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斯利，雖然是數字特效，但我也希望能夠帶給觀眾真實感，街邊的路燈、街道兩邊窗子上的窗簾，以及音樂透露出來的建筑內部結構，都要做到以假亂真。”站在巴黎的一條非主干道上——這里也將作為《盜夢空間》在巴黎的主要外景地，小庫恩耐心地給視效總監韋斯利•斯維爾解釋自己的導演意圖，“在畫面里，由于造夢師阿麗亞德妮的‘大膽’行為，她會將整條街卷曲起來——”
小庫恩拿出一張紙，“想象一下，這張紙就是這條街，上面有著各種建筑——”他把紙張像疊被子那樣對折一下，繼續解釋到，“而卷曲的街景就像這樣，阿麗亞德妮和柯布就站在街上，看著隨著街道的卷曲，那些建筑物顛倒過來，看著那些汽車和行人在他們的頭頂行走……”
僅僅靠語言，還是有些挑戰韋斯利的想象力了，同樣的描述，兩個不同的人可能會腦補出不同的場景，雖然威利斯和維塔工作室的喬•雷克特都是若有所思的樣子，小庫恩還是在街邊的一個咖啡店外邊坐下，又拿出一張紙，在咖啡桌上攤開，用鉛筆給兩人畫起了示意簡圖。
“這或許要花上一個月的時間，馬克，你知道的，整個場景是白天，我們除了要貼圖，還要考慮光源，自然光的模擬是最困難的，還要考慮陰影的投射、透視等，不過，雖然困難，但在技術上是可行的。”維塔工作室的特效師喬•雷克特先給了小庫恩打個預防針，示意這個幾十秒的特效鏡頭并不簡單，“馬克，甚至花費更多的時間也有可能。”
“時間上，我不會卡得很緊，但是一定要保證真實度，盡量減少觀眾觀影的CG感。”小庫恩對喬的話表示理解，都說《變形金剛》中汽車人出場每一秒鐘就要燒掉幾萬美元，但更多的，燒掉的還有特效師的精力和心血，《盜夢空間》的特效難度，也不比《變形金剛》低多少。
韋斯利盯著小庫恩畫出的幾張示意圖，閉著眼睛想象了一下畫面中的那些場景，說道：“我覺得，演員在這個場景中的表演，要比其他電影里困難得多，雖然說對著綠幕表演已經是現在演員的基本功，但是這個場景有些復雜，讓演員的表情、動作和眼神與這些場景配合，這不太容易！”
“確實，這不需要多少演技，但是和特效場景配合，確實挺難把握的。”喬•雷克特也點頭認可。
這是一個問題！原版中諾蘭是怎么解決的？
很簡單，事先做出一段可視化預覽，把整個特效場景按照在大銀幕上呈現的樣子，用簡要的動畫表現出來，等拍攝的時候，只要在筆記本里播放這段動畫，再告訴演員們現在虛擬場景里發生了什么事，以及他們該有如何的反應，這就簡單很多了。
呃，其實這也不是諾蘭想出來的，而是當時隨著特效大片越來越多而出現的新工序，在那條世界線上的好萊塢，已經存在好幾年了，在現在這條世界線里，想出previz辦法的人，就變成小庫恩了。
“真是天才的想法，”聽了小庫恩的辦法，韋斯利微微苦笑，“只是我們這些特效師要更加辛苦了！”
小庫恩拍了拍他的肩膀。
“唔，另一個全CG的場景，就是柯布和梅爾在潛意識邊緣，用了50年時間建造出來的城市建筑群。”小庫恩又對喬•雷克特提出要求，“為了體現出這半個世紀的時間跨度，我們不能讓建筑千篇一律，要突顯出不同時間跨度的現代建筑美學，從包豪斯式建筑，到摩天大樓，再到后現代風格。也許觀眾們沒有足夠的知識分辨出這些建筑流派，但一定要讓他們感受到風格上的差異以及積50年之功而成的浩大感！”
這次小庫恩不用畫示意圖了，話里沒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地方，但是在要求上，比讓巴黎的街道卷曲起來還要高，可能要花上特效師們幾個月的時間。
“沒問題！”喬•雷克特答應得很干脆，技術上難度要低很多，更多的還是水磨功夫，他當然不會叫苦。而且小庫恩在兩年前收購了維塔工作室的部分股份，也是他的老板之一，他更加不能動不動的就叫苦。
“唔，我想想，在巴黎這里還有那些需要特效的地方……”小庫恩拿出分鏡頭劇本，翻了起來，“對了，還有柯布給阿麗亞德妮展示的幾個夢境奇觀中，有一場巴黎街景坍塌、爆炸的一幕，韋斯利，喬，你們認為，這個場景，用實景和用CG，哪個更加方便一些？”
小庫恩不是諾蘭那樣的實拍控，并不會盡可能地追求實景拍攝，在同等效果下，還是哪個方便就用哪個，其實，在影院里看大片的絕大多數觀眾也不會在意這個——只要菜好吃，誰管廚師是怎么做出來的？
喬•雷克特的臉有些發綠，剛才的兩個特效場面，就夠他這個負責電腦特效的忙很久了，要是再增加這種任務的話，他手下的特效師非累吐血不可——不過，這也算幸福的煩惱，維塔工作室靠著CMS，有許多工作機會，在好萊塢，剛獲得奧斯卡最佳視效就倒閉的工作室也不是沒有。
“這個，我覺得還是實景拍攝比較方便吧？”他看著那幾個分鏡頭，小心地說道，“因為要突出夢境效果，爆炸不會產生煙霧和火光，所以不能用火藥，但我們可以用氣壓炮，以及輕量仿真道具，經過嚴謹計算的話，我覺得都不需要經過后期視效合成，拍攝素材直接就能用。韋斯利，我說得沒錯吧？”
“實拍應該會更方便一點，而且這個場景也沒有多大難度，當然，還是需要一定的后期處理，不過——”韋斯利•斯維爾沉吟道，“雖然無須動用炸藥，但也要到巴黎市政廳申請，如果那邊通過的話，我手下的這幫小伙子絕不會出問題。”
“行，那就實景拍攝。至于巴黎市政廳那邊，就讓迪士尼在這邊的分公司幫忙申請吧，他們總不能除了出錢，其他什么都不做吧？”聽了喬和韋斯利的話，小庫恩很快就做了決斷，作為大導演，他可不怕跑政府關系，反正他只要動動嘴就好了，自然有人跑斷腿，迪士尼不行的話，他還能找呂克•貝松這個法國胖子呢。
其實，迪士尼在巴黎的力量挺強的，他們在巴黎開有歐洲唯一的一家迪士尼樂園，好吧，法國民眾以及歐洲民眾對這座樂園不太感冒，讓這座迪士尼樂園一直虧了十幾年，但在政府層面上，迪士尼的力量要比其他好萊塢大公司強上那么一點兒。
猶記得當初拍攝《諜影重重》時，需要在巴黎封道拍攝，為了流程的順暢，小庫恩還找了呂克•貝松幫忙，這次大概不用勞動這個法國導演了。
韋斯利和喬呵呵地笑了起來，就好像小庫恩講了一個好笑的笑話般。
幾個人又翻了一遍拍攝計劃和分鏡頭劇本，在巴黎這邊，沒有別的特效場面需要處理了，其他諸如“水漫金山”、“彭羅斯階梯”、“記憶電梯”、“潛意識火車”、“雪中碉堡”、“失重場景”……這些完全可以放到攝影棚里，或者是美國的城市，在老巢里，可比在巴黎這異鄉方便多了。
把在巴黎的工作交代清楚，小庫恩喝了一杯咖啡之后，就離開威爾斯和喬自由活動，身邊只跟著保鏢隊長伍迪，在傍晚的時候，兩個人來到了巴黎圣母院前邊的廣場上，在廣場角落里的那張長椅上，馬庫斯•庫恩坐在那里，正將一把鴿糧撒在地上，看著那些溫順的鴿子在那里啄食。
似乎，這里也是《巴黎圣母院》里卡西莫多救走愛斯梅拉達的地方！
夕陽斜下，灑下一道道金光，照射在老庫恩的半邊臉上，讓他平靜、寧和的面容發出熠熠的光彩。
“馬庫斯。”小庫恩和老爹打了一聲招呼，就坐在他的旁邊，正在啄食的鴿子們，似乎受到了驚嚇，撲棱棱地驚惶地飛向高空。
“馬克，你的神經崩得太緊了，身上散發出來的戾氣，就連動物都能感受得到。”老庫恩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說道：“兒子，我可不希望你被仇恨吞沒，很多時候，在復仇成功的那一刻，復仇者會和仇人一同垮掉。”
“so，這就是你在法國幾個月來的心得？”小庫恩咧嘴笑了笑，只是笑容里并沒有多少歡愉，“我倒是挺擔心你的，馬庫斯，你把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都放到了復仇上，復仇成功后，你怎么辦？就在法國喂鴿子？說真的，你才56歲，未來的日子還長著呢，還是別太頹廢了。”
“這是一個問題。”馬庫斯將裝著鴿糧的紙袋放在旁邊，悵望著群鴿飛舞的天空，聲音平靜地道，“這也是我選擇來法國的原因，在這段日子里，我一直待在你母親的故鄉，努力地尋找著蕾亞留下的點滴痕跡和記憶……”
“為什么不選擇紐約長島呢？我想，在那里，你和母親兩人的共同經歷更多一些，我記得，母親在她的法國老家根本沒有待過幾年。”小庫恩問道，又對著伍迪招了招手，接過他遞過來的“蜜色愛情”與酒杯，輕輕啜了一口，他有些好奇，在復仇即將成功的這一刻，馬庫斯選擇找尋一下當初的回憶，這本是正常的事，但為什么要來法國呢？他覺得，法國老家對母親根本就沒有什么特殊的意義。
“你知道嗎？馬克，我突然有些害怕——”馬庫斯•庫恩說道，他的臉上浮現了一絲感傷，“幾個月前，在你中槍昏迷的那段日子，我曾經把自己關在長島的老宅里待了一天，期望蕾亞能夠給迷惘的我一些啟示，但是，那時我卻驚愕的發現，我竟然遺忘了許多和蕾亞的共同記憶，閉上眼睛，甚至連她的樣子都變得模糊了起來，我的心里只剩下仇恨。”
他露出自嘲地笑容，繼續說道，“這真是令人悲哀的事，這三十幾年來，我想著喬治•威爾斯的次數，要遠遠多于思念你的母親蕾亞，無時無刻，我都想著如何向這位奪走我摯愛的人報復，直到這股仇恨吞噬了我。”
小庫恩察覺到父親的眼神在自己的臉上打了個轉，里邊包含了深深的擔憂，“馬庫斯……”他突然又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還年輕的他，從來沒有考慮過這方面的問題，他只知道，喬治•威爾斯是他的仇人，他要把他打倒，喬治•威爾斯奪走了他享受母愛的機會，他就要把他的一生的事業摧毀！
“等到威爾斯家族完蛋，我想，我們都能解開這個心結，馬庫斯！復仇只是為了讓蕾亞的靈魂得到安慰，我不會把自己的后半生都搭進去。”想了一想，小庫恩對父親說道，很鄭重。
“我也相信你不會的，我的兒子。”馬庫斯安靜地說，“畢竟，你是在十幾年前才得知的這個消息，而且沒有經歷過我當初尋找仇人時的焦急，面對看似不可戰勝的敵人時的那種絕望和無奈，以及殫精竭慮也要打倒威爾斯家族，苦思對策時的煎熬，和為了最后一擊布置了幾十年的忍耐，在得知這段仇恨之初，你就有了可行的計劃，這點要比我幸運得多。”
小庫恩默默點了點頭，復仇這件事，他的確沒有經歷馬庫斯那么多的心靈煎熬。
“我相信，你會走出這段仇恨的，可是，這段仇恨總會改變一些東西，我害怕，你被仇恨亂了心性。”馬庫斯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含在嘴里品味了一會兒，他看著小庫恩，自己的兒子，眼神中的憂慮之色更濃了。
“亂了心性？”小庫恩木然地反問了一句，頭腦中裝滿了疑惑。
“我怕你變成喬治•威爾斯那種人，”馬庫斯盯著小庫恩，他說道，“當你打倒他的時候，你就成為了另一個他，打倒暴君的人，成為了新的暴君。那種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為了個人的意愿，不憚于把整個世界拉著一起陪葬。”
“可要打倒馬庫斯這種人，就得有這種魄力！”小庫恩重重地嘆了口氣，“要不然還能怎么辦呢？難道找個槍手把他干掉？沒有人會同意我這么辦。我也不想，可是，復仇之路是血腥而又骯臟的，仇人在泥潭里打滾，你就必須跟著跳進泥潭，想要復仇并且不弄臟手，這個世界上沒有這種事。”
“馬克，我沒有資格指責你。”老庫恩搖頭，露出一個滿是苦澀的笑容，“只是，你和伊莎做出的事情，實在是……實在是……太危險了，對這個世界而言，實在是太危險了。你知道，當年的大蕭條對整個世界造成多大的損害嗎？那是比我們一家的悲劇還要慘淡無數倍的悲劇。你就不怕，將來會有另一位‘馬克’來找你復仇么？”
小庫恩緊緊抿著嘴唇，也定定地看著自己的父親，他眼神中的憂慮，小庫恩讀懂了，馬庫斯不是為這個世界擔憂，而是為他——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擔憂，小庫恩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
過了半晌，才用一種疲憊的聲音回答道：“就算沒有我，這場危機也會爆發，根源在于華爾街的貪婪，在于那些大投行和基金會的貪婪，馬庫斯，真的，我沒想過通過這場危機賺錢，我只想打倒威爾斯家族，而這場危機是最好的武器。而且，這個世界也沒那么脆弱，如果他真的被這場危機摧毀了，我也不會難過，誰讓站在食物鏈頂端的那些人，既貪婪又愚蠢呢！這樣的世界，活該被摧毀！”
“沒想到，你的想法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激進！”馬庫斯嘆了一口氣，他并沒有阻止小庫恩的能力，“去做吧，對這個世界溫柔些。這個世界就像是一面鏡子，我們怎么對待它，它就怎么對待我們，這是幾個月來，我回顧我的一生時的收獲！當年的慘劇，也有我太貪婪的緣故！”
“為什么這么說？”小庫恩皺眉。
“如果我不是當年像禿鷲一樣為公司掠奪利潤，也不會得到那個升職的機會，你的母親就不會往曼哈頓趕，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如果我當初不選擇進入華爾街的話，也許我這一生會幸福得多，你的母親也不會死。”老庫恩自責地說道。
“別這么說，馬庫斯！當年的慘劇，唯一要為之負責的，就是喬治•威爾斯。”小庫恩生硬地說道，“而且，我也不會成為他那樣的人！”
說完，小庫恩就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著兒子遠去的背影，馬庫斯•庫恩無聲地嘆了口氣，抓起了紙袋，又向地面上撒了一把鴿糧，看著無憂無慮地白鴿們，一口一口地啄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