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1.
“嗯。”
花非雪淡淡地應了一聲。
抬頭看向那間寂靜無聲的屋子,只見得屋子內燈光爍爍,晦暗不明,隔著一堵墻壁和幾扇門板,看不見里頭是個什么情形,也猜不透屋內之人的莫名心思,只能耐著性子繼續等待。
明月夜,蟲鳴聲起,枝葉簌簌。
偶爾有一兩抹薄薄的云霧擋住高懸在空中的月亮,暗淡了幾分夜色,不過片刻便被夜風吹散了開,明月還是那輪明月,而月下之……又是否還是那個人?
忽然間,只聞“吱呀”一聲,門扇被輕輕地打了開。
霎時間,慕容長歡和花非雪耳根一動,齊齊抬頭看了過去,便見溫孤雪踉踉蹌蹌地從屋子里走出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毫無生氣。
身上那些裹得跟粽子似的衣服已經脫了下來,只剩下薄薄的一層單衣披在身上,隨風而揚,飄忽得宛如幽靈鬼魅,又仿佛輕輕的一陣風吹來,便能將吹走到天邊。
慕容長歡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
哪怕她很清楚,事實的真相一旦被揭開,必然會給溫孤雪帶去巨大的打擊,然而……預料是一回事,真正親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
心臟微微收緊,慕容長歡動了動嘴唇,有很多話想說,可是話到嘴邊,卻是什么聲音都發不出來。
只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孱弱得讓人心疼……好似孤苦無依的游魂,飄蕩在荒蕪寂寥的夜幕中,無所落足,無所歸依。
“啪!”
冷不丁的,溫孤雪傷重未愈,體力不支,在走下臺階之時一腳踩空,身形猛地一晃,剎那間便要一頭栽倒在地上!
“哎——”
“小心!”
慕容長歡臉色一變,急急上前扶住了他!
花非雪一手抓著他的肩頭,清峻的面龐上難得閃過一絲關切。
“你怎么走出來了?你身上傷得那么重,最好還是不要下地了……我們扶你回屋子里吧!”
“我想去亭子里坐一坐。”
溫孤雪低低地呵出幾個飄忽的音節,像是在說夢話,可偏偏腦子里無比清醒,清醒得想要找根棍子一棒敲暈自己……這樣的話,他就可以不用這么痛苦了。
“好吧,那我們扶你過去。”
慕容長歡抬頭同花非雪對了一眼,看得出溫孤雪還沒有完全冷靜下來,這個時候跟他說再多話都是對牛彈琴、徒勞無功,只怕半個字都不會落到他的耳里,所以也就只能順著他的意思了。
“不要同情我,也不要可憐我……我不想從你們的眼里看到那種東西。”
強撐著身體,溫孤雪緩緩拂開了慕容長歡和花非雪的手,脫開了他們的扶持,爾后一步一步,直直地挺著脊背,邁著一深一淺地步子朝著不遠處的一個亭子走了過去。
慕容長歡聳了聳肩膀,同花非雪立在原地,沒有馬上跟過去。
就那么靜靜地看著溫孤雪搖搖晃晃地走開,好幾次都差點跌倒,看得人心驚肉跳的,但到底還是有驚無險地走到了亭子里。
亭子里的石桌上擺放著一張古琴。
溫孤雪走到琴座前坐下,爾后緩緩抬起手,輕攏慢捻,自指尖流瀉出低迷的音符,曲不成調,散入夜風之中,卻是有種別樣的韻味,沒有悲傷,沒有沉痛,更沒有歇斯底里……有的只是空洞,什么都抓不住的空洞……聽在耳里,逐漸地凝成一絲絲難言的情緒。
心若死灰,大抵就是溫孤雪現在的模樣。
“噌!”
陡然間,琴音炸開,弦絲崩斷,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響,在夜色中蕩開一道激烈的波浪。
斷弦之上沾染著點點血跡,而彈琴的人,卻似渾然不覺指腹割裂的痛楚,還要繼續往下彈……仿佛只要還有一根弦沒斷,他就會一直一直地彈下去。
“夠了。”
花非雪迎上前,一把捏住他的手,阻止了某人自虐的行徑。
“來人!拿幾壇酒來!”
慕容長歡拔高聲調,對著院子外喊了一聲。
話音落,卻是沒有人回應。
撇了撇嘴角,慕容長歡還要再喊,便聽溫孤雪開口說了一句。
“他們聽得到。”
她那一嗓子,方圓百米都聽到了,天陽他們不過是退出院子躲了起來,僅僅隔著一堵墻壁,怎么可能聽不到?只是有沒有裝作聽不見……那就不得而知了。
等了片刻,還以為那群家伙不會搭理她,卻不想,還真有人一壇接著一壇地搬了酒進來,在慕容長歡的瞠目結舌之下,層層疊疊地擺了將近一人多高!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就累成了一堵用酒壇子堆積起來的墻壁,看得慕容長歡眼角直抽!
“夠了嗎?”
白牡丹溫溫柔柔地開口,軟軟綿綿地看向她,一臉善解人意的表情。
不用說,這些酒壇子是她讓人端進來的,倒是挺捧場,只是……看著幾乎要快堆滿整個亭子的那些酒壇,慕容長歡不免心有惴惴,總覺得氣氛有那么點兒詭異,還有那么點兒可怕!
這姑娘……是打算灌死在場的諸位嗎?
丫是在棲月樓待習慣了,所以養成職業病了?!
“夠、夠了……”
吞了吞口水,慕容長歡忽然有些后悔剛才喊了那么一嗓子了!
她本來只是想要意思意思一下,讓溫孤雪喝上兩杯,有個發泄的理由和借口,并不是真的要他借酒澆愁……但顯然,白牡丹誤解了她的意思。
“把酒壇子打開吧,”拍了拍慕容長歡的肩頭,算是默默地安撫了一下,花非雪即便對著白牡丹吩咐了一句,“你也坐下,一起喝吧!”
“好。”
白牡丹頷首應下,說著便就揭開了酒壇的封口,來來回回好幾次,一次性就倒滿了桌面上所有的碗!
都是碗,不是杯子,而且全部都是大碗!
見狀,慕容長歡不得不默默地感嘆了一聲,果然……女人一旦發起狠來,那根本就不是人!
白牡丹顯然不知道他們剛剛在屋子里說了什么事,但她聽得懂溫孤雪的琴音,聽得出他的苦悶,也聽得出他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