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一場風雨，花落不知多少。
昏暗的房間內，劉海洋仰面躺著，依舊酣睡未醒。在他旁邊，艾瑪哈瑞特披散一頭棕發，袒露許多春光，正在聆聽周公的古漢語教學。
“早晨，陽光燦爛，照到了我的肩膀……”
房間里突然響起清亮歡快的歌聲，聲音越來越大，期間還夾雜陣陣敲擊地板的聲音，很快就驚醒了床上的老劉。
睜開迷蒙睡眼，劉海洋坐起來看了眼手機所在的位置，郁悶地翻身下床，同時發泄著自己的起床氣：“誰特么煩人？大清早的擾人清夢！”
踢開地上的垃圾，找到蹦的正歡的虎皮紋蜜蜂8，老劉彎腰拾起，視線很自然地落在屏幕上。打來電話的是他的助理陳曦，應該是沒看到自己，打電話過來催促了。
不及多想，他伸手接通電話，“喂？我是，昨晚睡過頭了，馬上就來！”
動靜這么大，艾瑪沒法再睡，揉了揉散亂的棕發，開口問道：“親愛的，怎么啦？”
“沒什么，上午有個活動沒去，那邊打電話催我了，”老劉隨口答道，“我得趕快過去，你要是覺得困就再睡會兒，趕在中午退房就行了。”
看了看光線暗淡的窗簾，艾瑪問他，“現在是什么時間？”
“9點23分，外面下著小雨，光線比較昏暗。”
“哦！那我也不睡了，”艾瑪打著哈欠翻身下床，“等下還要參加活動呢。”
劉海洋聞言看向對方，視線在不著寸縷的身體上停留一秒，“你也有活動？可以說一下嗎？”
“兩個機器人歌手的簽約發布會，我覺得有趣就報了名。”
“我也是！”老劉說道，“那正好一起，咱們先去吃個飯，然后再一起過去。”
艾瑪拉開浴室玻璃門，站在門口說道：“可能不行，我需要回自己房間換衣服，你先去吃吧。”
“哦！那你等下先走好了，”老劉了然地點點頭，女孩子出門有些麻煩，換衣服洗澡洗頭什么的都要耗費很多時間，的確湊不到一塊兒。
看也不看丟在地上的平角褲和襪子，他拿著手機走到門口的租售柜那里，掃碼買了新的內褲和襪子，撕開包裝就地換上。接著，他又買了一套真空包裝的預洗女士內衣，敲門遞給正在刷牙的艾瑪。
后者隨手接過，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留下一道白色唇印，“稍等，我馬上把錢轉給你！”
北歐出來的姑娘都習慣于男女平權、經濟獨立，哪怕戀人出來約會都有很多認為“datetogether，paytogether（一起約會，一起付賬）”的人選擇AA平攤消費。作為一名典型的挪威girl，艾瑪昨晚就堅持為用掉的每一只套套付錢，還和劉海洋就手銬與按摩器的支付比例與所有權進行了認真細致并卓有成效的討論與分配，現在更加不會白占男人便宜。
劉海洋在荷蘭待了不短時間，當初也為這種行為感到詫異，現在卻已習慣。聞言微微點頭，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衣服定價有些偏高，看著給個二十多就好了。”
柜子里售賣的內衣只是普通的彈力背心和純棉內褲，除了真材實料、不挑身材，以及預洗消毒無殘留以外，顏色、款式和功能都沒有可取之處，99元一套的價格簡直搶錢。
內衣如此，柜子里的其他商品也是如此，至少比外面商店貴上一倍，多出來的價格便是數碼老虎和酒店分享的超額利潤。顧客就算有所抱怨，還是會有貪圖方便的人選擇買賬。
“沒關系，”艾瑪倒是蠻理解這種情況，隔著玻璃門說道：“這里不是超市，貴一些可以理解。其實這款內衣穿著很舒服，可惜款式保守不好搭配衣服，不然我一定天天穿。”
“嗯，”老劉點點頭，“當初考慮這個款式，主要是為了兼容更多身材，今后我們會加強管理，引入更加好看舒適的款式。”
洗漱完畢，換上新內衣的艾瑪走出來，把衛浴室讓給劉海洋。
她先是找到手機給對方發了個99元的大喜糖，然后套上自己的體恤熱褲，接著把舊內衣團起來塞進袋子裝好，走過去敲了敲浴室門，開口告辭：“我已經把錢轉給你了，我先走了！”
老劉放下牙具，推門出來，有些不舍地說道：“再見！”
看出了對方眼里的不舍，艾瑪踮起腳尖在他濕漉漉的臉上吻了一下，“昨天晚上過得很愉快，接下來幾天你都可以聯系我！”
說完不給對方反應的時間，拉開房門離開了。
人影消失，唯有香水味道殘留鼻尖。
老劉嘆口氣，轉身回去繼續刷牙。
在酒店餐廳用過早點，老劉這才退房離開。
小雨還在下著，空氣中彌漫著放線菌和芒果花的味道。高檔西服不宜淋雨，老劉不得不租了一把傘。
所有老虎租售柜都有聯網，城內任意一家加盟點都能歸還，倒也不用發愁好借不好還。
走天橋進入對面蜂園，劉海洋登上擺渡車朝會議中心趕去。
BDC如火如荼，這段時間的會議中心著實熱鬧，大事小情不斷，著實為各路媒體輸送了很多新聞資源。
今天也是如此，蜜蜂研究院和滾石唱片搞事情，共同舉辦“李小白、李小照加盟滾石簽約發布會”，吸引了很多線上線下的媒體前來報道。
半年之前，蜜蜂研究院在互聯網峰會上展示最新的智能機器人“李白”，后者擁有一手以假亂真的飄逸書法和仙氣飄飄的仿寫詩句，很是收割了一波人氣。
在此之后，“李白”機器人便銷聲匿跡，直至今日才重新出山，卻返老還童變成更加年輕、顏值更高的創作型歌手李小白，身邊還多了一位乖巧漂亮的“小師妹”李小照。顯而易見，她的原型是著名女詞人李清照。
李小白李小照的實力更甚前輩，顏值更是遠遠超出，一經亮相便圈粉無數，即便天陰有雨，依然有不少粉絲云集會議中心，參與他們的出道發布會。
劉海洋趕到會議中心時，大部分人已經進入其中，卻還有一部分身穿雨衣、手舉應援牌的粉絲滯留門外。
這些人有男有女，年齡層次相差巨大，既有一臉稚嫩的中學生，也有滿臉風霜的中老年人，看起來很像給錢就來的“職業粉”。不過只要看一眼他們放在雨衣下面的應援牌，就能知道這些人應該都是真粉。
除了兩位主角李小白和李小照，出現在應援牌上的還有李棕盛、周華鍵、羅大右、張震躍等耳熟能詳的歌聲姓名，而以這老男人的年紀，各自粉絲的年紀自然也小不到哪里去。
明星行程大多是公開的，感興趣且有時間的粉絲就會自發或者組團前往。可惜他們收到消息的時間有些晚，一部分人沒能搶到入場券，只能呆在外面用站樁傳遞支持。
滾石唱片叱詫風云那陣子，旗下曾經擁有大量一線歌手，滾石靶標logo頻繁出現在年輕人的隨身聽和CD機里。進入新世紀以來，唱片行業先后遭遇盜版和數字音樂打擊，滾石巨星也是星散各處，有人退休歸隱有人自辦公司，不過當初的香火情分依然存在，這次“縱貫線組合”便應老東家之邀臨時合體，齊聚鷺島參加這場特殊的簽約發布會。
之所以說是特殊，是因為今天簽約的兩位樂壇新人不是真人，而是兩臺智能機器人。
走進發布會所在的一號廳，劉海洋立即被洶涌而來的合唱聲音淹沒，“朋友不曾孤單過，一聲朋友你會懂。還有傷還有痛，還要走還有我……”
扭頭看向舞臺，上面站著的果然是那位梳著偏分頭的國字臉歌星。
在他的帶動下，近三千名觀眾集體陷入回憶追憶之中，不由自主地加入合唱。就連剛剛進入的劉海洋也不例外，一邊尋找系統分配給自己的座位，一邊小聲哼唱著“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等他找到座位坐下，歌聲也終于走到尾聲，周華鍵又和歌迷觀眾互動了幾句，就走下來舞臺，把話筒交給了李棕盛。
后者沒有如劉海洋期待的那樣開口唱歌，反倒給大家講起了樂壇往事。
唱片公司簽約虛擬偶像，為其發布唱片，其實不是什么新鮮事情。
早在17年前，BMG貝塔斯曼音樂集團就這么做過，他們集合四位島內歌唱比賽出身的少女，以真人演唱搭配CG技術，打造了史上第一支3D虛擬美少女組合“4inlove”。
貝塔斯曼的野心很大，想要打造橫跨影視音游的完美偶像，奈何那時的CG技術太貴太坑，首款全CG的MV沒能得到歌迷認可，唱片公司不得不放棄原定路線，讓組合轉型成普通真人偶像。第二年仍然沒有起色，又遭逢921地震，組合隨即慘遭解散。三名成員陸續轉行退出，惟有Rainny依然活躍于華語樂壇。
3D虛擬偶像倒下去，2D虛擬偶像站起來。十年之后，多家島國公司合作打造的“LoveLive！校園偶像企劃”取得成功，企劃主角u's組合憑借動漫游聯動的強大號召力，迅速崛起走紅亞洲，擁有大量狂熱粉絲，甚至因此被戲稱為“LoveLive邪教”。
再算上橫跨2D與3D，演唱UGC（用戶創作內容）的初音未來及其模仿者，虛擬偶像的隊伍已然相當龐大。
在客串主持人的李棕盛口中，4inlove、u's這種依靠專業創作、真人演唱的虛擬偶像屬于第一代，初音未來這種依靠用戶創作、軟件合成的虛擬偶像屬于第二代，而蜜蜂這次推出的李小白、李小照卻和這些前輩有著很大的不同，不但擁有自己的實際身體，還可以自己寫歌譜曲，被他安了個“第三代虛擬明星”的頭名頭。
“接下來，”他用獨特的沙啞嗓音說道：“讓我們請出兩位創作型機器歌手，一起聆聽他們的原創作品！”
老李完成任務，果斷退場。與此同時，牙板鈴鑼搭配的前奏便響了起來。
留神細聽，劉海洋發覺這樣前奏似曾相識，似乎在哪兒聽過。
場下其他聽眾的表情也和老劉差不多，都在努力尋找旋律出處，卻沒人流露出驚喜、感動、震撼之類的情緒。這樣的配樂水準，只能說是不難聽的新人水平，自然難以打動聽眾。
詭異的氛圍還在蔓延，一位白衣男子緩步走上舞臺，舉起話筒開口唱出第一句歌詞：“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卻是詩仙李白的千古名篇《將進酒》。
古詩、古詞本來都有專門搭配的曲譜，當初也是以歌唱的形式廣為流傳。然而千年時光沖刷而過，古代的曲調陸續丟失，古代的口音同樣不見了蹤影，這些詩詞俱都成了只能吟誦欣賞的古文。
后來也有音樂人和愛好者嘗試為古詩詞譜曲演唱，華語天后鄧麗君邀請知名音樂人譜曲創作的《淡淡幽情》專輯，所錄12首歌俱都是在歷史上留下鼎鼎大名的古詩詞佳作，其中《但愿人長久》一首尤為經典，先后有多位實力歌手翻唱此曲。
可惜古詩詞新唱對譜曲人和演唱者的要求太高，聽眾又不太多，終究沒能形成氣候。上學時死命背誦的古詩詞，離開校園很快就被人忘到腦后，課綱考綱未曾收錄的詩詞更是少有人接觸。
一曲過后，李小白退到一邊，穿著可愛粉裙的李小照跑上舞臺，演唱了一首李清照的早期作品《點絳唇》：“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
歌聲輕快活潑，倒把前面那位李小白給比了下去。
當然，無論李小白，還是李小照，他們使用AI自行“創作”的古風曲子，完全不能和專業音樂人譜寫的歌曲相提并論，二者喇叭和共鳴腔混合的聲音也稍微有些怪異，雖然沒有煩人的吸氣聲值得點贊，卻也僅此而已，歌壇有的是嗓音更好、技巧更棒、更擅長創作的歌手。
蜜蜂研究院和滾石唱片對此心知肚明，接著登臺的院長馬競和滾石總經理段中潭也都承認了這一點，然后他們各自開口，解釋了這么做的原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