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
夕陽灑落在梨樹林里,有晚風吹來,掛在梨樹上的一兩片早已枯萎的黃葉終于落下,在那一抹殘紅中飄然落地,寂靜無聲。
西門映雪端起已經微涼的茶一飲而盡,又說道:“好吧,這故事實在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你還沒告訴我是什么誤會,誤會在哪里?”
承天皇帝緩緩的說道:“誤會在于,我太過相信鬼谷神算的預言。是人,就會犯錯,更可能看錯,何況是天道。”
西門映雪沒有用您,承天皇帝沒有用朕。
承天皇帝又說道:“既然院長大人能把你帶入空島,你自然就不是妖皇太一轉世。起碼院長大人比鬼谷神算看得更清楚一些。你未入空島的消息早已傳出,所以,我便認為你就是妖皇轉世,這就是誤會。好在你并沒有死,好在你是芊芊的未婚夫,我們之間解釋起來畢竟還是容易一些。”
西門映雪笑道:“其實,我也認為是誤會,以后我們可是一家人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皇上啊,這皇城里面,我可不可以四處轉轉啊?“
承天皇帝怔了怔,他似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西門映雪說道:“我不是給過你一個牌子嗎?除了太廟和皇陵,還有后宮,其他地方你愛去就去。另外,既然李鴻愿不能再當這御林將軍了,要不要我把這將軍給你當當?”
這次輪到西門映雪一怔,他嘿嘿笑道:“這個還是免了,我可不愿意被困在皇城。我還要帶著芊芊四處去走走呢,當然,還要過一些時間。”
承天皇帝也笑道:“多去看看自然是很好的,但是……看見的未必就是真實,聽見的,更加未必就是真實。比如西方天那顆星,真實可見,但你卻不是妖皇轉世,這就不是真實。真實,往往隱藏在表面之下,而越真實的東西,其表面便越發光生,越發讓人以為就是真實。”
“眼見為實,這句話要多用懷疑的態度去理解。我希望你……多用質疑的眼光去看待人,或者事。或者,你才有可能撥開迷霧,而見真實。”
承天皇帝這些話聽起來有些拗口,也有些……莫名其妙。
西門映雪自然聽懂了,但卻覺得那樣似乎有些累。
我又不是哲學家,還去辯證的看問題?
所以西門映雪自然就忽略了這些話。
“我……活得很簡單,其實,西門吹雪這人倒是我的榜樣。”
西門映雪剛說了一半,就看見芊芊忽然看向了他,小嘴嘟了起來。
他連忙又說道:“當然,我是絕對反對他那種處處留情的生活態度的,只是欣賞他的那種超然。”
承天皇帝微微想了想說道:“或者,他是看得太清楚,所以,便更加寂寞,便覺得這世界很沒意思,便沒有任何留戀。哪怕他留了不少的情,卻依然沒有任何留戀,獨自一人去了大雪山后面的另外一個世界。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我不可知,但我認為,不可取。”
“當然,這種已臨絕頂的人,或許他們的想法看法都和我們這些還站在迷霧里的人不一樣。所做出的選擇,自然也不一樣。”
西門映雪忽然想到師兄院長大人,院長大人也曾感嘆這個世界太寂寞,不知道他在感嘆這句話時,是在懷戀那個唯一戰勝過他的對手,還是覺得現在沒有對手,就連說說話的人,似乎也沒有兩個。
承天皇帝離開了曇宮,西門映雪和芊芊來到了曇宮后的挑臺,依著欄桿看著漸漸黑暗的秀水河。
承天皇帝不會浪費這么多時間來和西門映雪說廢話,那么他說這些話是什么意思?
西門映雪和芊芊都不得解,無法解,便不再去解。
野火原的晨在雪中有一種格外的美。
沒有一絲風,天空依然是鉛灰色的,有些矮,卻因為太過空曠而不會覺得壓抑。
唐光明和李遠霸在鏡湖上坐了一夜,聊了一夜。
從幼時聊起,然后唐光明入了稷下學宮,李遠霸入了榕院。
然后從學院畢業,唐光明自愿去了督察院,李遠霸去了鎮北軍。
隨著年齡的增長,修為的提高,或者有意,或者無意間,他們知道了更多的秘聞。
然后便是一段時間的彷徨,彷徨之后,便是做出選擇。
唐光明的選擇就是不選擇,所以他干脆把督察院交給了上官紅葉,去了地下四層樓。
李遠霸的選擇便是站在皇陵一方,和那些埋在死人堆里的活人一起,想要對抗皇權之上的那個勢力,想要把光,握在自己這一方的某個人手里。
至天明,兩個老人在感慨中結束了聊天,他們身上已經堆積起了厚厚的雪。
遠遠看去,就像這空曠雪原上堆了兩個雪人兒。
李遠霸忽然抬起頭來,看著唐光明說道:“我堅持了這么多年,這次葫蘆出京實在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我真的不想放棄。”
唐光明依然微笑著眨了眨那一雙白眼,緩緩的說道:“自幼你就很好強,也很倔強,老了還是如此。無論是做什么,就是釣釣魚,你也比我強太多。我們還是少年時打過一次,一晃四五百年,哎,終究還是得再打一次了。”
李遠霸低著頭,用那拐杖扒拉著地上的雪說道:“如果錯過這次機會,我不知道又要等到哪一年葫蘆才會離開南唐。如果你死了,我會把你葬在落日原。落日原的落日真的很美,皇陵那地兒……太陰暗了一些,你很光明,你不應該葬在皇陵里。我會在落日原陪你,你是我唯一的好兄弟。到某一天我死了,也會在死前在你的墳邊刨一個坑,然后把自己埋在你旁邊。欠你一條命,來生再還。”
唐光明忽然有些悲哀,這世上到現在他能真正敞開心扉說話的人已經非常非常少了,李遠霸就是其中一個,現在卻要為了那沒人知道的光,沒人清楚的對與錯,而要分出一個生死來。
世事如棋,果然每一個人都在棋局之中。哪怕一個躲到落日原的狼窩里,一個躲到那發霉小院子的四層樓下,卻在一只看不見的手的推動下,不遠萬里來相會。
唐光明忽然看向天空,天空在他眼里當然還是一片黑暗。
“這種犧牲,或者是這種割裂,真的有意思嗎?真的有意義嗎?如果某一天,當真相浮出水面,你發現你錯了,你會作何想?”
李遠霸沉默十息,然后說道:“我自絕于你的墳前。但在誰也無法知道真相的時候,我依然認為,我的選擇,便是真相,便是正確的。我始終堅持,堅持到死的那一天。”
唐光明點了點頭說道:“你有理想與信念,這其實是很好的,起碼參與了進去。不像我,始終在當一名旁觀者,以為既然旁觀,便無須做出選擇。但最終還是必須做出選擇,如果我把你殺了,我就已經做出了選擇。”
“如果你死了,你有什么遺言?”唐光明看向李遠霸問道。
“如果我死了,也請你去一趟落日原,狼窩就在落日原的盡頭,橫斷山脈南麗一處山間平臺上。那里有一顆松,那顆松只有半邊枝干。”
“好吧,時候不早了,我們就打一架吧。”
“無論如何,我都要和你說一聲對不起。”
“你能堅持,我很高興,所以,沒關系。”
兩位老人從鏡湖上站起,就像兩個雪人兒忽然長高了,變得極高,如兩座山一般。
然后就見覆蓋在他們身上的積雪突然急速飛散開來,就像在這鏡湖上盛開了兩朵極大的雪花。
李遠霸握住了拐杖,“哐當”一聲清脆龍吟傳來,一把怪異的劍出現在他的手中。
這把劍是彎曲的,就像一條爬行的蛇。
這把劍是漆黑的,在這極白雪原上無比清晰。
可惜唐光明看不見,他沒有武器,他的拳頭就是他的武器,他是葫蘆親王的老師,他有無限光明,他自然修的就是正大光明拳。
“龍行劍,已經很久沒有出鞘了,你要小心應對,我不會留手。”
“正大光明拳,也很久沒有使用了,你也小心,我真的很光明。”
李遠霸出了劍,一劍出而風雪止。
唐光明出了拳,一拳出,天便亮了起來。
漆黑龍行劍萬千黑光噴薄而出,那劍就在天空變大,變得像一條巨龍一般的大。
于是,天又黑了下來。
唐光明一拳向天空轟了出去,就見萬千光明沖天而起,似乎要將那壓在空中的黑色巨龍轟出一個光明的洞。
李遠霸負手而立,眼睛看著那道光明,神念卻在那黑龍之上。
唐光明渾身都散發出了光明,黑龍之下萬丈天地豁然變亮,無比光明。
你擋住了光明,我便揮灑光明。
黑龍忽然低頭,然后便見一道如瀑布般的漆黑氣息噴薄而下,仿若龍息。
那自然不是龍息,而是一道巨大的劍,由無數把漆黑的劍匯聚而成的巨大的劍。
這把劍向沖天那光明一拳刺去,向空中萬丈光明刺來,黑與白,便在野火原上交織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