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
上官紅葉站在督察院的院子里看著那個已經填平的坑,心里忽然有些失落。
那顆大榕樹已經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
他十七歲入督察院成為一名最普通的院吏時,那顆大榕樹就已經很大了,現在那顆大榕樹沒有了,陽光確實灑了下來,他卻覺得一下子少了個什么東西。
他抬頭看了看天空,霧氣早已散去,有萬丈陽光灑落,這處院子確實明亮了很多,不再那么陰晦。
他想了想,這或者就和人一樣,兩個人相處在一起的時間太久,哪怕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忽然某一天另外一個人不見了,心里肯定也會有些失落。
過些時間,習慣了就好了。
他嘆息了一聲,便在陽光里坐下,手里又捧起了那個漆黑的茶杯。
薛小魚依然躬身立在他的身前,那張桌子上放著一根骨頭,這是一根一尺來長的肋骨,這根肋骨是漆黑的,不知道是因為埋得太久,還是別的什么原因。
上官紅葉并沒有去看那根骨頭,而是看著另外一份密報。
然后,他的眉頭便皺了起來。
碣石現異象,方圓百里震動,石升一寸,有三字脫落,滄海現狂潮,請欽天監測天意。
碣石是一個地名,臨滄海。
碣石是一個石碑,石碑埋在碣石之上,滄海之邊。石碑上寫著字,這便是碣石協定。
碣石協定是千年前南北人皇、妖王計蒙、魔尊四大巨頭以血盟誓所書,引天意為證而出,以約束三族地階以上境界修煉者相互廝殺的天罰協定。
距離碣石協定到期還有九年多的時間,碣石居然出現了異象……
上官紅葉想了很久,除非真有妖皇或者不死冥王將降世,否則,如何能引動碣石異象?
他放下那份密報,隨手拿起那根漆黑的骨頭看了看,然后聞了聞。
那骨頭深埋地下幾百年,原本應該有一股腐臭的或者發霉的味道,但這骨頭沒有,這骨頭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就像……棉花糖的味道。
他收起那根骨頭,也收起了那份密報,剛剛站起來,就看見一名院吏又匆匆忙忙的走了進來。
還是上次那名二十來歲的院吏,上官紅葉記住了他的名字,他叫一葉,一片葉子的一葉。
一葉躬身來到上官紅葉和薛小魚的面前,恭敬的行禮,然后說道:“今兒個早朝,皇帝陛下連下三道圣旨,屬下都寫在這上面,請大人過目。”
一葉將一頁紙遞給了薛小魚,薛小魚并沒有看,而是遞給了上官紅葉。
上官紅葉看得很仔細,然后便又笑了起來。
“西涼,這次賺大了啊,將鬼門關一線劃給西涼,云山都是西涼的了,江南道就在西涼的鐵蹄之下,嗯,只要西涼王愿意,就可以直破江南道,兵臨上京。”
“李家……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李鴻志才入兵部半年不到,李鴻愿才上任御林將軍一個來月,這兩兄弟,嘖嘖嘖,被一擼到底了啊。貶為平民,流放……邊城,為什么是邊城?”
“唐霸道有生之年不可入上京……這么說,儲君之位和唐霸道沒有關系了?不可入上京,并沒有說不可離開北平,嗯,還有點意思。”
上官紅葉將那一頁紙遞給了薛小魚,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后又說道:“過河的卒子就是車啊,看看,這卒子的威力有多大?”
上官紅葉頓了頓忽然喃喃的說道:“投胎果真是個技術活,找個好老婆果然少奮斗幾百年,有天下第一大腿抱著,當真是神佛皆退避啊。”
他說完便低著頭緩緩走出了督察院的小院子,留下薛小魚和一葉在哪里回味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
上官紅葉去了欽天監,這事兒很嚴重,必須盡快知道會發生什么,要如何去應對。
西門映雪和芊芊一早便出了門,他們在上京城里溜達著,看著霧中的的景致與穿行的人們,忽然覺得這似乎才是生活。
生在人世間,活在人群里。
空島雖好,卻實在太高,高到就算這些人把脖子望斷,也無法看見。
那是虛無縹緲般的存在,和這些腳踏實地的人,根本沒有絲毫關系。
這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是走在兩條平行的路上的人,永遠不會產生交集。
他們走過了十一橋,看了看霧中的秀水河,想了想那一日在風雨中斬殺了日月會的數百名成員。
他們去了寬窄巷子,站在巷子中間想了想那一日被青牛踢翻踩死的那些人,然后就去了千味面館。
千味面館依舊,瘦瘦的老板正在舞動著一雙靈巧的手,手中的面條在他舞動拉扯間漸漸變長,變細,變成了粗細均勻的一根根面條。
胖胖的老板娘樂呵呵的坐在柜臺后面,滿眼柔情的看著老板專注的拉扯面條,似乎在看一副極美的畫。
小二還是那名小二,只是小二抬眼看向西門映雪和芊芊的時候真的吃了一驚。
然后面館里許多客人都吃了一驚。
那廝又回來了!
那廝……又來吃面來了!
面館里忽然安靜下來,這些人只看了西門映雪和芊芊一眼,便轉過頭來專心吃面,剛才熱鬧的場景頓時不見。
甚至有膽小之人已經起身低頭離開,渾然不在意那二十個銅板的面條才僅僅吃了兩口。
“一碗二兩,一碗三兩,都是紅湯牛肉面,多放些辣椒。”
西門映雪笑嘻嘻的對小二說道,然后兩人就走了進去,坐了下來。
上京的百姓在十月十七夜里等到了天明,終于等來了欽天監的那一句話:無人入空門。
然后他們便很高興,很興奮,很快樂。
因為無人入門,西門映雪自然就沒有入門。
西門映雪沒有入門,那么,他便是妖皇轉世。
他既然是妖皇轉世,自然會有斬妖的人,他肯定就會去死,死去。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心態,他們就是希望西門映雪是妖皇轉世,他們真的不希望西門映雪是佛子轉世。
他們一直堅持西門映雪是妖皇,只是這種堅持最后沉默的埋在心里,心底。
只有西門映雪是妖皇,他們才能高興,才會興奮,也才能樂呵呵,笑哈哈的說道:“看吧,老子當時看西門映雪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個好東西,沒錯吧,他沒有入那門,他就是妖皇轉世。”
西門映雪在空島關門后消失了兩個月,這些人便愈發的高興,因為西門映雪消失得越久,越能說明問題。
他如果不是妖皇,那他在躲什么?
西門映雪今天出現在了千味面館,但昨天他一刀將李天逸劈入墜星湖的故事,早已在上京城里傳開。
那個殺神又回來了。
妖皇一到,果然又見血雨腥風。
皇城為何還是沉默?
芊芊為何還要和他牽手?
上京城里那些有血性的少年呢?他們為何眼見西門映雪斬落李天逸而沒有一人敢于出手?
懦夫!
一群懦夫!
全他娘的是懦夫!
上京的百姓發泄著心中的憤怒,噴出的唾沫可以淹死不少的人。
現在西門映雪就坐在千味面館,卻沒有聽到一個憤怒的聲音。
他們終究是普通的百姓,也只能,只敢,在街道的某個角落,在巷子的最深處,在茶樓酒肆的小包房里,傾吐著心中的怨言,發泄下心底的憤怒。
除此之外,他們無能為力,只能想,只能看,甚至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西門映雪自然沒有去理會這些人,因為他們只能憑借心中所想來判斷對與錯,是與非。
他們專心的吃面,一邊吃一邊擦汗,吃的不亦樂乎。
他們吃完了面,轉身走出了千味面館,那些低著頭佯裝吃面的人這才微微抬起頭來,這才把那雙怨恨惡毒的眼神投到西門映雪的后背,依然沒有言語。
西門映雪和芊芊走入了寬窄巷子,消失在了濃霧之中,千味面館再次熱鬧起來。
他們走過洗馬廣場,又在廣場中央稍作停留,然后才向三公巷子走去。
路有些遠,他們走的并不快,濃霧漸漸變薄,然后飄散,有陽光灑下。
冬日的陽光并沒有什么溫度,但照在身上,依然讓人非常舒服。
三公巷子非常安靜,就連過路的行人都極少。
西門映雪和芊芊站在太師府的門口,看著那扇朱紅大門,那大門依然很新,被晨霧清洗過愈發顯得紅艷。
那兩尊白玉獅子也很新,上面沒有沾染一絲灰塵。
西門映雪又摸了摸那白玉獅子的腳,上次來時,李天逸剛好開門出來。這次再來,李天逸肯定不會再出來了。
墜星湖連一片鴻毛都會吞噬,何況是一個人。
西門映雪有些感慨,自鬼門關遇襲之后,直到現在,終于可以把這破事兒全部解決了。
還剩一個李太師,他在皇陵,他是圣階,除非和他決斗,除非請皇上將他放出來,否則,哪里能夠殺死他。
但他必須死,那個魏公公,也必須死。
雖然皇上才是罪魁禍首,但他偏偏是芊芊的父親,西門映雪不能讓芊芊去做出選擇,這種選擇太過殘忍,所以,他放棄了這個想法。
西門映雪走了上去,他推了推門,門沒有上栓,那門就無聲的被推開了,然后,他便看見門后的花園里站著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