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臥江山第五百四十九章 無名英雄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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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九章 無名英雄


更新時間:2016年03月02日  作者:離人望左岸  分類: 架空歷史 | 離人望左岸 | 唐師 | 架空 | 一劍斬天龍 | 文青 | 熱血 | 離人望左岸 | 醉臥江山 

駐兵長空寺其實是蘇牧的一手后招,為了這手后招,他甚至以凈化皇城為名,讓人將上京城里堆積如山的牛羊馬糞,運了一部分出來,說是掩人耳目也好,故意為之也罷,總之虛虛實實,就是要讓人猜不透。

他也沒想到此次長空寺之行,竟然還遇到了老和尚這么一個意外之喜。

出家人常年修行,心態淡然也是人之常情,這老和尚對遼軍在月神湖的舉動,沒有太過吃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蘇牧起初也沒有起疑,可老皇帝起駕回京的時候,卻發生了一件并不算太過起眼的小事。

皇城禁衛素來高傲,老皇帝來祈福之時,曾經想將寶殿當成行宮,讓老皇帝駐蹕,可小和尚們腦子轉不過彎來,認為這是褻瀆圣地,雙方發生了一些小沖突。

這個年代的和尚可不是個個都如魯智深和鄧元覺那般勇武,也還沒開始出現和尚就一定懂武功的錯覺,達摩祖師雖然在南朝梁武帝時期就已經進入中原,民間開始傳說武僧的各種傳奇故事,可在北方大地,并沒有這種說法。

這些不問世事的小和尚自然不是禁衛軍的對手,可掌控全局的蘇牧,卻看出了一些端倪來。

這些小和尚分明都并非漢人,但推推搡搡之間,卻展露出不俗的相撲痕跡!

草原部落的男兒打小悍勇,摔角的功夫總該有些,但這些小和尚的技法卻極其相似,也就是說他們是經過訓練的!

這長空寺原本也是香火極盛的地方,青年男女也常來這里許愿,可自從上京繁華起來之后,這里就開始被冷落,門可羅雀都無法形容長空寺的冷清。

這些小和尚的相撲技藝又帶著中原相撲技法的痕跡,由不得蘇牧不警覺。

這也是他為何沒有隨著老皇帝一同回京的另一個原因,看似只是過來告罪一聲,其實他何嘗不是想要試探一下老和尚的虛實?

雖然只是簡短的幾句對話,老和尚卻暴露了自己的出身,北地佛教與中原大地的禪宗不同,對佛道的理解不同,可老和尚對蘇牧的一連串詰問,分明帶著濃烈的中原意味!

而且作為一個老禪師,能夠在上萬騎軍駐扎之時面不改色,卻被蘇牧尋常的一句話,激起了問辯的欲望,透露出對戰爭和對俗世的憤慨,這絕對不合常理!

用蘇牧的話來說,這老和尚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便出賣了自己,說明他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直到老和尚出手,直到他看著蘇牧的短銃,雙眸之中露出忌憚之色,蘇牧更加篤定自己心中的猜想。

若是避世的老和尚,又豈會知曉短銃是何物?又如何能夠感受到短銃所帶來的兇險和死亡的氣息?

彼時火器才剛剛出現不久,無論是遼國還是大焱,都屬于比較尖端,卻又不被傳統軍工接受的新鮮玩意兒,這老和尚如果真在這里避世不出幾十年,又如何認得這么新潮的東西?

更何況這短銃是蘇牧特制的,也只有隨身的兩支,與傳統突火槍不同,這短銃根本不需要火繩來引燃,而是通過扣動扳機,用撞針來激發,相信出了隱宗宗主始可汗這樣的穿越者,很少有人能夠看出短銃的真身。

而老和尚一眼就認出來,甚至主動松開了蘇牧的刀刃,便足以說明,他是個有眼光,有閱歷,有智慧的人,而且還是個漢人!

之所以確定他是一個漢人,并不是因為他長著典型漢人的臉面,而是他的雙掌合十,輕松夾住蘇牧刀刃之時,一股內勁透過刀刃,沖撞到了蘇牧的經脈!

北地高手不煉氣,他們只修煉強悍的體魄,煉氣這種內家功夫,素來是中原大地的專屬法門,這就足以說明這老和尚的古怪之處了!

自打來到北地之后,蘇牧從未間斷過情報系統的運作,高慕俠和宋乾等人將皇城司的暗察子和繡衣指使軍,如同蒲公英的種子一般灑向北方大地,除了偵察敵情之外,高慕俠麾下的精英,還肩負著一個極其重要的秘密任務,同時也是蘇牧的秘密任務。

那就是尋找另一個繡衣暗察!

其實前番已經說過,繡衣暗察作為皇城司最高級別的密探,身份鮮為人知,而且人數屈指可數,除了西夏之外,遼國這邊也安插了一位。

蘇牧曾經懷疑過將耶律淳推上帝位的漢人宰相李處溫,不過燕青已經證實,那位老兄并不是繡衣暗察,他曾懷疑過蕭干和耶律余睹,但事實證明可能性已經無限接近于零。

他一直將自己的視線放在最顯眼的地方,因為他自己也是繡衣暗察,他很明白大隱隱于市的道理,越是尋常的人,就越有可能是繡衣暗察,因為這樣最能夠保護身份,又可以肆無忌憚地做事。

他甚至讓高慕俠和燕青對遼國的南面官做了一個大排查,可惜一無所獲。

于是他便猜測,或許這個繡衣暗察已經死了,但官家要的不是或許,而是必須要去確認。

因為繡衣暗察知曉官家太多太多秘密,無論哪一個繡衣暗察,都必須活要見人是要見尸!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人類就是這么奇怪的動物,相同的經歷或者相同的使命,會讓你產生足夠的共鳴感和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本能。

并不需要太多的言語,只是簡簡單單的一次交手,目光的幾次轉移,蘇牧便知道,對面的老和尚,便是自己苦苦尋找,要么殺死,要么帶回去的人。

而老和尚眼中有些被抓住的驚愕,有落寞,也有說不出的悲哀,這一刻竟然五味雜陳,從無悲無喜無欲無求的出世高僧,變成了滿是滄桑人間氣的老人。

他曾經是黑暗世界的王者,他掌控著整個北地的情報系統,他也曾經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大焱與遼國數次的議和,近幾十年來的和平,都有他在背后推波助瀾。

甚至于遼國如今四分五裂的內部窘境,都有他的功勞在其中。

他已經不想再提起自己為何會在長空寺躲避,甚至不愿去想起自己到底在躲避一些什么,他只是想遠遠地逃離這一切。

他常在幽夜之中,點一盞孤燈,聽一夜的風聲,想要從風中,嗅聞到故土的氣味,可惜,北地的風,都是往南吹,即便有南風來,到了這個極其僻靜的地方,也沒了南朝的土味。

他孤獨的守著一個使命,漸漸忘記了自己的真身,他像一塊泥,被捏成無數個模樣,為了不同的任務,扮演著不同的角色,漸漸已經找不到當初的自己。

也只有在佛像前面,守著這盞風中飄搖的孤燈,他才恍惚能夠記起,那個下著細雨的早晨,一個少年,背對著汴梁城,一直往北走著,走著走著,就忘記了回家的路。

佛經里說,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他只是一知半解,但若只是從字面來理解,他應該是最接近佛祖的那個人。

為了謀求兩國和平,他完成了很多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同時也殺了很多不愿也不該殺死的人,說起來,天下蒼生真的該感謝他。

可蘇牧憑什么替天下蒼生感謝他?

蘇牧跟他一樣,可都是繡衣暗察啊!

他們注定了永遠無法享受這份榮耀,他們只能默默地生活在陰影之中,沒有人會知道他們做了些什么,除了那個該死的官家,沒有誰知道他們為天下蒼生的平靜安寧,做了多大的犧牲。

為了這份大義,他必須在自己還有良知的時候,殺死一些無辜的人,漸漸的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曾經有過,借著大義之名,發泄心中嗜殺的原罪。

他知道自己不會有好下場,即便回到汴京,官家也不會留他活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這是帝王家的慣用手段,更何況他還掌握著隨便一件都足以轟動天下的皇家秘密!

但他不甘,為了這個使命,他付出了自己的人生,付出了自己的靈魂,付出了自己的良知,付出了一個人所能擁有的全部一切。

這樣的結果,他并不想要,所以他要躲起來,他要用余生,來尋找自我。

而蘇牧分明跟他一樣,正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可蘇牧卻全然無知,還可笑的要替天下蒼生感謝他,還在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沾沾自喜,這讓他很憤怒。

他仿佛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他已經沒有機會再重來,他不能讓蘇牧也踏上這條不歸之路。

人世繁華,無論是戰爭還是和平,氣象萬千,他們游走其中,卻只能隔斷生死,寂寞天涯,官家的誓約,蒼生千百家,無論是山水如畫,還是遍地風沙,他都一一記下。

可惜啊,所有的一切,史書卻無法寫下,他只能剃了青絲白發,守著孤燈,聽著羌笛和風聲,卻再也想不起曾經的年華。

他曾在無數個夜里,想著能夠回歸故土,看一看早已敗落的庭院,祭掃青草飛長的祖墳,或許還能夠撐著油紙傘,走一走江南的煙雨,即便老了,也附庸風雅一回。

可現在,他將一切都看得太透徹,他不會活著回去見趙劼,再任由趙劼將他的余生終結。

或許他已經失去了人生的前半段,但后半段,他希望能夠自己做主。

他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卻能夠選擇自己的生與死。

他渴望回到南方,但不想活著回去,這是多么悲哀和無奈的一種感受,他卻不能說給任何人聽。

蘇牧應該是最合適的傾聽者,也是最有資格的傾聽者,可話到嘴邊,老和尚卻又咽下,因為他生怕說出來之后,蘇牧便不再殺死他。

“動手吧。”

他不再看那支短銃,也不再看蘇牧,只是微微抬頭,看著月神湖。

今夜沒有星光,月神湖像天上仙人隨手扔到人間的一塊墨玉,這個唯一能夠讓他獲得平靜的地方,再也沒辦法平靜,而他也注定了看不到明天的陽光。

就如同他的一生,永遠活在黑暗和陰影之中,永遠見不到天亮。

夜風吹拂,蘇牧的眼角有些發澀,雖然沒有任何的言語交流,但他看出了老和尚眼中的情緒。

那股情緒就像度數極高的烈酒,想要豪壯飲下,就要做好酒后失態,流露真情,丟人現眼掉淚的準備。

可惜,這杯酒,他終究無法喝下。

收了短銃,他微微轉頭,順著老和尚的目光,凝望著月神湖,突然笑了。

“地方不錯,不過終究比不過江南,有空會去看看吧。”

老和尚微微一愕,蘇牧卻將長刀擔在肩上,雙手腦后,深深吸了一口氣,沒來由說了一句。

“總有人記得的。”

“誰能知道?誰又會記得?”老和尚濕潤著眼眶,忍不住問出聲來。

蘇牧轉身,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無星無月的夜空。

老和尚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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