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兄,那我先回去了。”江承紫穿好鞋子,整理一下衣衫,對遠處的廊檐下的阿碧與冬梅招手,示意她們收拾一下,準備回去了。
“那我也告辭,送阿紫回去。”李恪也是翻身而起。
柴令武見識過兩人的感情,便也不阻攔,徑直將兩人送到了前院,他一邊叮囑李恪好好護送阿紫,一邊又對李恪說:“那封信,我會追查的,保證不留下什么隱患。”
“追查什么呀。你的信,我收到了。”李恪掃了他一眼。
柴令武一愣,不解地問:“你剛說沒收到。”
“我是沒收到你寫給我的信啊。我收到的是你寫給夢中仙子的信了。”李恪得意地笑了。
柴令武呆若木雞,想起那一日午睡,做了旖旎的夢,醒來只覺得夢中銷魂,便提筆寫了一封信給那夢中女子。他也不知那女子是誰,只覺得從未有過這樣的銷魂之感。寫好信后,自然是沒法寄送,于是就擱在書房抽屜里。
好吧,他就說那封信放哪里去了。原來,是寄錯給李恪了。
他頓時一張臉“騰”地紅了。李恪看他那樣子,哈哈笑,說:“我一開始看到那信,挺尷尬的啊。”
“李老三,你滾。”柴令武支支吾吾半晌,終于氣急敗壞地喊道。
“哎!”李恪哈哈笑。
柴令武哼了一聲,轉身不理會二人,氣急敗壞地走,但內心真是窘得要命。
江承紫一心掛念楊氏六房的來客,沒太聽他們說什么。不過瞧柴令武那樣,也不由得問:“義兄那信寫了什么?他氣成那樣?”
“咳,咳。”李恪咳嗽了兩聲,說,“阿紫呀,一個男人對夢中仙女銷魂一夜,能寫啥?”
江承紫一聽,頓時明白柴令武那封信的內容,不由得笑起來,問:“你當時看到,挺尷尬吧?”
“是啊,一開口就喊我仙女妹妹,真是沒誰了。”李恪聳聳肩。
江承紫翻身上馬,說:“估計義兄要好一陣不理我們了。這事,還真尷尬。”
“哎。”李恪驅趕馬兒與江承紫并排騎行。
冬梅阿碧以及幾個小廝護衛都走在后面,暮色已四合,整個長安城已掌燈,清冷的月光照著千家萬戶。夜風涼涼,白日里初夏的暑氣退了不少。
江承紫一心記掛楊氏六房的事,便很少言語。李恪累了一天,也不太想說話,而且他覺得這樣并肩而騎行,涼風習習,月光正好,周遭是萬家燈火,感覺說不出的美妙。
兩人騎行了一段,就到了六房門口,麻桿早就在門口張望,瞧見自家姑娘回來,連忙打開房門,招呼小廝來牽馬拿物什。
江承紫翻身下馬,便說:“你累了一天,府邸里還有事,你先回去吧。”
“我不累。”他連忙說。開玩笑啊,他這一天心不在焉,馬不停蹄地跑地方,就是想著見她,這么見到她,還沒好好說一會兒話,就讓他回去,他不干。
“那府邸里的事?”江承紫想到柴令武方才說到的蕭妃的事,不由得提了提。不過,她使用沒好意思說出口,即便蕭妃不是他所愛,到底是蜀王府的側妃,讓他頭上綠了這種事,說出來就是戳人傷疤了。
“小事而已,何足掛齒?”他輕描淡寫地說。
“真不著急?”她低聲問。
“她算什么?”他冷笑。
“那你進去用了晚膳,休息片刻才走吧?你是蜀王,該是有宵禁通行的牌子。”她看他不想走,想著他怕是有話對自己說,便留他下來。
“嗯。”李恪應了聲。
兩人一前一后入了府邸。張媽媽見江承紫回來,便前來報告,說楊王氏身子困倦,用了晚膳就睡著了。老爺今晚在城郊不回來。
“可有人來?”江承紫徑直問。
“有。午膳后,劉大夫帶了阿宏公子過來給王大夫瞧。是大公子接待的。之后,阿宏公子的父母也來了,帶了許多禮品來。”張媽媽回答。
江承紫聽聞是大房,心里也沒來由地警覺。楊清俊夫婦以及他們的孩子楊宏一并入了長安,雖說像是楊恭仁的人質,其實倒不如說是楊恭仁丟他們到長安歷練的。
在祖宅,楊清俊與蕭玲玲為了大房前程,自然是與六房結盟。如今,他們到了長安,心思就活絡起來了。畢竟,蕭玲玲來自蘭陵蕭氏,而且是嫡女。這蕭氏在京城活躍的人可不少,她甚至懷疑蕭氏的當家人也來了京城。
楊清俊一家到了長安,與六房的走動就不是很頻繁。蕭玲玲跟蕭氏族人的走動卻是多了起來,平素里有幾次也在江承紫面前說什么蕭氏自家姐妹在長安,可真是緣分。
彼一時,此一時。
江承紫就對家人一番警鐘,說該提防著還得提放著。
“帶的禮品在何處?可做了清單?”江承紫一邊往自己的院子走,一邊問。
張媽媽在一旁跟著,不敢絲毫怠慢,說禮品還放在庫房,管家做了清單入庫了。張媽還念叨,三姑娘馬上就要出閣了,得的是皇上賜婚,尋常物什不敢送去三姑娘那邊。六夫人現在是雙身子,更是馬虎不得,因此這些物品都入了庫房。
這張媽是張嘉選派來的,江承紫先前就開門見山地跟她講了其中因由,也徑直許諾了張氏或者楊氏,她盡可以選,但只許一主。
張媽帶了一雙兒女過來,在這里過的是從前想不到的日子。而且楊氏六房有周嬤嬤與云珠的前景在,張媽就更賣力了。若是回了張氏,就是一輩子的奴籍。因此,張媽一到了長安,就親自去見了張嘉,說了緣由。
張嘉也隨她的選擇,只叮囑她須得忠心于九姑娘。
張媽滿心應承,隨后就回到六房跪地表了決心。江承紫也不介意,便留了她下來。畢竟,楊氏六房現在還找不到比張媽更順手得力的人。
自此后,張媽在楊氏六房承擔內宅婆子丫鬟的審查護衛,可謂盡心盡力。任何事情,事無巨細,她都會向九姑娘匯報。
江承紫聽了匯報,點頭道:“辛苦你了,這事辦得很好。此番,你去將禮品搬到我院子里來,我瞧瞧。”
“是。”張媽得了吩咐。
江承紫則吩咐阿碧去廚房知會一聲,蜀王在這里用飯。
阿碧走后,江承紫徑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幾名從晉原縣帶來的丫鬟,對蜀王來訪并不陌生,也事見怪不怪。看蜀王來了,連忙布置泡茶,都識趣地退到外間候著。
江承紫往廳里椅子上一坐,道:“還是家里舒服,下回得讓義兄也打造點椅子桌子什么的,老是跪坐什么的,腳都麻了。”
李恪在另一張躺椅上坐下,很久才說:“阿紫,我沒碰過那蕭氏。”
江承紫一愣,隨后“噗嗤”一笑,說:“這么久了,你還糾結這個啊。”
李恪掃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還笑?我這不是怕你有什么疙疙瘩瘩的,心里不痛快么?早知這樣,我早該下手,把她送走,也省得讓你有鬧心。”
江承紫側身扭頭瞧著一本正經說話的李恪,輕笑:“阿念,我沒介意。再者,以前時機未到,送她走干嘛?送走她,蕭氏又得扔一個進來。”
“你理解我就好。”他瞧著她,光影明滅里,她的臉甚為可愛,他頓覺這窗口吹來的涼風也不解暑,渾身燥熱得很。因此,他看她片刻,便假裝轉了個姿勢,仰面躺在躺椅上。
江承紫累了一天,也是躺在躺椅上,享受著窗口的涼風,跟李恪閑聊:“你將如何處理蕭氏?畢竟,綠帽子這種事傳出去也不是太好。”
“這蕭氏的父親就在劍南道軍中,這次倒了大霉,她就得出家祈福。”李恪早就打好了這算盤。
“這不失為一個好主意。畢竟,論前世,她是陪你赴死之人,你若是殺了她,總是太不地道。”江承紫悠悠地說。
李恪沒說話。前世里,他為了疏遠阿紫,跟蕭氏一并生活,生兒育女。可是,他對蕭氏并沒有什么感情。阿紫被張嘉殺了后,蕭氏便一直勸他復仇,將那王座之上的人拉下來,還說蕭氏乃至整個楊氏都會站在他這邊的。劍南道、山難道、江南道的軍隊都可盡歸于他。
不僅如此,蕭氏要積極運作,甚至還鼓動了母親身邊的大宮女青云參與行動。蕭氏策劃一切,還將高陽一并拖入其中。
其實嚴格說來,高陽謀反牽扯他,他是一點都不冤的。他雖沒參與,避禍終南山。可蕭氏一直在上躥下跳。那時,他心灰意冷,萬念俱灰,也管不得蕭氏。
“她——,陪我赴死?”李恪想到那些,語氣不由得冷了。
江承紫聽出不對勁,輕聲問:“不是?”
李恪才緩緩地說出前世里的一些事。江承紫沉默良久,嘆息一聲說:“這么說來,是她的所為讓長孫無忌不得不除掉你。”
“處在長孫無忌的角度,不得不如此做。”李恪很公正地說。
兩人沉默,只有風吹著窗口的風鈴發出叮鈴叮鈴的聲音。江承紫養的鴿子在院里咕咕地叫著。
“那,你到底是提放了。”江承紫想了許久,她怕那蕭氏弄出別的動靜來,說懷了孩子什么的,到時候顧及顏面,弄出別的事端,就惡心了。
“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們有這個機會。”李恪知曉她的擔心,立馬就打保證,隨后又說,“今日我去柴府,一則是找你,二則就是讓柴令武幫著在劍南道這事上添一把。本來這事,暮云山莊也能做,但暮云山莊不是姚子秋一個人的,而且姚子秋這樣的人,我覺得不該屬于這種勾心斗角。我不想將他牽扯其中。”
江承紫點頭同意他的說法。姚子秋酷愛草木自然,喜歡培育花草,心性純凈,實在不該沾染太多塵世繁雜。
“你是早想好了找義兄,還是臨時起意?”江承紫話題一轉。
“早想好了,本來也是要找他說的。只不過,今日你也在,就正好去瞧你。”李恪說。
江承紫看暮色已經全然覆蓋,屋外是清幽的月光,廊檐下,幾盆蘭花開了,幽香滿屋,想著吃飯還要一段時間,便拿了桌上的糕點遞給李恪。
李恪擺擺手示意不吃,江承紫自顧自地吃,瞧他心事重重,便問:“還有什么事嗎?瞧你這眉頭蹙得跟一老頭似的。”
她說著就拿沾著糕點的指頭戳了戳他的額頭,他瞧著嘴邊沾著糕點渣的阿紫,心里一顫,一下子捉住她的手指,柔聲說:“吃得跟花貓似的。”
他的掌心很溫暖,江承紫被掙脫不得也不掙了,只是一顆心怦怦跳,低頭小口將手中剩下的糕點吃完。
李恪感覺到她的緊張,他自己也沒好到哪里去,被涼風稍稍吹散的燥熱又來了。他趕忙放開她的手,緩緩地說:“阿紫,我今天去瞧我母親,遇見了李麗質。”
江承紫冷靜下來,才想起李麗質是長樂公主,李世民的嫡長公主,李承乾的妹妹,李恪的姐姐。天姿國色,一手書法寫得極好,深受李世民和長孫皇后的喜歡。因此,也是將她許給了長孫無忌的長子,已訂親了。
“她怎么了?”江承紫問。
“她愁眉苦臉的,說想跟你見一面。我問她怎么了?她搖搖頭。”李恪說到這里,便壓低了聲音,說,“阿紫,你知道嗎?她臉色蒼白,像是遇見了極其為難的事。”
“她想跟我見一面?”江承紫自問與她沒有交情。
李恪點頭,說:“見一面也無妨,她沒什么城府,天真良善,即便是嫡長公主,也絲毫沒有嬌氣。天真爛漫,咱們所謀所做的事,她是絲毫都不懂。”
“我不是擔心旁的。我只是擔心你。”江承紫徑直問,“你是知道什么?”
李恪輕笑:“知我者,阿紫也。”
“可以告訴我?”江承紫將椅子挪到李恪旁邊,認真地坐著。
李恪也不好躺著,而是坐起來,低聲說:“唉,我跟她告辭走了一段,她又追上來,喊我幫她轉交一封信給柴令武。”
“啊?”江承紫驚叫,然后壓低聲音問,“信呢?”
“我沒交,覺得這事事關重大。”李恪說。
江承紫也是點頭,說:“此事事關重大,你要不且先看看這信寫的什么?”
“這樣不好吧?”李恪其實一直想看,就是一直內心掙扎啊。
“公主是你的長姐,不諳世事,天真無邪,我們有義務保護他。柴令武是我義兄,雖行為放蕩,但為人忠義,對你我是真心好。我們了解內情,是為了保護我們重要的人,這是不得已而為之,也是變通之法。”江承紫一本正經地分析。
李恪本就想看,這正是瞌睡遇見枕頭,他立馬就被說服了。于是,他拿出信件,兩人當場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