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二九章:人間夢間,繁花識故合兩更
就在眾人言對之際,冰清的街道上,有一身影正緩緩朝著天翊等人走來。
來人是一女子,她身著一襲白衣,皓若明月,皚如冰雪。
詫一看,只覺人生的塵、歲月的沙,半點也沾她不得。
女子徑直到天翊等人的跟前,頓步以言:“公子,我家城主姐姐有邀,還望公子不吝以行。”
女子對著天翊欠了欠身,雙眸似水,卻又帶著淡淡的冰冷。
聽得女子這般相邀之言,虎子等人皆是一愣,繼而想起了天翊適才的停留之言。
天翊的那一份先見,讓人驚詫,同時也疑惑這飄雪城的城主究有何事以邀天翊?
天翊凝視著女子,笑了笑道:“你認識我?”
女子搖了搖頭,道:“不認識,不過我家城主應該認識你。”
說著,女子轉身而去,她似乎并不在意天翊是否會跟來,又或者說,她極為篤定天翊不會拒絕她的來意。
天翊淡然一笑,同千鈺等人示意一眼后,連連跟著那女子而去。
一路上,眾人不時便會對天翊發出疑問。
千鈺道:“叔叔,你難道認識這飄雪城的城主不成?”
天翊想了想,接著輕搖了搖頭。
他其實是識得飄雪城城主的,許多年前,天翊曾來過飄雪城。
千葉道:“鈺兒妹妹,飄雪城的城主可是一個俏麗佳人,她很神秘,東方之地有不少才俊都慕名而來這飄雪城。”
聞言,千鈺的臉色稍有異變,俏麗佳人幾字,很是輕易地便將她的心神撩動。
千鈺道:“葉兒姐姐,她有你漂亮嗎?”
千葉笑了笑,沒有回應。
這時,阿彪道:“葉兒姑娘,你知道的倒是不少,連飄雪城的城主是一個俏麗佳人都知道,難道你曾經來過飄雪城?”
千葉道:“阿彪大叔,我曾在飄雪城待過些時日。”
說著,千葉看了看天翊,又望了望千鈺。
曾幾何時,他們一行人也如而今般遍歷風瀾。
不一樣的是,那時的心情是匆匆而過,少了而今的那一份閑逸與灑脫。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或許便是前后的寫照。
千鈺失去了記憶,對曾經所發之事全然不明。
甚至,連不忘她都已經忘卻。
此時,那領路在前的白衣女子,依舊從容地前行著,對于身后言談之語完全置之不理。
走著走著,本作靜安的街道,漸趨熱鬧起來,行人駐足,紛紛展目朝著天翊等人看去,確切地說,是朝著天翊身旁的幾名女子看去。
“那不是水仙姑娘嗎?真是一俏麗的人兒啊!”
“我在飄雪城已經待了很多年了,今日終于見到飄雪三仙之一的水仙了!”
“水仙姑娘身旁的,難道是雪蓮與山茶?”
“要是能與這般佳人共度余生,方才不枉今生啊!”
“跟在水仙姑娘身后的那些人是誰?看他們去的方向,似乎是城主府,難道是城主大人要召見他們?”
隨著越來越接近飄雪城城主府,街道四周的議論紛紛更顯熱烈,以至于最后,街道兩旁都佇滿了行人過客。
千鈺等人本還有說有笑,但伴隨著越來越多的矚目加持在身,他們也都有些不自然起來。
倒是天翊、阿彪以及行者顯得從容自若,他們閑庭信步,身隨風輕,意攜云淡。
聽得周圍的陣陣議論后,天翊淡然地笑了笑,早在見得那女子時,他的心中便已有了確然。
他認識水仙,就如他認識飄雪城城主一品紅一樣。
行過阡陌的街道,天翊等人來到了一處府邸前。
這一處府邸,頗具奇異,它沒有落建在地,而是修建在一顆參天的古樹之上。
古樹很大,大到宛若撐起了這一片雪夜,靜立在樹上的亭臺樓榭,晶瑩美奐,就宛如銀花般閃爍著。
千鈺與虎子驚詫地舉目而望,兩人都未想到,飄雪城的城主府竟落建在一顆巨樹之上,只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水仙在巨樹下稍作停頓,接著回眸看了看天翊等人,言道:“公子,你們且隨我來。”
言落的一瞬,水仙探出的一手輕點了下虛空。
下一剎,自那參天古樹之上,突有片片熒光散落,不消多時,翩躚的熒光便在如虛如幻中構建出了一條通道。
水仙同天翊示意了一眼,繼而率先踏足到通道中。
天翊毫不遲疑地邁步而去,倒是千鈺心有疑慮與不安衍生。
行者瞟了瞟遮天的古樹,眼中微不可查地閃過了一抹異色。
阿彪提著一壇花酒,他只自顧地喝著酒,這一路走來,他似乎變得沉默寡言了起來。
伴隨著天翊等人邁步上前,整個通道頓斂無形。
古樹還是古樹,參天的古樹,銀花閃爍,飛雪飄舞。
此時,巨樹之下,已經圍將了大波人群,他們期盼而又不甘地舉首以望,悵然與失落并存。
待得天翊等人走出那一條通道后,他們已經來到了巨樹的枝干之上。
這一顆巨樹很大,僅是一枝干便有數十丈之寬,枝干上修建著亭臺樓榭,隱可聞流水潺潺之聲。
千鈺驚訝地四顧而望,只見得,樓臺銀壓瓦,樹壑玉龍蟠,銀枝雪條,皓拱星攢。
她不由地回眼,本該收歸在眼底的飄雪城卻作一片朦朧,模糊在飛雪漫漫之中。
在水仙的帶領下,天翊等人來到了一處冰雕的大殿中。
水仙道:“公子,你的這些朋友暫且在這大殿內稍事休息,姐姐她只想見你一人。”
聞言,千鈺等人的臉色頓變得陰郁起來。
天翊微微一笑,同眾人示意了一眼,讓他們放心,接著他便隨著水仙一道離開了這一處大殿。
千鈺不滿道:“這飄雪城的城主,當真是奇怪,為何只見叔叔一人?”
千葉笑了笑,這一幕幕,她曾經歷過,千鈺也曾經歷過。
唯一不同的是,而今千葉還記得,但千鈺卻已相忘。
行者道:“我感覺那水仙頗有不凡,那被其喚作姐姐的城主,到底何許人也?”
說這話的時候,他看了看千葉。
眾人中,也就千葉表現出了對飄雪城的熟悉。
還不待千葉回應,千鈺已率先奪聲道:“行者爺爺,你是擔心飄雪城的人會對叔叔不利嗎?”
行者笑了笑,笑得意味深藏。
他從未試探過天翊的實力,但他心里卻很清楚。
曉以他的實力,只怕也不是天翊的一合之將。
遲定片許,行者道:“鈺兒,放心吧,公子不會有事的。”
阿彪自顧地喝著酒,這個時候,他總歸是要說些迷蒙之言:“塵世昏昏誰夢醒,眾人皆醉我獨醒。”
眾人瞄了瞄阿彪,神色中有無奈盛起。
在他們看來,這無關夢不夢醒,醉著的,至始自終都只有阿彪一人而已。
此時,在水仙的帶領下,天翊駐足在一扇緊閉的門前,他的身后,是一片茫茫的虛無,再不見來時之路。
水仙道:“姐姐就在里面等你,我就不陪你一起進去了。”
說著,她轉身離去,三兩時息,人已消失在了茫茫虛無中。
天翊淡然笑了笑,一手探出,緩緩推開那一扇緊閉的門扉。
門開的一瞬間,映現在天翊眼幕的,只做別一番風景,只見得:
水秀山嫵,碧盈翠薇,浮花浪蕊,山河拱手。
這里的山岳草木皆籠在一片明輝艷光中,飄移的云彩在水面投下婀娜的映影。
徐徐輕風,拂悠而過,與水草、花木搖曳起舞,波光粼粼中滲出壯麗的嫵媚。
綺艷華麗中透著一份清絕,如畫般山水鮮活靈秀。
這一片山水之地,很靜,靜的出奇,靜的遠離喧囂。
天翊佇立門前,對于這一扇門后的天地,他不陌生。
下一刻,天翊邁步而入,只一剎,其身影便已落入明秀的天地中。
“轟隆隆”
伴隨著天翊踏入門內,只聽得一道細微的轟隆聲從他的身后傳開。
天翊微一轉身,此時,他的身后哪里還作門掩?
此時,天翊人已落定在一片繁花似錦的簇團中。
那些花,開得嬌艷無比,血紅的色彩耀眼而刺目。
花團中,有一石桌,石桌前坐著一名女子,一名身著一襲血紅長袍的女子。
女子有著一雙深邃的眼眸,似乎能看透一切,她十指纖纖,膚如凝脂,雪白中透著粉紅,似乎能擰出水來。
女子一雙朱唇,嫣然地望著天翊。
她的一舉一動都似在翩舞,峨眉淡掃,面上不施粉黛,卻仍然掩不住絕色容顏,恍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一般。
天翊頓了頓,接著徑直朝著那女子走去。
見狀,女子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就如同煙花般飄渺虛無而絢爛。
天翊臨至到石桌前,女子示意他坐下,他頷首落座。
女子道:“不忘小哥,多年不見。”
天翊笑道:“我不是不忘,我姓白。”
女子道:“我一開始也不相信你就是不忘。”
說著,女子頓了頓,再道:“可這一片繁花卻告訴我,你就是不忘。”
天翊道:“我不是不忘,至少,這一世,我不再是不忘。”
女子道:“如此說,你是承認了。”
天翊頓了頓,接著轉目朝著四周看去,但見那滿地的紅花嬌艷無比。
那些花朵,苞片呈血紅之色,重瓣,花瓣上下卷曲而成球形。
看著看著,天地突起飄雪,火紅般的花朵,映襯著潔白的飛雪,那卷曲的花瓣突地伸展開來,含苞而放。
天翊道:“這一地的花紅的確足以說明一切。”
女子笑了笑,她知道天翊是個懂花的人,初見時,天翊便言中了她的名諱,一品紅。
遲定片刻,一品紅道:“不忘小哥,初見你時,你著一身麻衣粗袍,再相見,你卻已白衣勝雪。”
話至此處,一品紅看了看天翊,再道:“那時的你,是風瀾小圣,而今的你,是瀾圣。”
天翊道:“白某不是什么圣人,更不是知天曉地之輩。”
說著,天翊頓了頓,再道:“至于不忘,我想也只能是不忘。”
一品紅笑了笑,她不在乎天翊是否承認自己的身份。
因為在她的眼里,這一切根本就構不成疑惑。
一品紅道:“不忘小哥,你難道不好奇我意嗎?”
一品紅道:“不忘,對于我們百花城,你難道不感到好奇嗎?”
天翊道:“我好奇,可我已經過了多問的年紀。”
“恩?”
一品紅一愣,道:“既然好奇,不應該探根尋底,弄個明明白白嗎?”
天翊道:“這個世界哪有那么多的明明白白?行為處事,仰不負天,俯不愧地,無愧于心,便已足夠。”
一品紅沉默,好半響后,方才開口道:“不忘,牡丹姐姐說你遠離塵囂,可塵囂卻沒有遠你而去。”
天翊道:“途行千里而不言路遙,披星趕月而不語道艱。”
一品紅道:“看來不忘小哥倒是一個靜安的人。”
天翊道:“心靜如止水,志剛如磐石,靜默守星月之變,懷志付諸行日月乾坤之郎朗。”
一品紅笑了笑,道:“你的志是何志?”
天翊緘默,繼而淡然一笑,道:“我沒有什么志,只想靜守這一世的歲月安然。”
打從來到風瀾大陸,天翊便做渾噩,連帶著他的志也作渾噩。
一路下來,天翊走過了許多,也明悟了許多,得到了許多,也失去了許多。
見天翊沉思不語,一品紅道:“不忘小哥,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你的志,是殺人之志。”
天翊淡淡道:“你說的是不忘,不是我。”
一品紅神色如常,點點頭道:“不忘說過,殺該殺之人,快意恩仇,即便亂云飛渡,依舊從容。”
天翊笑了笑,笑地有些滄桑,笑地有些深遠。
沉默半響,一品紅道:“冤仇若不分明報,枉做人間大丈夫。”
天翊道:“我只是在想,我們身處之地,到底是人間,還是夢間。”
一品紅倏地一怔,道:“夢間?”
天翊笑道:“如夢的夢。”
一品紅陷入緘默。
好些時候,她笑了,天翊也跟著笑了。
這一刻,兩人只笑著,相對而視的笑著,有那么一瞬,飛雪與斜暉同至。
斜陽草樹,山影深沉,紅花落日,煙生碧霧,斷霞映水。
天翊道:“我要走了。”
一品紅道:“去哪里?”
天翊道:“去我該去的地方。”
一品紅道:“可你說過,會在飄雪城逗留幾日。”
天翊道:“我是說過,可現在我改主意了。”
一品紅道:“這般說來,你應該不是不忘。”
她頓了頓,再道:“不忘向來都是一個說一不二的人。”
說著,一品紅饒有深意地看了看天翊。
天翊道:“我本就不是不忘。”
言落,天翊人已消失原地。
縱這一片花海煙霞,也無法挽留住他的身影。
一品紅笑了笑,笑地有些無奈,無奈之中,隱還帶著些凄涼。
飄雪城的天,飛雪翩躚,天寒色青,朔風攜涼,冷光放逐。
天翊回來后,帶著眾人離開了飄雪城城主府。
取徑之下,天翊等人落住在飄雪城的一家客棧內。
此時,城主府,那一片花海盛世中。
一品紅望眼片紅連綿,一襲紅袍微隨風展。
不知何時,她的身后有三女現身以出。
三女不作他人,正是飄雪三仙,水仙、雪蓮、山茶。
水仙道:“大人,他真的是不忘小哥嗎?”
一品紅笑了笑,沒有回應。
雪蓮道:“他的氣質與不忘小哥有些相似,可又有截然不同之處。”
山茶沒有言語,只點了點頭。
這時,一品紅道:“他們離開了?”
山茶道:“他們離開城主府了,但卻沒有離開飄雪城。”
一品紅頷首,微微笑了笑,暗道:“你還說自己不是不忘小哥嗎?”
于此之際,天翊等人落住的客棧中,眾人圍坐在一起。
虎子憨憨地凝望著千鈺,他笑著,但其笑意中,卻繾著一抹深藏的悲傷。
沉寂半響,虎子道:“鈺兒妹妹,等此行回去后,我便要成親了。”
聞言,千鈺突從出神中醒轉過來。
她欣喜地看著虎子,道:“虎子哥哥,真的嗎?”
虎子笑著點了點頭。
千鈺頓了頓,連忙起身朝著天翊跑去。
天翊佇立在窗前,望眼之下,風雪滿天。
千鈺道:“叔叔,虎子哥哥要成親了!”
天翊笑道:“鈺兒,虎子也到了該成家的年紀了。”
說著,天翊與千鈺折返到了桌前。
天翊道:“虎子,是哪家姑娘有這么好的福氣?”
虎子尷尬一笑,道:“白叔,你就別取笑我了,我一個打鐵的,能有人看上,便算是一生之福了。”
還不待天翊回應什么,千鈺已開口道:“虎子哥哥,你可不止是個打鐵的,你還是一個出色的畫者。”
虎子淡淡笑了笑,轉而看向天翊,道:“白叔,成親后,我打算不再販售畫作了。”
聞言,千鈺與千葉皆是一愣,倒是一旁的阿彪與行者顯得自若如常。
“虎子哥哥,畫攤上的生意那么好,干嘛不販售了?”
千鈺若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虎子。
虎子道:“鈺兒妹妹,白叔曾與我說過,作畫久了,會生出遠離市儈之心。”
說到這里,虎子頓了頓,再道:“我想那一天,已經不遠了。”
千鈺張了張口,似還欲勸說些什么。
這時,天翊道:“鈺兒,對虎子而言,不再販售畫作,并非就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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