由自主冒出尉遲熾繁的樣貌,隨即笑了笑:“你去回他,好好說,就說寡人思念王妃,無暇他想。”

“是,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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