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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此情形,蔣嬤嬤便有些猶疑。她怎么想怎么覺著,今兒這事不能瞞著王氏,得說清楚了才行。
不過,她也沒敢直接上前回話,而是先走到傅珺身邊,輕聲問道:“姑娘,今兒這事……”她問話的態度十分恭謹。現在她已經不敢再把傅珺當小孩子看了。
傅珺倒沒想過要瞞著王氏。
她一直想找機會展現真實的自己,總這樣扮小孩實在是累,大家對真正的她也要慢慢熟悉起來才好。今天的事恰是個很好的契機,正可加以利用。
于是傅珺便朝蔣嬤嬤點了點頭。蔣嬤嬤見狀,便喜孜孜地到了王氏面前,也沒避著人,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這一下,不說王氏,便連沈媽媽與懷素也都驚得張大了嘴巴。唯有涉江鎮定如恒。
當時傅珺與蔣嬤嬤耳語,蔣嬤嬤又與王氏傳話的情形,涉江可是完全看在眼里的,而今不過是預感被證實而已,她一點都不吃驚。平素她跟著傅珺時間最多,對于傅珺身上種種與眾不同之處,她早就心中有數了。
倒是王氏,真是狠狠吃了一驚。
王氏比蔣嬤嬤想得可細多了。
抓住慧兒語中漏洞對此進行逼問,以傅珺的年齡,這一點尚能做到。可是,一眼扣準時辰上的矛盾,同時從多個角度取證,還叫人做供畫押,種種縝密細致之處,一個不到六歲的小娃兒便能想到了?王氏自忖自己六歲的時候也沒這么聰明。
可是,當王氏轉過眼眸,看著傅珺那張胖胖的小臉蛋,還有那雙明亮漆黑的大眼睛時,她心里的所有疑問,忽然便被潮水般涌上的驚喜所淹沒。
她就知道自家女兒非常聰明,更知道傅珺平素是在藏拙。瞧瞧,這不就顯出來了?她生的女兒可不是旁人能比得上的。
王氏的眉眼間盡是笑意,看著傅珺只不說話。這就是她的女兒,如此聰慧,如此乖巧,如此漂亮,如此……胖得可愛。她簡直愛都愛不過來,又怎會疑她?何況,她這女兒的爹可是大名鼎鼎的探花傅三郎啊。
旁人不知道,王氏卻是十分清楚,自家夫君是個怎樣精靈古怪、智計百出的人物。如此人物所出之女,若是資質平常,那才叫人起疑呢。
傅珺見王氏看了過來,適時啟唇彎眼,給了王氏一個八顆牙的甜美笑臉。
那是怎樣的笑容喲,比她老爹的笑還要騷包,比那三月的桃花還要明媚,比蜜糖水還要甜上一百倍。
在心肝寶貝女兒面前,王氏哪里還舍得再多問半句?她心里的母愛早就泛濫成災,蹭蹭蹭地直接漫過了理智的堤岸,那一瞇瞇可憐的疑慮也立刻變成了渣渣。
她一把摟了傅珺過來,在她臉上啃了好幾口,笑著道:“哎喲喲我們家的小夫子,今兒大顯神威,真是娘的好寶貝,娘好歡喜。”
傅珺大窘,又忍不住有點小得意,紅著臉傻笑個不停。沈媽媽便湊趣道:“棠姐兒這是青出于藍哪,太太這下可得意了。”
王氏笑得合不攏嘴,點頭道:“可不是,我們棠姐兒最聰明了。”一面說一面又去揉傅珺頭上的包包。
一時間,秋夕居烏云散盡、晴空萬里,再不復方才的緊張壓抑。唯有懷素接收到了王氏投過來的一縷眼風,輕輕點了點頭,無聲地退了出去。
白天的時間一晃而過,掌燈時分,傅珺回到西廂,洗漱完畢后便爬上了那張鑲螺鈿雕寶瑟蟠桃紋鐵力木架子床上,雙手合什,在黑暗中祝禱了許久。
她先是為自己穿來最初時的憤懣、不滿與怨恨表示歉意。她一直以為在這個沒有自由的時空,她是不可能快樂的。可是今天,被王氏摟在懷里,被最親近的人毫無保留地全盤接受,她覺得很幸福。
她要感謝上蒼,讓她來到這個家,來到王氏與傅庚身邊,成為了他們的孩子。她更要感謝原主,擁有如此超人的聰慧大腦,給了她這異世靈魂一份最好的禮物;她最感謝的還是王氏與傅庚,如果沒有他們,便不會有傅珺,更不會有此刻的她。
從今天起,她要努力做一個快樂的人,做傅庚與王氏的好女兒,做最真實的自己。
當傅珺帶著甜美的笑意進入夢鄉時,在侯府后院的另一邊,一道苗條的身影,正悄然閃過榮萱堂的側門。
此時戌正方過,漆黑的夜幕中星子寥落,月光被云層遮住。那個苗條的身影一路潛行,借著隱約的星光,來到了橫斜館的側門前。
橫斜館中一片寧謐。幾扇窗格里透出燭光,門前的羊角燈攏出微弱而溫暖的光暈。那身影猶豫片刻,隨后深深吸了口氣,伸出秀氣的手指,在門上輕輕扣了三下。
門應聲而開,馥雪提著一只六角小宮燈正等在門內,見了來人便是一笑,輕聲道:“太太正等著你呢,隨我來。”
來人閃進門內,馥雪輕輕合上門扉,二人便去了正房的西次間。
此刻的張氏,斜靠燈前、倦倚晚妝,正閑閑地翻著一部書。
她穿著件半新不舊的蜜合色素緞襖兒,系了一條月白色軟緞裙,滿頭青絲只挽了一個簡單的圓髻,瞧著比往常又柔婉了幾分。
“太太,素云姑娘來了。”馥雪上前輕聲稟道。
張氏合上書,對素云的到訪并不驚訝,溫婉一笑道:“你來了,過來說話。”
素云看著張氏,鼻子忽然一酸,眼淚已經落了下來。
多少天擔驚受怕,多少次的委屈與不甘,將她的心擠壓得滿滿的。此刻,這柔和的燈光、溫婉的一語,竟叫她無法自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出聲來。
張氏忙道:“這是做什么呢,快起來。地上涼得很。”
這體貼的話語讓素云的眼淚流得更快,她一面哭,一面抽咽著道:“大太太……婢子對不起您……不不……婢子謝謝您……婢子無以為報……”
她哭得泣不成聲,說出的話也語無倫次。
張氏便對馥雪使了個眼色,馥雪會意,上前幾步去扶素云,柔聲道:“有話慢慢說,別哭了,若是驚動了人便不好了。”
素云一下子警醒過來,心中一凜。自己這是怎么了?竟在這里大哭起來。若是叫旁人聽了去,自己就更對不起大太太了。
如此一想,素云忙忙地收了淚,卻是不肯起身,只道:“大太太便叫婢子跪著吧,婢子實在……對不起您……”說到這里她又流下淚來。
張氏輕嘆一聲,柔聲道:“你既是定要如此,我也不攔著你。馥雪去拿個墊子過來,給素云姑娘墊一墊膝蓋。”
馥雪早就取了只素色緞面兒軟墊在手上,此時聽張氏有令,便上前將墊子塞在了素云膝下。
素云拿帕子拭了拭淚,方才說道:“若非大太太相助,素云這條命便沒了。婢子謝大太太救命之恩。”說罷便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王氏嘆息了一聲,柔聲道:“你這傻孩子。不是我說你,天大的事情也有個解決的法子。你這么不管不顧的,我再沒有眼瞧著你撞上去的理兒,不過是順手將此事圓過去罷了。”
素云感激地道:“大太太也是擔了風險的,婢子知道。婢子也是被逼得沒法子了……”說到這里她的眼圈又紅了,哽咽道:“您不知道婢子那哥哥,就和沒有一樣。婢子的嫂子還一力相/逼,還有賈媽媽,婢子實在是……”她的聲音開始發顫,已是說不下去了。
張氏便問道:“你家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也沒來得及問你。”
素云拭干淚水,恨恨地咬牙道:“他們還能怎么想,不過是想趁著婢子還能值點銀子,將婢子賣了換錢罷了。大太太您不知道,婢子那嫂子慣會巴結,聽說賈媽媽的侄兒……對婢子有意,她恨不得貼上去才好,一力攛掇婢子的哥哥應下這門親事。偏婢子那哥哥又是個耳根子軟的,一心只為著自家女兒,卻連嫡親的妹子也顧不上了……”
素云一面說,一面便想起自己家中的情形來,又是氣恨又是傷心,一時間眼淚流得更兇了。
當初賈媽媽親上門來提自家侄兒的事,素云便知道不好了。
賈媽媽那侄兒叫做賈二,原就是個地痞,偷雞摸狗、吃喝嫖賭,樣樣皆沾,最是個憊懶下作之人。因仗著自家姑姑在侯夫人那里得臉,他也得了差事,去了侯夫人名下的一所小莊子當了莊頭,偶爾也來侯府里走動。
也不知怎么的,那賈二就瞧上了素云,好幾次涎著臉跟她說話,素云皆沒給他好臉色。
不想素云這冷面的樣兒倒越發勾動了賈二的心腸,便央求賈媽媽替他作下這門親來。賈媽媽想著多大的事,侯夫人身邊的丫頭幾年一換,素云并不出挑,且年紀也不小了,與自家侄兒倒也般配,便當即應承了下來。
這賈媽媽卻也謹慎,雖有成算,卻并沒有直接去求侯夫人,而是先問了素云的意思。她想著,若是素云先應了門親事,那便好說許多。到時候再求侯夫人,此事必能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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