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淵走了幾步,忍不住又回首看了一眼。卻見那喑人小廝躬肩縮背,整個人都裹在黑色的披風里,一副萎萎縮縮的模樣。
昏黃的暮色合著一街的燈火鋪了滿天滿地,這小廝便像是一粒微末的塵埃,被這整個人世的熱鬧給淹沒了。
阿淵微撇了撇嘴,倒有幾分自嘲。方才他真是失心瘋了,才對這小廝說了那些話。若非這小廝是天生的喑人,此刻他都有殺人滅口的想法了。
心中雖是如此想著,阿淵的腳步卻終是放得慢了一些,以讓那小廝能跟得上。
傅珺自是不知道,她的這條小命兒便在這位“少主”大人的一念之間,由死而生,轉了個回來。
她現在已經好了太多了。雖然仍有些心理上的不適,卻比方才的反應要淡了許多,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在疾步行走的間隙,傅珺甚至還能偶爾欣賞一番眼前的街景,便如同前世在旅游景點走馬觀花一般。
大約是心態較為放松的緣故,這段路程比傅珺想象中要短一些,只用了十分鐘左右便走完了。
當他們將那一街的燈火遠遠甩在了身后時,傅珺才驀地發覺,此刻的時間居然還不算太晚。西邊的天空尚余著最后的一線殘陽,微暈的緋色與濃重的紫色布滿天際,一粒明亮的星子,在云朵之間兀自璀璨發光。
也許是阿淵的撤離路線設計合理,也許是他對時間的把握十分到位。總之,傅珺與阿淵這黑黃小廝二人組回府的時間,居然與王襄他們一行恰好合上了。
當傅珺在離府不遠的小巷里,被王襄拉上馬車時。她很有種掉隊士兵追上大部隊的感覺,心里團著一汪說不出的情緒。可惜囿于車夫阿淵的存在,她依舊是開不了口,便只能神情激動地看著王襄。
車門一關上,許娘子便將傅珺摟在了懷里,卻又不能說什么,只將她攬得極緊。那滿臉的心有余悸。瞧在傅珺眼中,便有些暖暖軟軟的感覺漫上了心頭。
王襄那一直高懸著的心,此刻也終于放了下來。
雖然知道阿淵人很機警。又有武功,傅珺應該不會出什么事。可那畢竟是他最疼愛的外孫女,就這么被人帶走了,說不擔心那是不可能的。
總算此行有驚無險。王襄大松了口氣之余,卻又對傅珺大感愧疚。只想著往后無論外孫女提什么要求,他一定全都應下來,半點都不攔著。
傅珺此時也算是將心放回了肚子里。她想的倒不是方才有多危險,而是覺得。阿淵這時間卡得實在是好。看看外面的天色,此刻府中應尚未至飯時,她回去之后也能銜接得上。不至令人察覺那小佛堂里的傅四姑娘,實乃西貝貨一只。
馬車很快便在府邸側門停了下來。
下車之后。王襄只與田先生略略交待了兩句,便帶著傅珺直奔小佛堂。
此刻,涉江方遣了小丫頭領了晚飯回來,那朱漆食盒尚未接穩,便聽見有小丫頭見禮的聲音道:“給老太爺請安。”
涉江忙將食盒交予小丫頭提著,自帶了青蔓等幾人一并迎了出來,恰好看見王襄帶著許娘子并一個小廝,跨進了小佛堂的院門。
“見過老太爺。”涉江等幾人齊聲見禮道。
王襄擺了擺手,道:“在外候著,我去看看四丫頭。”
涉江等人忙躬身將王襄迎了進去,一旁的青蔓喜孜孜地輕聲道:“老太爺多疼我們姑娘啊,辦完了事兒回來也要先瞧瞧姑娘呢。”
涉江這一回倒沒止住青蔓的話頭,只轉首望著在王襄身后關上的門扇,娟秀的面上帶著兩分笑意。
她們姑娘在老太爺跟前愈發得意了,身為下人,自是歡喜不禁。再一想老太太近來對姑娘亦是態度大好,可見姑娘在這府里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了,她便不由從心底里歡喜起來。
老天爺約摸是聽見了涉江的心聲,不幾日便以實際行動讓她的歡喜又增了十二分。
便在上元節后的數日,王襄便以傅珺“純善至孝,因心克順”為名,賞了傅珺一只古硯、一件玉器珍玩并掩鬢簪子一對。雖說賞的東西不多,可卻件件皆是精品。
先說那古硯,據說乃是龍紋瓦頭硯,出自前朝未央宮,乃當世絕品,便出上萬的銀子也買不到的。再有那件玉器,亦是前朝舊物,乃是一枚血玉制成的玉板,約一寸見方,上頭鏤空雕著歲寒三友,無論是玉質還是工藝,亦堪稱絕品。
這其中最不打眼的便是那對掩鬢簪子了,乃是以間色粉琉璃打造而成,亦是出自南洋名匠之手。
這幾樣東西賞下來,又有王襄褒評在前,直叫府里的姑娘們皆紅了眼睛。王宓連著好幾天見著傅珺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一臉的不滿干脆藏都不藏,直接便寫在了明面兒上。姜家姐妹自不必說,那酸話更是一咕嘟一咕嘟地往外冒,險險沒叫傅珺酸掉了牙。
便連一向超然的王昭,亦尋了個機會淡聲叮囑傅珺道:“那古硯發墨光潤、貯水不耗,實為上品,素常應多多愛惜才是。”
傅珺于寫字作畫一道實屬泛泛,得了這么名貴的前朝古硯,雖知系出有因,卻也覺得有點燙手,又不好退回去,只得畢恭畢敬地收在墨匣里,輕易不敢動它。
還有那血玉透雕玉牌,沈媽媽一見便亮了眼睛,許娘子亦難得地品評了一句:“倒是個好東西,做個禁步尚可。”
可是,如此名貴的玉件,你叫傅珺鎮日里掛在身上滿府亂晃,那純粹是給自己拉仇恨。因此,這枚血玉也被傅珺恭敬地請進妝匣中,上鎖收好,留待他日再用。
傅珺此舉,旁人倒沒什么,唯青蔓覺著十分悵然。她都打算好了要打幾根頂精致的絡子的去配那血玉的,現下看來卻是用不上了。
倒是那對琉璃掩鬢簪子,竟與傅珺之前所得的桃花釵與耳墜子配伍成了一套,倒是時常出現在傅珺的鬢邊,每每叫府中姐妹們瞧見了,又得來了好一陣的艷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