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
大風獵獵，二十余里外的一處高峰上，樹木蒼綠，幾只鳴蟬在枝頭上發出刺耳的鳴叫聲，讓這片幽靜的山林多了幾分吵鬧。
一株彎腰大樹下，幾名道士肅然而立。他們面色凝重，目光投向滔滔碧水。
只見遠處江面，赤氣氤氳，宛如熊熊烈火，相距如此遠的距離，他們也能感覺到熱浪滾滾。忽地，那熊熊烈火化作一道紅光，直接刺透虛空，呼嘯著沖著碧沙海方向奔去。
其勢烈烈，不可抵擋。
“師兄”一面容清癯的道人盯著清流江看了片刻，率先開口道，“看來我們小瞧了這個俞戚，沒曾想他練兵如此了得，一幫烏合之眾，半年時間，竟然有如此氣勢。此次出海，赤蛟伴行，怕是扶余國那些妖人就要被殺個干凈了。等此人歸來，攜大勝之勢，人道氣運加身，對我們海云道的籌劃不利呀。”
“無妨，當初師叔下山時，曾經暗中觀察過俞戚此人的面相氣運，隨后做下批示，此人命格高貴，有五年大興之運。隨后便如無根繁花，盛開時絢爛之極，卻轉眼凋零，不可持久。如今俞戚氣運煌煌，正驗證了師叔所言。他如今的所作所為，不過是為王者先驅罷了。”一年長道人出聲安慰道，言辭中頗不以為意。
“話是這么說，不過我心中總有些不安，人道玄妙，氣運變化莫測，即使我等修道者之人也不能完全參透。如今風云變革之際，更是難以揣測。無根繁花固然不足為慮，但他率軍剿滅海盜，本就是順應人道之舉，若是得到人道認可，那無根繁花說不定就此生根發芽，到時候我們想鏟除就難了。那俞戚的面向我也查看過數次，天庭飽滿，耳輪如珠玉，命格極貴，內含紫氣，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條偽龍……”清癯道人仍然不甘心。
“呵呵，師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實師叔當年批示，還有后半段。”年長道人接口道。
“后半段？”清癯道人微微一愣。
“不錯，當年師叔動用秘法查看俞戚氣運，查看之后也甚是驚訝，此人面色醇厚，天庭飽滿，幾乎找不出什么破相，甚至以為找到了潛龍所在。不過后來有一事，讓他認定此人難成大業，不過是條偽龍罷了。”
“哦，到底因為什么？”聞言，剩余幾名道人臉上也露出好奇之色。
“這原本是師門秘辛，師叔曾叮囑我不得外傳。不過如今亂世將臨，眾位師弟也應該知道了。”年長道人捋了捋胡須，開口道：“龍氣尚未勃發之時浮浮沉沉，忽隱忽現，的確難以尋覓，稍有差池，就會錯過。但龍氣并非無本之木，乃由龍脈所生。在查看過俞戚此人的氣運后，師叔特意找到俞家先人埋骨處，果見一條龍脈橫臥，綿延數十里地。只可惜，這條龍脈有一先天缺陷，根本無法彌補。”
說到此處，他頓了頓，接著又道：“那龍脈當頭，卻有一處斷崖，”
“原來如此”清癯道人驚嘆道：“難怪我查看此人氣運，飄渺不定，時而淡黃，時而碧青，當時還有些奇怪，數次推算找不到原因，原來是祖墳有礙呀。”
人道造化，玄之又玄。龍脈乃是地氣凝聚成形，自然要經過一番演化。演化過程，同樣各有機緣，稍有差池，便會出現缺憾。
或先天底蘊不足，或外力干擾造成龍氣早泄……此類種種，只要不傷及根本，都無傷大礙。但是如果龍脈主體受損，那就徹底廢掉。
俞家祖墳龍頭處出現斷崖，就相當于被人當頭斬斷，這樣的龍脈，雖然得一時氣運，但先天根基帶有暗傷，自然是后繼無力。那俞戚沉寂不動還好，偏偏此刻興兵攻伐，自然牽動龍脈地氣勃發。氣運越是旺盛沸騰，越容易催動龍脈崩瀉。如此以來，等龍氣泄露干凈，怕是俞戚距離身敗名裂，抄家滅祖也不遠了。
這其中的道理，幾名道人都懂得。其中一個臉上露出幾絲憐憫：“我南越州百姓飽受海盜侵襲之苦，俞戚此次出兵，也是順應天意，沒曾想卻要因此而亡。可惜了！”
“王朝興衰，自有定數，所謂三百年革一鼎。如今適逢改朝換代，百姓飽受劫難也是理所應當。只要我們輔佐真龍一統天下，百姓自然能安居樂業，我海云道也可以由此而來昌。”
年長道人一番話，讓對方沉默下來。
的確，和海云道籌劃大計比起來，些許百姓又算得了什么。那些妖人海盜雖然兇殘無比，但只是癬疥之癢，一旦新朝鼎立，自然云消霧散，不足為慮。
清流江這片水域距離碧沙海不過二三十余里地，江水滔滔，傾瀉東流，翻滾起淺黃色的濁浪，宛如千萬匹戰馬齊齊奔騰，直向下游洶涌而下。
不多時，大船已經駛入碧沙海內。常晉放眼望去，水天彌漫，根本看不到邊際。仔細感應，這水域果然和自己先前看到的一樣，并非靈氣盎然，而是到處彌漫著灰黑陰濕氣息，隱隱還帶著股血腥味。此刻就好像一只只張著血盆大口的巨獸，隨時要將他們吞沒。
“允升，這就是碧沙海，陰氣太重了”這時，燕赤霞站到旁邊面色凝重開口道。雖然出海不過十余里，但是他也能夠感覺到茫茫碧水當中，一股陰晦黑暗，無與倫比力量感彌漫著，這是深海中磅礴的陰氣，強大到超越了他的想象。
“嗯，”常晉點了點頭，他也有種預感，這次出海剿滅邪神妖道，怕比想象的更難。
茫茫碧海，水深數百丈，即使炎炎烈日也照射不透，自然不斷有邪祟陰氣滋生，再加上海中沒有神靈清理，所以邪祟陰氣日積月累，自然越來越濃郁。
這樣的邪惡環境，修道之人呆上十天半月還好說。若是呆上一年半載，必會被邪祟陰氣侵入身體，毀了道基。
而此地，僅僅只是淺海處。不知那大海深處，邪祟陰氣又是何等駭人。
隨即，他心中又困惑起來。在這樣的環境下，扶余國那些邪神妖人到底是怎么生存下來的，而且還能夠在海島上立廟吸納香火念力。
神靈雖然分為正邪，但都需要借助香火念力修行，以此提升境界。就連來世尊者，同樣也需要用香火念力來緩解自身的邪祟怨念。
在他的認知中，區區一座海島，上邊能有多少信徒，怎么可能提供充足的香火念力。
想到此節，他把心中的疑問沖燕赤霞說出。
“呵呵，允升才來兩日，不了解情況，”燕赤霞開口解釋道：“那七十二島嶼雖非陸地，但也不像我們想象的荒涼。島嶼之上叢林茂密，水源不缺，七十二島土地加起來，也有大燕王朝一府那么大，上邊原本就有化外土人討生計，只是后來被海盜占據。而且據沿海漁民口口相傳，這些島嶼中還隱藏有神仙的洞府，經常有人在島上撿到靈藥，算是一個神奇之處。”
“原來如此，是我想錯了”常晉點點頭，不再言語。
大船乘風破浪，半日時光，已經駛出百余里海域，此刻再回頭朝岸上望去，卻只余下灰蒙蒙一片。
常晉初次出海，覺得很新鮮，一上午都呆在甲板上觀景，知道有軍士通知回艙進食。
海上不比陸地，由于各種條件局限，午飯非常簡單。
一碟豆干，一條咸魚，一碗米飯，僅此而已。
至于那些尋常的軍士，則只有幾張糙米餅子充饑。這是海上，能做到這樣，已經相當不容易。不過有很多散修仍不滿意，口中抱怨連連。常晉自動過濾掉其余人的抱怨話語，三下五去二將盤內飯菜吃個精光。
用過飯菜，常晉沒了去船頭觀景的興致，而是坐在艙內翻閱著一冊《上玄門符箓詳解》。他如今行囊中帶有幾冊道經，都是當初斬殺靈玉道人得來的。對方乃是上玄門下重點培養的弟子，手中道經自然不是什么大路貨色。
劍訣、內煉之法、符箓秘法等等，常晉翻看下去，雖然并沒有打算修煉，但仔細揣摩治下，對自身也大有裨益。
正翻看著，忽然發現艙內變得陰暗。
等他注意力從書中收回，才感覺大船顛簸不已，耳畔隆隆作響，噪雜聲不斷。
常晉急忙走出艙去，但見原本當空的烈日早消失不見，天空烏云密布，濃墨翻滾，四周變得漆黑一片。
海上掀起丈許大浪，一浪接著一浪滾滾而來，原本十余丈長的大船，此刻在海中就好像一個小孩子手中的玩具，不斷顛簸，起起伏伏，隨時有傾覆的危險。
海上氣候變幻異常，常晉心中早有預感，是以并未驚慌。不過其他初次出海的修道者卻沒有這份鎮定，紛紛開始驚叫起來。
“諸位不要驚慌，不要驚慌，海上大風暴雨是常有的事兒，都呆在船艙里邊，沒事的。”這個時候，呂平義在船頭大聲喊叫道，催促著眾人進船艙躲避。
嗯……常晉剛要扭頭回艙，忽地看向遠方。
只見三里開外黑漆漆的濁浪中，猛然浮現出十余艘小船，乘著風浪急速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