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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北地,還帶著微微的涼意。在朔方經營日久的梁師都則感覺這個初夏是人生中最嚴寒的冬季。
他年少得志,又是貴族之后,一路升遷,順風順水。在群雄逐鹿的當年,他也是滿懷理想,起兵倒戈。在無數個寒冬夏夜,他也曾做過登上龍椅,手握天下的夢。
然而,李淵脫穎而出,各方勢力相繼敗給李世民。他就知道自己離這個夢越來越遠了。
但是,怎么能甘心啊?
于是,他曾多次出兵挑釁初初建立的大唐,誰知還沒見到那些赫赫有名的戰將,只與一些小蝦米對壘,就已感覺異常吃力。他便知曉貿然出兵,絕對沒有半分兒好處,要滅掉李氏一族,那就要削弱他們的實力,同時還要聯合強大的外力。
所以,他兀自把自己關在書房三日。三日后,他啟用了最心腹的諜者,開啟“斬唐”計劃。這些從未執行任務的高級間者們開始積極運作,讓本就罅隙頗深的李世民集團和李建成集團矛盾越發尖銳,直到不得不決戰的地步。
長安城風起云涌,好消息接連傳來,終于,在公元626年,李世民于玄武門設伏滅了太子李建成與齊王李元吉。李淵心痛不已,朝廷動蕩。
梁師都明了這是自己這一生最好的機會,若是錯過這一次機會,待李唐喘息過來,自己遲早會被對方吃掉。于是,他聯合了義成公主,攛掇突厥新主頡利揮軍南下。
揮軍南下的結果令梁師都很失望,李唐并沒有覆滅。頡利還與李世民渭水之盟,而他苦于沒有絕對的實力,只能吃這啞巴虧。
從頡利撤軍開始,梁師都再也沒有睡過一個安穩的覺,查閱各種典籍,最終想著再攛掇頡利大干一番,為自己再創造一次機會。因為他明白,待李世民羽翼豐滿,必定不會容下他。因此,他的間者開始活躍于突厥,攛掇頡利尋找那條只有只言片語的山中小道。他信誓旦旦地對頡利說:“那是一條比隴山小道更便捷,更能直取長安的路。”
頡利考慮日久,也有些忌憚李世民。終于在八個月后給予他答復,進行探路。
而今,探路的人還沒回返,李世民的大唐在一個接一個的天災里掙扎,但他怎么就忽然調兵來襲。
“莫不是探路出現什么問題了?”梁師都想到這個可能,頓時覺得無比絕望。
“父皇,我看柴紹與侯君集來勢洶洶。我們得準備準備。”次子走到他身邊,為他披上披風。
梁師都輕輕點頭。
“父皇,是不是派人去突厥說一說?畢竟,我們也算他們的屏障,我們有個三長兩短,他們以后就會直接面對李唐。而李唐占據朔方城,他們突厥就再無天險可守。人家可以直接一馬平川,直取突厥王庭。”次子繼續說。
梁師都很是疲憊,只說:“你大了,就照你的意思辦吧。”
次子很是興奮,問:“那些想要叛變的,是不是就地殺掉?”
“嗯。”梁師都點頭,爾后說自己累了,要歇息。
次子告退,連夜派人前往突厥,請求支援。梁師都則在竹榻上睡了一夜,做了一晚上的噩夢,每個支離破碎的夢境片段都是兵敗如山倒。
第二日,梁師都醒來,剩下的幾縷黑發已全部白了。他閉門不出,將所有事宜交給次子,只一個人在小樓上發呆。
次子手握大權,摩拳擦掌,蠢蠢欲動。若不是幾位家生子將領攔住,梁師都的次子估計就已帶人直接與柴紹來個正面對決了。
梁師都在小樓上整整關了一日一夜。第二日,當他走出小樓時,收到了頡利的書信。書信大意是說梁國作為突厥的盟友,如今突厥叛亂,還請梁國出兵助他一臂之力。
“父皇,突利先前征討薛延陀失利,頡利問罪。突利帶人反了。”次子嘆息,“頡利雖是王,但突利也經營日久。他們這一打,也不知打多久,而且必定是兩敗俱傷。如此一來,頡利根本就沒辦法也不可能顧著我們。”
這是個絕望的消息!
梁師都完全不想講話。而一干所謂大臣又在報告柴紹屯兵情況,分析大唐可能的動向。他越聽越煩,徑直扔了一支鶴嘴銅壺出去,一干大臣閉嘴。他則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然而事情還沒有完,到了午膳時分,收到了消息:突利和頡利都向蜀王求助,蜀王表示自己無權調動軍隊,何況即便可以調動,但也斷然沒有干涉別國內政的道理,更別說在別國領土上動武。
“父皇,李恪這小子說得冠冕堂皇。他李唐不對突厥恨之入骨,我才不信。”次子撇撇嘴。
“突厥的態度如何?”梁師都不想聽兒子表達憤怒,徑直詢問消息。
“李恪那小子說不好辦。突利和頡利都向長安派了使者,要求援助。”次子回答。
“蠻夷豎子,真可笑。”梁師都冷笑。
“我亦覺得。”次子說,“我還認為李世民會誰都不幫。”
“是。”梁師都這次徑直贊同了次子。
次子鮮少得到父親的肯定,很是驚訝地呆愣住了。梁師都覺得這次子真是扶不上臺面,無奈聰穎的長子已亡故,他膝下男丁稀少,也只能培養著看吧。何況,他這些年正在逐漸失去信心。
“父皇,你贊同我?”次子很激動。
梁師都掃他一眼,說:“你要謹記:天下從來沒有太平,也沒有所謂的和平。你肉眼看不到的戰爭一直在進行。”
“什么?”次子不明所以。
“戰爭從來不是方寸戰場之事,所有的勝利除了絕對的軍隊實力在戰場上的勝出之外,在暗處時時刻刻都在戰斗著。”梁師都也不解釋,繼續說著。
次子有些明了,但又不確定地問:“父皇,你所指的是間者?”
梁師都總算欣慰了點,對次子點頭說:“有時,一個間者可以改變整個格局。而此番突利與頡利的反目,大約也是大唐間者的手筆。如同我們想要削弱他們一樣,他們也在想辦法削弱強大的突厥。”
“那我們幫還是不幫?”次子有些迷茫,忽然對未來充滿了茫然和恐懼。
“李世民不幫,我們幫。”梁師都看著遠方初生的紅日,很堅定地說。
他明白這是他最后的機會,梁國不能沒有頡利這個強有力的盟友,與其說這次是在幫頡利,還不如說是在幫自己。
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于是,他抖擻精神,清點兵馬,悄然屯兵,靜待突厥派往長安的最新消息。
然而,梁師都還沒等來長安使者的消息,卻等來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