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妃終于要踏上前往宣府的路途。
她很興奮,為了這次面見君王,她做了不少準備,尤其是在魅惑方面做足工夫。
“恭喜干娘,此番孩兒不能陪同您一同前去面圣,得留在京城打理這邊的事務。不過孩兒一定會努力辦事,不辜負干娘的信任。”
廖晗跑來向麗妃道賀。
皇帝召麗妃和花妃到宣府前,廖晗已有兩個月時間未曾在麗妃跟前露面。
麗妃冷笑不已:“虧你記得本宮這個干娘,還算有孝心。”
廖晗覥著臉道:“孩兒一向有孝心,這不為干娘您準備一份薄禮?讓人用箱子抬來,干娘可以詳細過目。”
“不必了。”
麗妃對廖晗的心意并不感興趣,也不覺得廖晗會把侵占她的東西還回來,道,“你留在京城,好好打探消息,有什么情況可以第一時間通知本宮。”
廖晗忙不迭道:“那是自然!干娘請放心,沈大人那邊,孩兒一定會盯緊咯。”
麗妃擺擺手:“沒你的事情了,本宮還要準備行裝,明日不必來送。”
廖晗走后,麗妃還是將其送來的禮物看過。
麗妃看完后不由冷笑:“果然不出所料,這干兒子就是個見利忘義的小人,根本不值得栽培。”
廖晗送來的多為布帛等壓箱底的陳舊貨物,加起來也不值幾個錢,麗妃越想越懊惱,就在她準備叫人把箱子收起來時,一名宮女進殿內稟告:“娘娘,花妃娘娘來了。”
“花妃?”
麗妃臉上滿是疑惑,隨即明白什么,一擺手,“宣她進來吧。”
不多時,花妃在一眾宮女的陪同下,到了麗妃跟前。
讓麗妃大為意外的是,花妃身上無論穿戴,打扮還是排場,都比她強許多。
麗妃心道:“也是之前我花了大筆銀子活動,不然的話何至于像今天這般寒酸?這女人沒多少心機,居然只把銀子用來享受,卻不知自己即將年老色衰,命運堪憂。”
“妹妹有事嗎?”
麗妃端坐在那兒,沒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她跟花妃是老相識,以前在豹房還是最大的競爭對手,恩怨頗多,不過隨著皇帝不再臨幸二人后,這種恩怨看起來就很可笑了……得不到圣寵的女人下場都一樣,就算人在豹房受到優待,也跟發配冷宮沒什么區別。
花妃沒有太多拘泥,走到客座坐下,道:“許久未曾拜望姐姐,便來看看……姐姐這里擺設清奇,古樸素雅得很哪。”
這話有點嘲諷麗妃寒酸落魄,擺設不值錢的意思。
麗妃搖頭:“我不喜歡場面上的東西,寧可過幾天清心寡欲的日子……聽聞此番將跟妹妹一同往宣府,可有其事?”
花妃微微點頭:“就是來跟姐姐商議跟圣上會面之事,算起來……我們有許久未曾面圣了,驟然說要見駕,妹妹還有些惴惴不安……畢竟跟姐姐想比,妹妹更受冷落。”
“你我有何區別呢?”
麗妃裝出同情的樣子,目光落在花妃身上,上下打量……她不覺得花妃是來示好的,相反覺得這個競爭對手一定蘊藏有什么陰謀詭計。
花妃卻沒那么多的心機,繼續道:“陛下迎娶沈家小姐后,兩年未曾踏足豹房,你我姐妹也被陛下冷落,難道姐姐不想重新得到圣寵?”
麗妃聲音嬌弱無力:“希望是一回事,現實又是一回事……正所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逐漸就習慣了,陛下不來也就自己過幾天簡單日子,妹妹何必那么執著呢?”
花妃道:“咱姐妹年歲不小,可說人比黃花瘦,再過幾年怕就算想邀寵也難,反倒是沈皇后年輕貌美,背后還有沈國公這個當朝柱梁撐腰,若無對策,日后到宣府朝夕相處,我們能有好日子過?”
“哦?”
麗妃打量花妃,大概聽出花妃是來示好的,但以她一貫的疑心病,依然在懷疑花妃真正的目的。
但思來想去,覺得花妃根本沒底氣跟她談條件,求合作的概率最大。
花妃繼續道:“一些事上,若咱豹房的人都不齊心協力,以后有何爭寵的機會?妹妹不但來求姐姐你,還跟其他姐妹說過,希望她們有機會也可以跟我們一樣,把豹房的威風爭回來。”
麗妃笑道:“怕是有些困難,你也說了,沈皇后背景強大,還有陛下寵愛,二者集于一身,光憑咱倆……還有豹房這幫姐妹,怕是徒勞無益。”
“姐姐何意?”
花妃不由皺眉,她沒料到麗妃會這么不近人情。
麗妃道:“或許在妹妹看來,咱都失寵了,必須要連成一線,共同對敵。但其實有人一直防著我們,尤其是朝中那位顯貴,你說若是他知道我們往宣府,還一心要到陛下跟前爭寵,他會怎么做?”
本來麗妃只是把沈溪搬出來當借口,孰料花妃聞言咬牙切齒道:“有些人,就不該存于朝廷中,根本就是狼子野心。”
麗妃對于花妃的反應很好奇,心想:“之前就知道這女人跟沈之厚有過節,何至于到如此地步?或許可以好好利用……”
麗妃試探地道:“豹房的人,其實最好就是低調行事,然后防備沈家……沈家的眼線不但遍布朝野,宮里和豹房也有耳目,你我在這里的交談,或許回頭就會傳到某人耳中。”
說話時,麗妃故意往旁邊一眾宮女身上掠過,但這些宮女都是低著頭,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花妃道:“這些人不敢瞎傳,姐姐若愿意的話,我們倒是可以聯手對付朝中權貴。”
“哦?”
麗妃又有所懷疑,她當然不會在這種問題上表態。
花妃卻顯得很熱切:“眼看要往宣府,估摸再有半個月時間,就要到宣府跟圣上團聚……但就算如此,面圣的機會也是極少,姐姐難道不想把握稍縱即逝的機會?”
麗妃心想:“我為了等那一天,已準備兩年時間,我的方法足以壓得過這女人,何必跟她聯手?但……這次陛下沒放棄她,說明她還是有一定價值,就算我現在不利用她,也不能直接回絕。”
“好。”
麗妃感覺有機可趁,尤其是在聯手對付沈溪的問題上能達成一致,所以干脆點頭同意。
花妃很高興,讓人送上禮物。
花妃笑道:“都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望姐姐不要嫌棄,至于為圣上安排的節目,你我路途上可以好好商議。”
“妹妹客氣了。”
本來麗妃以為花妃跟她那干兒子一樣摳門,但等她看到花妃送來的禮物后,臉色頓時變了。
這些禮物雖然算不得貴重,但在豹房這種類似于冷宮的地方也算是很有誠意了,合起來至少價值七八百兩銀子。
花妃笑道:“那咱就說好了,希望姐姐不要臨時變卦,能否得到陛下的寵幸不要緊,把那位朝中權貴給壓下去,才是正經事啊。”
花妃走后,麗妃在心里盤算,越想越覺得不對頭。
麗妃心道:“這女人不過是建昌侯府送到陛下跟前的女人,會跟沈之厚有如此大的仇怨?難道她是想替張家報仇?她一個被送來送去的女人,何至于對故主如此癡情?”
“沈之厚得罪的人可真不少,不過照理說開罪的都是朝中奸佞,連我也算其中一個,畢竟我之前沒做過什么好事,但他什么時候開罪的花妃,讓人意想不到。”
就在麗妃仔細思考時,一名宮女近前:“娘娘,行李全部收拾好了,明日可毫無牽掛地出發。”
麗妃道:“我寫一封信,你送出去。”
“娘娘,奴婢不敢。”
宮女嚇了一大跳,趕緊跪下來磕頭。
麗妃沒好氣地道:“怕什么怕?只是問問情況,本宮又不是要殺你,你只管把信交給羅公公就是……”
“是。”
宮女這才稍微放心,等麗妃寫好信函,拿著走出去,她要送去的人正是之前曾在皇帝跟前服侍,得寵一時的小羅子。
不過因豹房勢力式微,再者小擰子有意報復,便把小羅子重新打發回麗妃身邊。小羅子現在要地位沒地位,要人脈沒人脈,覺得自己的宦官生涯已到盡頭,只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到恩主麗妃身上。
“真該好好查查。”
麗妃心有不甘,“沈之厚的底細,一定要查得清清楚楚,然后從中發現漏洞,不能讓他繼續得瑟下去!不過,花妃想讓我對付他?呵呵,沒那么容易,一定要迫使其為我所用,只要他能誠心把我當成合作伙伴,對他好,對我更好!”
信函通過小羅子的手傳出豹房,沒有直接傳給沈溪,先從云柳手里過了一遍。
也是麗妃對沈溪掌控的情報系統有一定了解,通過跟汀州商會聯系,把信函送到,輾轉后信函到了云柳手上,再送到沈溪跟前。
“……大人,這女人分明是想利用您。”
云柳沒有從麗妃的信中看出太多端倪,只覺得麗妃是想借跟沈溪合作,重新得到皇帝的寵信。
沈溪道:“她提到了花妃。”
云柳皺眉道:“難道她知道了那女人的背景和來歷?”
沈溪搖頭道:“這種事其實瞞不了太久,有關花妃的過往,其實有心人都可以查到,只是現在沒人往這方面入手,不過現在花妃有意要跟我作對,引起她的懷疑而已。”
“兩個妖女都留不得。”麗妃咬牙切齒道。
沈溪道:“皇帝的女人,不是你我想動就動的,靜觀其變吧!”
說完,沈溪直接將信函丟到桌上,好像從來沒看過一樣。
花妃和麗妃往宣府,在朝中沒掀起任何水花,但市井還是有一些傳言,說這是太后制衡沈家的一種手段。
皇帝跟夏皇后關系不睦,張太后為了能早些將兒子的心籠絡回來,便從宮外這些女人身上入手,對于張家來說,當務之急是聯合一切力量制衡沈家……
相關傳言說得活靈活現,但沈溪清楚,在正德皇帝召麗妃和花妃之事上,張太后壓根兒就不清楚,甚至張太后得知后還很生氣,覺得兒子荒唐任性,不務正業。
“大人,江南備戰卓有成效,十萬新兵訓練后已遴選出五萬精通水性的官兵,再配合之前新城駐扎的一萬兵馬,基本能出海遠征了。”
沈溪雖然不在兵部履職,不過他是監國,而且這次大明籌備跟佛郎機人的戰事,均由沈溪出面協調,所以地方武將進京后依然喜歡往沈溪這里跑。
若換作以前,沈溪跟武將見面必會被人非議,但現在情況不同,畢竟沈溪有皇命在身,就算見見胡嵩躍、劉序這樣的舊部,也沒誰敢說三道四。
這天在沈溪的小院內,胡嵩躍和劉序正在跟沈溪掰扯,涉及沈溪離開江南后的許多情況。
沈溪不想聽細節,問道:“你們回京準備待多久?”
劉序道:“停留多久要看都督府的安排,不過……聽說卑職等人要被調往宣府任職?”
“是嗎?”
沈溪似乎對此并不知情。
胡嵩躍訝異地問道:“大人,不是您把我們叫來的?往西北……意思是西北又要用兵?兵部那邊沒說什么,都督府也不給準信,就讓我們住在京城東邊的驛站,平時進個城都很麻煩……要不,大人幫忙問問?”
沈溪直截了當地道:“若是陛下召你們到他身邊備戰呢?”
“啊!?那感情好……”胡嵩躍先是一愣,隨即嘿嘿笑了起來,好像能跟著皇帝打仗是一件非常榮耀的事情。
劉序卻很謹慎:“連大人都不知風聲的話,怕是背后有什么陰謀……”
沈溪道:“還能作何?難道有人針對本官?”
劉序搖頭不語。
隨著他們這些人地位飆升,自然清楚自己作為沈溪的嫡系人馬,肯定會被朝廷乃至皇帝猜忌,若皇帝要對沈溪下手的話,一定會先把他們這些掌兵將領先行調離。
胡嵩躍看了看劉序,跟著說道:“來的路上就跟劉老二說過,江南備戰日緊,突然調咱到京城,又不是述職,快馬加鞭趕到后還沒下一步指示,太過蹊蹺……其實弟兄們更想跟著大人出海,咱在南洋所得地界不是還沒占回來么?”
他所提“南洋地界”,說的是之前佛郎機人答應劃撥給大明的南洋領地,現在協議已經簽訂,可惜朝廷一直沒派人接收。
朱厚照也想派人去,但想到可能會落入佛郎機人的圈套,便猶豫不決。
朱厚照明白,只要沈溪出馬基本能解決問題,但又怕沈溪去了后,朝廷事務沒人打理,更怕沈溪外出遭遇危險回不來,所以這件事就被無限期擱置。
這也跟沈溪沒有堅持派人接收領地有關。
不過在下面將士看來,這些領地屬于之前跟佛郎機人交戰所得戰利品,是值得夸耀的事情,是將士們用鮮血和汗水換來的,所以他們比京城內的政客更熱心這件事。
沈溪解釋:“接收容易,但要治理卻很困難,那些科舉入仕的官員不愿意去那么遠的地方為官。再一個,若咱大明的人無法在人口比例中占據上風,統治就猶如無根的漂萍,所以必須得準備充足,力爭一舉而下。”
胡嵩躍嘿嘿笑道:“那是,這是大人爭回來的領土,事情自然是大人說了算!”
沈溪道:“既然進城來了,這幾天暫時不用回城外驛館,我讓人在城里給你們安排住所,但每天必須去都督府至少兩趟以上,問清楚情況,一有調遣馬上赴任,不用再到我這里來說明。”
劉序和胡嵩躍同時起身,恭敬行禮:“得令。”
沈溪擺擺手:“這里不是軍中,不用這些禮數,坐下來喝杯茶吃頓便飯,早早回去等著,這次你們回京城并非私事而是公干,別招惹是非。”
有關胡嵩躍和劉序等將領的調遣,兵部有意沒跟沈溪打招呼,好像也是避諱什么。
沈溪沒主動過問,之后還是兵部侍郎王守仁特地派人來跟沈溪說明情況。
正德皇帝在有關西北問題上做出指示,要調遣幾名熟悉西北情況且取得赫赫戰功的武將到身邊,沒具體點名,但胡嵩躍和劉序素為皇帝熟悉,五軍都督府和兵部商議后,一個月前下了調令,差遣二人回京,特準允帶部分嫡系兵馬在身邊。
“陛下似是想領兵出塞,重現幾年前大人封狼居胥的一幕!”云柳調查過一些事情況,回來跟沈溪通稟。
沈溪道:“一邊在江南備戰,一邊又想出草原,陛下心思太雜了……草原部族,現在對大明已無實質性威脅。”
云柳道:“陛下似是想在陰山以南地區重建太祖設置的衛所,讓草原部族徹底臣服大明,開疆拓土。”
沈溪搖頭:“暫時不切實際,就算想這么做,也得先解決道路不通的問題,需要十幾年乃至于幾十年的籌備,看來我得上奏陛下,讓他收收心,早點回京城。”
云柳則持不同見解,道:“其實陛下不在京城也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沈溪搖頭道,“陛下不在京師,的確朝廷事務我可一言而決,但為大明長治久安計,陛下長期不在京師坐鎮,會造成很多不穩定因素,作為股肱大臣,我怎會任由陛下胡來?”
沈溪馬上起草奏疏,提請皇帝早些回京城。
之前雖然有很多文武大臣這么上疏勸說,但沈溪作為監國在此事上一直沒發表意見,朝中多數人也明白皇帝有多胡鬧,以至于很多人對皇帝回京之事不抱太大希望。
但若沈溪上奏,情況卻截然不同。
“……陛下,以沈尚書之意,您在宣府的時間不短,就算巡幸和視察,這幾個月也該把事完成,不宜長久停留于此,您在這里會被草原上那些豺狼惦記,這不最近兩月北關外番邦哨探多了很多?”
蕭敬現在接近于離任狀態,但本著站好最后一班崗的心態,沒有在勸諫皇帝向善的問題上妥協。
蕭敬算是正德朝負責任且最有能力的內相,他對大明以及朱家非常忠心,這也是他盡職盡責的根本原因。
朱厚照道:“回京城能做什么?距離水師出征還有一年半,朕留在西北督軍豈不是更好?”
蕭敬對皇帝的回話頗感意外,心想:“陛下的心思跟先皇差別怎么那么大?這當皇帝的,只要穩守京城便是,何須要一件事接一件事做?而且自陛下登基以來,積極推進的每一件都偏向窮兵黷武,這些年的戰事,比過去百年都多!”
“平時都說陛下胡鬧,但怎么看來,陛下在武功方面卻很用心?陛下難道想當開疆拓土的圣主?”
蕭敬發現朱厚照軍事上的天分,或者說是一種熱忱,蕭敬難以想象,一個被世人稱為不務正業荒淫無道的皇帝,居然在武功治國上如此用心。
蕭敬道:“沈尚書的上奏,陛下還是多參詳才是。”
“不用了。”
朱厚照道,“朕今年不會回京城,朕說要在西北做出一點成績,并非虛言,朕要調一些有能力的將領來,再把草原翻一遍,讓韃子知道朕的決心,除非徹底歸順大明,臣服于朕,否則朕就要踏平草原!”
蕭敬得到朱厚照的旨意,回去便在沈溪的奏疏上擬定朱批。
大概意思是皇帝暫且留在西北,沒透露太多細節,只是暗示沈溪,皇帝暫時要做出一定成績才會回京。
朱批一出,司禮監內很快傳遍,消息隨之外泄。
京城文武百官得知內情,立即明白沈溪并沒有脅迫皇帝,朱厚照不回京更多是自己胡鬧。
不過對于皇帝堅持留在西北,甚至還要跟韃子開戰一事上,朝中微詞頗多,都覺得要不是沈溪前幾年那么容易便創造豐功偉業,也不至于讓皇帝信心爆棚,以為能重演沈溪封狼居胥的一幕……
歸根到底還是沈溪把皇帝帶壞了!
隨即兵部傳來朱厚照旨意,將胡嵩躍和劉序等將領調到宣府,又從京營調兵三千,而這三千人基本是裝備新式火銃的神機營官兵。
以京城文武看來,正德皇帝這是要對外用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