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小說旗
跟隨著馬璘的安西健兒還有四千余人,乃是戰前駐守龜茲、焉耆兩鎮的漢家兒郎。
安西四鎮之中,疏勒、龜茲和焉耆三鎮在天山南麓綠洲之上連成一線,護衛著最為重要的絲路中道。于闐所在的絲路南道緊挨昆侖山,太過靠近吐蕃,天山北麓的絲路北道經由西突厥部落的地盤,自突騎施可汗蘇祿占據碎葉城之后,碎葉軍鎮已經廢棄,絲路北道基本上已經斷絕。如今整個安西境內,最為繁華的便是疏勒、龜茲、焉耆直到交河郡的絲路中道沿線了。
封常清是高仙芝的副將,高仙芝入朝后他便是安西的第一號人物,封常清來到疏勒之后,這四千多可戰之兵的管轄權理當歸封常清所有。然而封常清離開疏勒鎮時依舊是只帶了自己的那幾百護衛親軍,這四千多安西健兒依舊是拋給了馬璘。
其中原因,馬璘自然清楚,連段秀實這樣的道德君子也很明白。馬璘這次在疏勒鎮立下規矩,給戰死者每人以一百五十緡錢的巨額撫恤,并且是垂為永例。既是如此,在疏勒鎮做的事情,到了龜茲和焉耆同樣是要來一遍。
這般明目張膽的市恩于下,乃是為將者的大忌。然而這種事情會得到所有士卒的歡迎,便是封常清也不能阻止。若是他出面禁止馬璘這樣做,只怕立馬就要激起士卒嘩變。
封常清乃是持重之人,怎肯沒來由的趟這趟渾水,既然無法阻止,索性聽之任之,任由馬璘把這件事情做完。至于這件事情帶來的好處和所有的后果,都由馬璘自己承擔,和他不會有半點兒關系。
“仁杰,這些事情可以由著你做,不過行軍所得財富,還是應歸府庫所有。等這件事情做完了,剩余的財富到了安西就交割了吧。”段秀實看著馬璘,沉聲道。
馬璘笑了笑,還未來得及開口,杜環卻是冷笑道:“成公,財富如何處置,連封大夫也沒有干涉,成公不過是都虞候,還管不到這件事情吧!”
段秀實板起了臉,冷冷道:“我在這里,便看不得有奸邪之事。三軍血戰所得入私人之門,豈是君子所為?”
杜環撇了撇嘴,嗤笑一聲道:“然則高大將軍攻破石國后,金珠瑟瑟皆入私宅,成公當日也在高大將軍軍中,未聞曾出一言阻攔,今日又何必如此作態!”
“當日之情勢,與今日不同!”段秀實漲紅了臉道。
“有何不同?不外是高大將軍位高權重,成公畏之。我家將軍與成公是舊交,成公欲欺之而已。”杜環冷笑一聲,絲毫不給段秀實面子。
自颯秣建發動以來,他雖只是記室參軍,卻極得馬璘新任,可以說是大權獨攬。而如今段秀實一來,直接擔當了都虞候一職,便分走了他許多權力。這已經讓世家子心中不滿了,無奈馬璘與段秀實乃是舊交,對于段秀實極為信任,他既然自認是馬璘謀主,自然是只能接受主將的想法。
而現在段秀實要求把財富上交府庫,杜環自然是不能忍了。他出自門閥世家,如何不明白很多時候錢財比功勛還有用處?馬璘回到安西,如果身邊沒有財富,拿什么去打點朝中大佬,拿什么去拉攏安西眾將?不打點好這些人,想要主邊安西根本就是一句空話,縱然是有天大的功勛,也可能只是一場空。那樣的話,他和馬璘劍指河中的夢想便成了空中樓閣,永遠無法實現。
更何況按照慣例,這里面也有一部分財富會是他杜環自己的。段秀實這樣做根本就是斷人財路,他自然不肯愿意。
杜環的話如刀槍劍戟,氣得段秀實臉色發白,卻是無法反駁。畢竟杜環說得沒錯,天寶九年高大將軍擊破石國一戰,他也同樣是在軍中的。高大將軍把大批的財富運入私宅,他的確是沒發一言。
“好了好了,參軍,不要說了。成公,杜環向來便是心直口快,你莫要往心里去。”馬璘見兩人劍拔弩張,連忙開口道。
段秀實是道德君子不錯,可是安西乃是邊陲,節度使便是一方諸侯,掌管著生殺予奪的權利。段秀實能夠做到獨善其身就很難得了,如何能夠要求他直指四鎮節度使高仙芝的過錯?若是那樣,他根本在安西呆不下去。
安西段君子,這個名聲成就了段秀實,也害了段秀實。這么多年屢建功勛,依舊只是一位小小別將,便是因為他這君子之名。
“仁杰,我與你相交多年,知道你不是貪婪之人。你自己說說,這些財富你準備如何處理!”段秀實冷著臉,看著馬璘道。
“這些財富,我自然不會全數納入私宅。不過上繳府庫,也是不可能的。”馬璘笑了笑道。
“仁杰你的意思是——”段秀實皺起眉頭。
“上繳府庫,不過是成為那些胡商們斂財的資本,與我安西健兒有何益處?納入私宅,呵呵,我馬仁杰豈是那等小人!”
馬璘微笑著看著段秀實,緩緩道:“這一筆財富,便交由成公和參軍掌管。我安西健兒的撫恤,未來便要靠這些了。”
段秀實明白了馬璘的意思,原來他在疏勒鎮立下規矩,安西軍戰死者的撫恤為一百五十緡錢,竟然并非是信口開河,而是早就有了打算。
這樣一筆從河中粟特手里擄掠而來的財富,用來撫恤陣亡者自是最好不過。若是讓大都護府的府庫來承擔這筆開支,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誰都知道府庫只是個空殼子,里面的財富大半都放出去給龜茲的胡商,成為他們在絲路上運轉的本錢。
“成公,這下你知道自己是枉做小人了吧!”杜環冷笑一聲,哪里愿意放過這個打擊段秀實的機會。
“將軍竟然謀算這般長遠,屬下實在慚愧。”段秀實默然片刻,臉上忽地現出莊重之色,看著馬璘道,“只是這樣做來,似乎不合規矩,封大夫那里未必能過得去。去年西征大食,封大夫幾乎把安西府庫搜刮了干干凈凈,他怎么會放棄這樣一大筆財富!”
馬璘看著段秀實,不由得笑了起來。段君子畢竟是段君子,心中真正裝著邊軍士卒,聽說了馬璘的打算,立馬就是改了稱呼,這是真正準備把馬璘當做將主了。而且他現在考慮問題的角度,立馬轉到了馬璘這一邊。
能夠得到這位被文少保寫進《正氣歌》里的牛叉人物的效忠,馬璘極為高興。他看著段秀實笑了笑道:“成公,你也未免太小看封大夫了。”說著從康青青腳下拖過一個木箱,直接在段秀實面前打開了。
木箱之內,裝滿了各種巨大的寶石還有瑟瑟,令人眼花繚亂。
康青青看著這些,輕輕低垂了頭去。這里面的大部分東西,原本就是她家的,如今卻被馬璘給搶來了。
段秀實看著那些拳頭大小的巨大瑟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這些比高大將軍在石國得到的還要大,每一塊的價值都是無法形容。
“將軍,這些是……”
馬璘抓起一塊瑟瑟拿在手上,笑道:“這些是我這次在河中最大的收獲,大部分是準備送給天子的貢品,還有一些是吐火羅葉護和護密國王托我帶給天子的。這些一般的寶石么,我也不瞞你,本來是準備讓人送到長安,交好公卿大臣的。我的人被封大夫和你在于闐道上截住了,這些東西本來是到了封大夫的手上,你可知道,為何又全部到了我的手里?”
段秀實沉默了一下,開口道:“封大夫這般做,莫非是……”
馬璘點了點頭,笑道:“這些財富轉交給我,就是為了助我實現在疏勒鎮立下的諾言。成公,封大夫若是想要把這些東西送入安西府庫,直接帶回安西就是,又怎么會留給我?”
段秀實和杜環都是點了點頭。
“這些瑟瑟乃是貢品,還有這些是藩國之君進獻給天子的,封大夫全部扣下,一件都不準備送給天子,就是要作為今后撫恤陣亡士卒之用。連貢品也敢扣下,封大夫也是冒了一些風險的。若是我們回到安西把這些財富交出去,豈不是讓封大夫枉費了一番心思?”
段秀實看著那些寶物,用力點了點頭。
“將軍,我也不是古板之人,既是如此,這些財富便依你所說,由我和杜環參軍掌管,專為撫恤陣亡士卒所用。只是到了我的手里,你想要再拿回去可就不可能了!”
馬璘笑著點了點頭,死而復生,他早已看開一切,些許財富算得了什么。
看著窗外的黑泥殘雪,馬璘微微有些感慨,輕聲道:“成公兄,放眼整個安西,能讓我馬璘佩服的只有兩人。一個便是成公你,安西段君子,另一個便是封大夫。能為安西健兒鞠躬盡瘁者,唯有你們二人。”
段秀實從馬璘手里拿回瑟瑟放入箱內,又把箱子蓋住拖到自己腳下,道:“將軍謬贊,秀實實不敢當。至于封大夫,將軍既那般推崇他,為何卻又逼迫封大夫放棄節度使的位置?”
馬璘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道:“若是封大夫年輕二十年,馬璘定然愿附于驥尾,追隨封大夫四處征戰。只可惜他已經老了,他若用事,必然不準我踏足河中。攻取河中乃是我最大心愿,縱然是他是封大夫,也只好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