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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機會(續)


更新時間:2017年09月29日  作者:米糕羊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米糕羊 | 逆水行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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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的臺塬,如同一條條巨蛇橫在大地上,不知深淺的塬溝里,長滿了等身高的茅草,帶著鋸齒的草葉,可以將人暴露在外的皮膚割出一道道血口。

若是一個不明就里的人穿行在這樣的草叢中,不用多久就會被割得遍體鱗傷。

為了避免出現這種情況,王辯提前做好了準備,他和部下都戴著著布制手套和面罩,全身上下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

這樣的打扮,若是在盛夏之際怕是會生生把人悶出病來,不過如今已入冬,天氣寒冷,戴上面罩還省得面皮被冷風吹得干裂破口,再合適不過。

好不容易來到一處臺塬上,身先士卒的王辯和部下散開,形成一個警戒圈,警惕的觀察四周情形,他們作為開路先鋒,要給整個隊伍帶路,提前發現異常。

昨夜,雍州軍派精銳摸出小關,穿越溝壑縱橫的臺塬地形,要繞過潼關東郊的敵軍大營,前往其身后東面的弘農郡,那里是敵軍的屯糧處,只要將其付之一炬,圍攻潼關的敵軍就只能撤軍。

這支精銳昨晚都在偷偷向東行軍,到了天亮時,潛伏在塬溝里,免得被敵軍游哨發覺,到了日落,又開始繼續向東行軍,直到現在。

王辯所部,是這支精銳的先鋒,而王辯本人,因為有過夜襲的經驗,加上他主動請纓,所以成為了前鋒之中的前鋒,而他率領的,是王氏子弟兵。

王辯祖籍馮翊蒲城,祖輩靠著行商致富,為了躲避戰亂,帶著族人躲入武關道一帶的大山之中,在商州拒陽郡定居。

元魏末年分裂成東西魏,王氏向西魏朝廷捐助粟米充當軍糧,被任命為虛職的郡守,從此步入仕途,而歷經數十年風雨之后,作為王氏年輕一代的代表人物,王辯繼續為周國效力。

當然,他是屬于隨波逐流的“反正忠臣”,九年前的大象二年,他隨大流站在輔政丞相楊堅代表的朝廷一邊,后來成了隋軍將領。

兩年前,王辯充當向導領著隊伍偷襲商州州治上洛,兵敗被俘,隨后棄暗投明。

那是一次失敗的偷襲,日夜兼程翻山越嶺,就要抵達目的地時失敗了,而這一次偷襲,會成功么?

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王辯仔細觀察著四周的動靜,現在是夜晚,雖然有些許朦朧月光,但四處一片灰黑,視線很差,很難看清數百步外的情形。

不過這對于夜晚視力依舊很好的王辯及其部將來說,不算大問題。

許多人到了晚上會看不清東西,如同雙眼蒙上紗布,這種情況叫做“雀蒙眼”,平民百姓如此,許多士兵亦是如此。

而王辯等雍州軍將士既然敢夜間行軍,當然不存在這種情況,他們是層層挑選出來的精銳,首要一條就是夜里沒有雀蒙眼。

然后就是能吃苦,身體結實,熬得住野外步行行軍的勞累。

從潼關到東面的弘農,官道的距離大概有一百三十多里,輕裝急行軍都得花上一天多時間,更別說他們現在要避開現有道路,在溝壑縱橫的野地里行軍,快不起來。

這樣的行軍要翻越許多臺塬,而沿途會有敵軍的烽燧,所以只能盡量選擇夜晚行軍,白日就在塬溝里潛伏,想辦法穿越小關東面的這些烽燧,才能稍微松一口氣。

所以此次出兵,對參戰將士的選拔十分嚴格,王辯和他的一些部下能夠脫穎而出,就是實力的證明。

他確定四周沒有異常之后,示一名部下學鳥叫,片刻之后,他們方才經過的塬溝草叢里,許多黑影魚貫而出,慢慢向塬頂移動。

夜間行軍,即便是點著火把,也有士兵走散,而摸黑行軍的難度會大得多,在晚上不點火把翻越溝壑,更是難上加難,如此走上一夜,不知會有多少人走散。

所以夜間行軍的隊伍采取了一些措施,每一什的每個兵都用同一條長繩把左手綁住,這樣串成一串就不怕掉隊,而為了提防中途遇敵時能迅速做出反應,綁手的繩套是活結。

種種措施確保夜間行軍不會有人掉隊,但代價就是行軍速度不快,不過在溝壑縱橫的野地里徒步行軍,速度也快不到哪里去。

主力隊伍正在慢慢移動,全都上到塬臺需要一點時間,王辯借著這個空隙休息,繼續想著心事。

兩年前,王辯是被西陽郡公宇文溫俘虜的,后來他投降,因為自己家族在拒陽是大族,所以王辯很容易就說服了郡守“反正”,讓周軍兵不血刃收復拒陽。

宇文溫當時的爵位是西陽郡公,后來進爵西陽王,王辯因為和對方有了“不打不相識”的交情,所以在隨后兩年過得不錯。

西陽王的伯父(生父)杞王坐鎮關中,因著這層關系,王辯得杞王信任,憑借反正后一系列功勞進位儀同將軍,王氏子弟也多有提拔。

而王辯又和西陽王合伙做起買賣,家族的發展前景一片光明。

山南前往關中必須走武關道,商州州治上洛是武關道最重要的城池,山南黃州的商隊往返武關道東西兩端越來越頻繁,需要王辯這種本地大族“入伙”方便做買賣。

王氏是行商出身,對于做買賣是行家,本來就有自己的人脈和商路,如今有了黃州商隊這一強勁伙伴,賺的錢比以往要多得多。

所以身為王氏年青一代佼佼者的王辯,對于加入宇文氏的陣營,沒有覺得絲毫后悔。

現在,也是如此。

王辯自幼熟讀兵書,弓馬嫻熟,不想繼承祖業做個豪商,而是要建功立業,憑借軍功封妻蔭子,但天下間有此抱負的人不計其數,他又憑什么出人頭地?

王氏多年經商積累下來的人脈,對于仕途沒有太多助力,王辯率領族兵投軍,只是眾多大族子弟之中的一員,他在軍中沒有什么根基,想晉升就得靠奮力殺敵立軍功。

所以,當年身為隋軍大都督的王辯,主動請纓作為向導領著隊伍翻山越嶺偷襲上洛。

而現在,身為周軍(雍州軍)儀同將軍的王辯,依舊主動請纓,作為先鋒為隊伍開路,向著東面的弘農前進,準備一把火燒了敵軍糧倉。

此次偷襲,風險很大,據說有人接應,但對方到底是真的接應,還是設下陷阱引己方去鉆,沒人能有十足把握判斷出來。

如果真的是陷阱,那么此次出擊的兩千多人,怕是就要倒霉了。

王辯本來可以不用這么玩命,因為他已經搭上了西陽王這艘船,憑著這層關系,在仕途上多少都會有助力,可以少走一些“彎路”。

但如今連西陽王都在玩命,王辯又如何能不豁出去?

這一切,都要從數月前說起,天子于大婚之日遇刺,傷重不治,丞相尉遲惇擁立新君,與此同時派兵攻打關中、山南,本該遠在嶺表的西陽王,奇跡般及時趕了回來。

先擊敗進犯大別山五關的五支敵軍,又趁著豫州兵力空虛這一機會,率兵偷襲懸瓠得手,不但以圍魏救趙的方式解了方城之圍,還在懸瓠城里遇到本該“駕崩”的落難天子。

接連兩次擊敗來犯敵軍,激得丞相尉遲惇親率大軍南下,將懸瓠圍得水泄不通,如今西陽王留守孤城懸瓠,為的是什么?

為的是給其他人爭取時間。

這些消息,在關中不是秘密,讓許多人為之感慨不已,而天子抵達安陸、準備重建朝廷的消息,同樣在關中激起軒然大波。

許多家族一開始在觀望,他們認為以蜀王尉遲惇為代表的尉遲氏有絕對優勢,以杞王宇文亮為代表的宇文氏遲早要完,所以面對杞王的動員,這些家族大多支支吾吾,推三阻四。

但現在不同了,天子還活著,來到山南安陸,要重組朝廷,而西陽王奮力征戰,化解了山南的危局,一旦杞王穩住了關中,那么天子重建的朝廷,就能和鄴城朝廷來個東西對峙。

原本正在作壁上觀的許多人,現在已經開始動心,想要在新朝廷里有一席之地,王辯當然也想自己和家族能夠抓住機會。

但他的家族競爭不過豪族著姓,無論是從那個方面來說俱是如此。

論打仗,如京兆韋氏這樣的豪族,隨便就能拉出數千善戰部曲,隨著他們的郎主沖鋒陷陣,而跟著王辯從軍的王氏子弟及部曲,不過數百,能力良莠不齊。

想要和對方比賽立軍功,根本就比不過。

而現在,許多家族還沒決定站在宇文氏陣營一邊,身為儀同將軍的王辯,還有機會在雍州軍中承擔重任,而此次偷襲弘農,雖然風險高,卻是一次難得的機會。

一旦偷襲成功,燒了敵軍的糧倉,會如同西陽王偷襲懸瓠、化解山南危局一樣,讓關中形勢轉危為安。

立下如此大功,雖然王辯只是立功將領之一,但憑借這份過硬的軍功,足以為他在杞王那里爭取到更多的獨自領兵機會。

只有這樣,才能有更多的機會立功,讓王氏子弟們有更多的機會以武入仕、升官。

王辯既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家族,所以即便這出擊的風險很高,他也要抓住機會,王辯覺得西陽王能豁出去,自己更沒什么好顧忌的。

西陽王寧愿冒著城破身亡的風險,身陷孤城懸瓠,不也是為爭取一個扭轉局勢的機會而拼命么?

王辯想事情想得出神,不知不覺已到了隊伍休息完畢、繼續趕路的時候,今晚如果順利,他們就會越過敵軍布置的最后一個烽燧,徹底繞過潼關東面的敵軍大營。

那處烽燧就在前面,若忽略橫在前方的塬溝,路程不到一里,而王辯一行必須借助夜色,躲過烽燧上的哨兵視線,悄悄潛行東去。

這種事說起來輕松,做起來很困難,因為精銳們所處的位置,已經是在南面大山的北麓邊緣,而那烽燧,距離山腳也不算太遠。

烽燧本身位于臺塬上,他們要往東去,只能登上烽燧所在的塬頂,從幾乎是光禿禿的塬頂向東穿行,哨兵只要不是雀蒙眼,很容易發現情況不對。

想要從烽燧旁邊穿過去,就和從一個正在打盹的人面前走過一般,光小心還不行,需要想辦法讓這個人的眼睛暫時失明。

而內應,此時就該發揮作用了。

按照王辯所知道的內幕消息,這座烽燧的守將,出身弘農楊氏,此人會在今晚讓這個烽燧“保持沉默”,除非雍州軍大白天敲鑼打鼓從烽燧旁邊過去,否則這座烽燧就是聾子的耳朵——擺設。

關鍵時刻到了,雍州軍精銳小心翼翼的向烽燧靠近,依舊打頭陣的王辯,帶著部下接近烽燧,他通過千里鏡觀察到烽燧箭樓上掛著三個燈籠。

那三個燈籠呈倒“品”字懸掛,和事先約定好的信號相符,代表著烽燧此時已經是個睜眼瞎,不速之客可以放心經過。

雍州軍精銳只是遲疑片刻,便果斷的繼續前進,王辯率先登上塬頂,蹲在高度不及膝蓋的草叢里,看著距離不到三百步的烽燧,冷汗都冒出來了。

此時此刻,只要烽燧上有哨兵,并且這個哨兵不是雀蒙眼,很大概率能夠發現他們這一行兩千余人的蹤跡。

然而烽燧毫無動靜。

王辯來到塬頂時是如此,大隊士兵經過塬上時亦是如此,整支隊伍翻過塬頂,那烽燧都沒有動靜。

這種刀頭舔血的刺激,讓王辯覺得后背都有些發涼,然后就是極度的興奮,因為最關鍵的步驟他們走完了,接下來只需要小心前進,就能摸到弘農。

一把火將那里堆積如山的糧草燒光!

風聲驟起,王辯本能的將身子一縮,然后就地一滾:這聲音他很熟悉,不是風聲,是弓弦聲,是無數的弓弦聲。

耳邊傳來呼喊聲,有遠有近。

“放箭!!!”

“伏兵,有伏...啊!!!”

破空之聲大作,四下里火光忽然亮起,將兩千雍州兵照得無所遁形,火光之外的黑暗中,無數弓弩手奮力射箭,淪為箭靶的人們發出陣陣慘叫聲。

就像落入陷阱的獵物,發出最后的哀鳴。

烽燧處涌出許多披堅執銳的士兵,而烽燧內簡陋的院子里,河陽總管尉遲敬坐在胡床上,就著火把的光照,看著手中一塊護身符。

十余名甲士位列尉遲敬左右,一名將領諂笑著近前,向尉遲敬行禮報喜:“總管!敵軍果然來了,如今陷入我軍伏擊圈,一個都跑不掉!”

尉遲敬停止端詳護身符,抬頭看向那將領:“楊將軍...”

“末將在!”

“做得不錯。”

“多謝總管提攜!”

“不是本公提攜,是丞相提攜。”

“多謝,多謝總管!”那將領聞言激動得語無倫次,跪在地上向著尉遲敬磕頭,旁邊站立的另一名將領看不過去,上前好說歹說將其扶起來。

尉遲敬看了看那幾乎喜極而泣的將領,沒有說什么,看著手中護身符,再度失神。

那是夫人、河南公主宇文氏為他求的護身符,尉遲敬一直隨身佩戴,每次出征,夫人都會為他親手系上披風,祈求護身符為夫君帶來好運。

然而這次,夫人是以淚洗面。

尉遲氏和宇文氏決裂了,作為兩家聯姻的“佳作”,尉遲敬夫婦也被撕裂了,那裂口雖然無形,卻讓尉遲敬的心在滴血。

或許,西陽王的心也在滴血吧?

尉遲敬如是想,隨后面色變得堅毅,將護身符收好,站起身,正要開口說話,數名將領走了進來:“總管!”

尉遲敬恢復了全軍主帥的氣勢,開口問:“情況如何?”

“回總管,一網打盡!”

“有人投降么?”

“有!”

“很好,馬上拷問出口令。”尉遲敬邁開步伐,向外走去:“得了口令,立刻進軍小關!”

尉遲敬來到烽燧外,借著火光看著滿地狼藉,看著一具具被射成刺猬的敵兵尸體,看著抱頭跪地求饒的幸存者,向跟在身邊的將領點了點頭,隨后轉身離去。

在家族的利益面前,夫妻情分算不了什么,尉遲敬要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一舉拿下小關,然后攻破潼關,屆時關中易主,宇文氏距離覆滅為期不遠。

小關,不需要他親自帶兵去奪,只需要回到大營等候好消息即可,雖然勝利在即,尉遲敬卻高興不起來,抬頭望著東北方向夜空,有些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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