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約阿希姆太平洋風云(11)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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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風云(11)


更新時間:2017年08月17日  作者:天空之承  分類: 歷史 | 外國歷史 | 天空之承 | 萬歲約阿希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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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2017081711:49

字數:16561

美**艦“諾思安普敦號”

戰斗序列,一九四二年二月一日

1.第八特混艦隊第一支隊,黎明開始行動(本艦協同“鹽湖城號”與“鄧拉普號”)同時炮轟馬紹爾群島北部沃特杰珊瑚島。

甲、炮轟前,“企業號”發動空襲,壓制敵軍空中力量及海岸炮臺。

乙、由于這些敵方海域的海圖陳舊,并不可靠,珊瑚礁密布,危險重重,從零點整開始進入z級戒備狀態。

2.值此太平洋艦隊終于在馬紹爾群島與吉爾伯特群島全線,對背信棄義的日寇展開回擊之際,“諾思安普敦號”在海爾賽海軍中將指揮的第八特混艦隊屬下,作為北路炮擊隊旗艦,感到自豪。

3.全體艦艇人員相應自制。特此布告。

副艦長詹姆斯。c.格里格“開始炮擊!”

“諾思安普敦號”三座炮塔轟隆隆地冒出白煙和淡淡的火光。甲板震得搖搖晃晃,顛簸不止。維克多。亨利耳朵里塞著棉花還感到隆隆震響。敵軍曾經摧毀珍珠港,炸毀了“加利福尼亞號”,如今對敵軍發射了第一陣排炮,看到了閃閃火光,聽到了隆隆炮聲,聞到了陣陣硝煙,他不由感到歡欣鼓舞。就在這時候,艦尾后面,“鹽湖城號”的主炮組猛烈開火了,望遠鏡里清清楚楚看得見八英寸口徑的炮口里射出兩串炮彈,順著弓形的彈道飛向停泊在環礁湖內的船只。

在左舷后部的海面上,輪廓鮮明的地平線上一輪旭日噴薄欲出。兩艘巡洋艦和驅逐艦“鄧拉普號”,扯著大幅戰旗,列成縱隊,正全速行駛,舷側對著海面上那塊硝煙彌漫的綠土:沃特杰島。“企業號”上的機群正在飛回航空母艦,隱隱只見北方天際星星點點,不用說,華倫準在其中。他們已按戰斗日程在拂曉時分襲擊了這個島嶼。

帕格眼看他艦上的四架彈著觀測機在彈射起飛時搞得亂糟糟,現在心里依然象滾油在煎熬。一架飛機差點兒掉進海里。另一架足足花了二十分鐘才安到彈射器上,因為吊車發生了故障。這個開端真糟糕透了!斯普魯恩斯海軍少將浴著越來越亮的晨光,站在艦橋上他旁邊,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流露出對彈射行動感到失望。他對沃特杰島上沒有軍事目標分明也感到失望。那里一艘軍艦也沒有,只有稀稀落落的商船。如果其他珊瑚島上的油水也不大,那么海爾賽對日軍初度試行打了就跑的偷襲就沒多大意思了。

誰知就連這次小規模的炮擊也是開門不利。敵船都起了錨,放出煙幕,在環礁湖里東躲西閃,盤旋穿行,既難以看清,更難以打中。盡管大炮不斷猛轟,但是一艘船也不見沉沒,連起火焚燒的都沒有。彈著觀測機把濺起的水柱匯報成命中,然后自行更正。一艘膽大包天的小型掃雷艇從環礁湖出擊,一邊開著小口徑的炮,一邊成之字形行進。驅逐艦“鄧拉普號”在近距離同它接火,五英寸口徑大炮一齊放射,徒然在海面上濺起一根根水柱。跟著,三艘軍艦上的監視哨都開始看到潛望鏡,一窩蜂似的接連報告。帕格。亨利和海軍少將卻看不見,可是斯普魯恩斯已經別無他法了。他只好下令來個緊急掉頭。這次攻擊沒有得逞。三艘軍艦在那個硝煙彌漫的島嶼外陽光燦爛的寧靜海面上轉游,只顧忙著躲閃報告上來的魚雷軌跡,并避免互相碰撞。帕格。亨利終于決定不顧他自己看不見的潛望鏡和魚雷軌跡。他對準躲躲閃閃的商船猛烈開炮,靠火力開路,直搗沃特杰島,他不惜工本,濫發炮彈,一則至少可以給全艦人員得到點失敗的經驗教訓,嘗嘗暴露在敵方海岸炮臺猛烈火力下的味道,練習練習怎樣從彈藥庫匆匆把炮彈搬運到炮尾,聞聞火藥味,聽聽炮聲,經歷經歷作戰的恐懼;二則一套軍艦制度仍然充滿和平時期的安樂氣氛,趁此也可以把這種丟人現眼的現狀公開化一下。

海軍少將斯普魯恩斯通過短程無線電對講機發布一道又一道的命令,總算有點象重新控制了局面。“鄧拉普號”擊沉了那艘掃雷艇。三艘軍艦編成隊,向海岸緊逼,把島上大部分東倒西歪的房子轟得烈火沖天。不料海岸炮臺測定了射程,于是攻擊一方的周圍開始呼呼地激起一道道五色繽紛的水柱。斯普魯恩斯看到“鹽湖城號”兩次處在夾叉炮擊下,便下令停火。他命令海軍上校亨利率領第八特混艦隊第一支隊返航,去掩護“企業號”然后臉色鐵板似的,離開艦橋。這場戰斗持續了一個半小時。

“凡是不值班的軍官都到軍官室去開會,”帕格對吉姆。格里格說。

“是,長官,”副艦長說,那頂藍漆新鋼盔下的面容象斯普魯恩斯的一樣陰沉。

艦長一踏進那間狹長的軍官室,一批穿卡其軍裝的年輕人當即乖乖地全體起立。他就讓大家站著聽他三言兩語把話說完。他說,他們剛才參加了一場擾亂性襲擊,收獲不大。前面是一場長期戰爭。“諾思安普敦號”要著手改進它的戰備狀態。解散。

當天,一天到晚,直到午夜過后,各部門的頭頭都被叫到艦長室,他不用草稿,隨口講著,列舉了種種弱點,并下令采取補救辦法。“諾思安普敦號”這次表現不好,倒沒叫帕格。亨利感到多大意外。他就任艦長的頭一個月里,在艦上摸情況的時候,一直睜開眼睛多看看,豎起耳朵多聽聽,盡量少開口說話。艦上的新兵和應征入伍的人太多了;有經驗的老手,無論官也好,兵也好,都寥寥無幾。艦上的日常工作進行得很好,打掃擦洗工作也還過得去,可是一切都松松垮垮,墨守成規,得過且過,隱隱有些老百姓辦事的味道。話又說回來,這些戰士在帕格看來還是不錯的,他一直在等待這么一個決定性時刻來闡明自己的意圖。

他態度嚴厲,批評得一針見血,包括副艦長在內的全體軍官都大吃一驚,因為這么些年來他都在岸上工作,不接觸實際情況,大家還一直把他當成是個性情溫和的人呢。這些會議一連開了足足十四個小時。阿里蒙一直在煮咖啡,煮了一壺又一壺,把煮好的咖啡端上來,還為他們做牛肉餅當飯菜,格里格和艦長就邊吃邊談。格里格在他的“要事”筆記本里記下了幾百條意見,喝下了十幾杯咖啡提精神,這時看上去快不住了,帕格才作罷。他說:“準備發一份電報給太平洋艦隊巡洋艦司令,要求在我們回到基地時調撥一艘帶靶的拖船。”

“長官,這么辦可不行。咱們眼前不能用無線電發報,”格里格緊張不安地說。

“我知道。派架偵察機帶信去。”

海爾賽的特混艦隊返航了,長長一列灰色的軍艦戰旗飄揚,駛進珍珠港時受到了狂熱的歡迎:號聲頻傳,汽笛齊鳴,鐘聲不絕,歡聲雷動,港內每艘船上都是彩旗飛舞。對新聞記者和電臺的時事評論員來說,這次出擊倒是一大興奮劑。他們為海爾賽海軍中將對馬紹爾群島和吉爾伯特群島的進攻而歡呼,譽之為美國在太平洋上重振舊威,扭轉了時代的潮流。證明了自由政體具有驚人的恢復力等等,不一而足。偵聽到的戰報譯文給維克多。亨利提供了不同的情況。原來空襲夸賈林島竟只炸毀了幾架飛機,可能還炸沉了兩三艘小船。“約克敦號”的協同空襲在吉爾伯特群島只取得了小小的戰果。海面艦只的炮擊也毫無建樹。

“諾思安普敦號”一停泊好艦長就把軍官召到軍官室去。他們剛才全到甲板上去湊了熱鬧,歡慶勝利,所以看上去都精神飽滿,興高采烈。他說:“有一件事咱們心里得明白。外面那樣大吹大擂的目的無非是要鼓舞一下民心。這次襲擊搞得不行,裕仁才不會睡不著覺呢。至于”諾思安普敦號“打得怎么樣,還是少說為妙。咱們明兒黎明出動去舉行打靶演習。”

他花了不少勁兒才搞來了靶船。太平洋艦隊巡洋艦司令在傳令公函上召他前去述職,要他解釋為什么經過這番艱苦的作戰巡航,還不讓全艦人員自由活動。他上岸去,魯莽地當面同參謀長他過去的一個同班同學:“諾思安普敦號”二定得在戰爭中經經風浪。等到這艘巡洋艦經過四十八小時的艱苦操練返航以后,老婆、女朋友、酒吧間、床鋪都跑不了。參謀長聽了,才答應給他拖靶。

回到艦上,他看到書桌上堆著一疊私人信件:兩封是羅達寫來的;一封厚信是梅德琳寫來的;一封是他父親寫來的,老人家八十一歲了,可難得寫信;一封是他哥哥寫來的,他哥哥是西雅圖一個經營不含酒精飲料的商人;還有一封是參議員拉古秋寫來的。他在里艙扶手椅上坐下來,先拆開這末一封信。看到娜塔麗在錫耶納跟一批新聞記者一起遭到扣留的消息,他深為不安,雖然同時附來的國務院的信件說她有希望回國,多少叫他放下心來。這總比不知道她的下落來得強;至少他希望拜倫也會這樣對待這個消息。羅達在圣誕節寫的那封長信口氣婉轉溫順“等你從前方回來。我會象一個海軍人員的好妻子那樣,在狐貍廳路的宅子里等著你,穿著我最漂亮的衣裳,準備好滿滿一壺馬提尼酒……我從來沒那樣敬你、愛你……”另一封是短札,仿佛根本沒出過什么差池,只是閑聊什么大除夕下過一場大雪啦,什么在陸海軍俱樂部吃飯啦。

梅德琳的厚信原來是騙騙人的,信只有一張黃色信箋,用打字機每隔兩行打的,還附了一份戲劇報上的一頁,折好了放在信封里。梅德琳滔滔不絕地說她最恨這樣宣揚得大家都知道,真想不到這種混帳事怎會登上報的,可偏偏登出來了。

……如果您看見拜倫和華倫,代為問好。告訴他們我很快就會給他們各寫一封長信。也給您寫一封長信。這一封不作數。休正對我大叫大嚷,吵著要開廣播稿討論會。只是想要讓您知道一下,您那個漂泊江湖的女兒很好,很快樂,不再是默默無聞的了。

愛你的梅德琳又及啊,關于我上次那封糊里糊涂寫的信,就當沒收到過吧。克里弗蘭太太病得很厲害。幸好她沒拿那一套嚇唬人的話來大做文章,特別是對我提名道姓的事。我揣摩她還不至于那樣瘋。我本可以跟她官司一直打到天國。

在《綜藝周刊》那一頁上,用筆劃出了一段休。克里弗蘭的助手梅德琳。亨利的消息。“梅蒂”出身于一個了不起的海軍世家。她父親指揮一艘航空母艦,一個哥哥率領一個戰斗機中隊,另一個哥哥是潛艇艇長。這分明是搞宣傳的利用了亨利家的出身來抬高克里弗蘭的身份,文中竟提到他四次之多。暫且不說這消息錯誤百出和用了自作聰明的俚語,整個事情都叫帕格看了反感。他這個聰明漂亮的女兒,從前還是他的心肝寶貝呢,如今卻整天跟一幫大傻瓜泡在一起,自己也快變成這么一個大傻瓜啦。他對此實在毫無辦法;最好還是別把這件倒霉事往心上掛。

一只棕黃色的信封,用綠墨水寫的姓名地址,筆跡陌生,郵戳是華盛頓的,郵戳日期模糊不清。光是一張信紙,上面沒署明日期,也沒具名。

親愛的帕格:這封信是一個認識你和羅達已有多年的真心好意的朋友寫的。我了解戰爭對婚姻能起什么破壞作用,可是我不忍眼看你們這對一貫那樣恩愛的“模范夫婦”出這等事。

寫信給羅達,向她打聽一下同她在圣奧爾本斯球場玩網球的那個高個兒(此人名字以柯字開頭)。她“玩”的還不僅僅是網球呢。還看到她在不恰當的地點和不恰當的時間同他在一起假如你懂我意思的話,我想你是懂得的。在華盛頓,凡是認識你們倆的人都在談論這事。我們大伙兒都敬畏你,羅達也同樣敬畏你,你說一句話恐怕還能叫她“迷途知返,克寧婦道”。最好馬上就寫,免得來不及。善意相勸,“明人不必細說”,好心人上。

這是封平信。可能是好幾個月前寫的,早在羅達提出離婚之前。然而,這封信又讓他嘗到了丑聞初次泄露時心頭嘗遍的痛苦,另外了解到自己的不幸已成為眾人飛短流長的話題,又添上了一段新愁。

正當海爾賽那支特混艦隊其他艦上的人員在岸上歡慶勝利之際,“諾思安普敦號”又出海去了。甲板四處沸沸揚揚,埋怨這個五八蛋竟然說到做到。但等第一批怨言平息下來,真正感到不滿的人倒也不多。水兵們都嘗過了打炮不準的丟丑滋味。敵人的陣陣炮火紛紛落在近旁,差點兒打中,激起一股股溫暖的海水,他們的艦只就在陣雨般的海水中穿行。他們看到了“鹽湖城號”處在夾叉炮擊下,他們聽說了雙管四十毫米火炮裝置的五名炮手被打中了,打得血肉模糊。他們準備學習如何打仗。他們還沒駛出港口的航道,就響起了警報,敲起了警鐘,開始了第一課碰撞應急演習,水兵們都聞風而動。水上飛機的彈射和返航,原來是希克曼當艦長那時的老毛病和沃特杰島那一仗的奇恥大辱,如今一天之內就順利解決,應付裕如了。進入z級戒備狀態所需時間也減少了一半。隨時還突然舉行突擊消防演習、空襲演習和棄船演習。這一天演習得真夠嗆,不過到二十三點正,帕格規定的那套嚴格演習終于結束了,這時候水兵們不僅都感到筋疲力盡,而且也感到興高采烈。

帕格卻并非如此。那封匿名信使他大傷元氣。他在艙里一直坐到半夜過后,翻閱著積了三星期的新聞雜志。從傻氣十足的來看,這個國家還在自得其樂,舉凡軍工生產、軍事訓練、實地作戰等,各個方面,都說明人們依然意識不到失敗不僅是可能的,而且近在眼前了。舉國上下就象“諾思安普敦號”在沃特杰島時一樣。與此同時,德國潛艇對美國船舶窮兇極惡發動攻擊。這個數字簡直叫人難以相信;一個月內擊沉一百多萬噸!隆美爾正橫掃北非,擊潰了英**隊。由于美軍潰退到巴丹島,英軍后撤到新加坡要塞,除了俄國人的大反攻之外,帕格看不出哪兒還有什么希望。其實,這些反攻看來無非也只是牽制行動而已,而頑強龐大的德**隊正重新集結起來,準備夏季攻勢。

維克多。亨利在作戰計劃處供職期間,早已深深了武裝部隊的庫存物資和地球上的自然資源。局面不斷變化,使他感到驚恐不安,爪哇、蘇門答臘和婆羅洲看來勢在必失,這些地方都是極大的聚寶盆,地方比日本本土大,軍工原料的潛力也比日本本國大。日本人進軍緬甸威脅到美國,因為這一來動搖了英國對幾億怨聲載道的印度人的統治。印度一丟,波斯灣就可能被封鎖。要知道波斯灣正是把《租借法案》的物資運往蘇聯的最佳路線,也是石油的大源泉,而這場世界大災難正是石油引起的。在戰略上,所有的大陸,所有的大洋,在這場戰爭中都連結在一起了。除了俄國那條戰線之外,全世界各地的局勢都日益惡化,面臨大難;綜觀這整個烽火連天的動亂景象,最糟糕的莫過于美國人民不斷示弱,愚昧無知,偏偏又躊躇滿志。

他白天看的密信使他情緒更加低落。大造登陸艇的規劃擱淺了。生產遠比他在作戰計劃處親自制訂的進度表落后得多。一場危機就象千里外的海嘯激起的大浪潮一樣,正向羅斯福總統滾滾涌來;登陸艇不足總有一天會使大規模登陸行動擱淺,或者只能搞些小規模襲擊,最后一敗涂地。帕格感到自己能夠防止這點。他深知問題的癥結。他同搞設計和制造的主要人物作過斗爭。他知道如何搞到優先照顧的原料。海軍方面的決策人士都聽他的。連歐內斯特。金在登陸艇的問題上也聽他的。許多四條杠的軍官都能指揮一艘重型巡洋艦。但是對于戰爭中的這一關鍵問題,誰也沒有他了解得這么透徹。

他終于面臨了這個事實:他已沉湎于隨著年齡增長而忘卻的往事之中。指揮大型軍艦固然是一種鞭策,也是一種榮譽,可是比起他能為戰爭所盡的最大的努力來,就差遠了。總之;沃特杰島一戰加深了他對重型巡洋艦的懷疑。對潛艇的恐慌反映了“鹽湖城號”艦長心里的畏懼他本人也感到過這層畏懼生怕這些外型美觀、重炮輕甲的龐然大物不堪一擊。現在一切作戰計劃都由航空母艦擔當重頭角色。戰列艦不中用了:“諾思安普敦號”又算得了什么?不過是一種不堪一擊的戰列艦而已,只消一枚魚雷或炸彈就能把它報銷。沃特杰島一戰也迫使他正視自己的錯誤,錯就錯在他挑的職業不當,他當初沒當海軍航空兵,而偏偏去做官。他的兒子華倫,駕駛了一架蚊子般的俯沖轟炸機,機上只有一個當兵的炮手,他呢,率領了一艘萬噸級巡洋艦和艦上一千兩百名官兵,可是華倫在夸賈林島給敵人造成的破壞也許要超過他在沃特杰島的戰果呢。

替華倫操心也使他深為苦惱。直到他去太平洋艦隊巡洋艦司令部打電話到華倫的家里,聽到他兒子歡快地信口說聲“喂!”他才放下心來。每當夜里他夢魂不安的時候,華倫飛機墜毀,華倫人機俱焚,都是浮現他腦際的擔憂情景,今晚又是他夢魂不安的時候。到凌晨兩點,他去叫醒駐艦大夫,一個大腹便便的老古板,向他討一片安眠藥。大夫睡眼惺松,提議他喝一大杯有益健康的白蘭地;他說,一杯白蘭地比一片安眠藥更能催艦長入眠,而且此中樂趣要大得多。維克多。亨利穿著一件舊睡衣,站在大夫的艙房內,大肆咆哮道:“別再叫人喝酒啦,大夫。別叫我喝。也別叫本艦其他官兵喝。不能用酒來催眠。”

大夫結結巴巴說:“我說,上校,有時碰到神經過度疲勞等情不瞞你說,希克曼上校,他”

“戰時出海鬧失眠和神經緊張不算緊急情況。這些只是尋常的小毛小病罷了。你替他們開白蘭地的方子,結果我的軍官室里豈不都擠滿醉鬼了嗎?既然他們不能喝酒,我也不能喝,明白嗎?”

“哦明白了,上校。”

第二天大家集中打靶。太平洋艦隊巡洋艦司令部派出了一艘帶有拖靶的掃雷艇,一架拖著紅色筒靶的飛機。巡洋艦上的射擊技術,例如射速啊,彈藥搬運啊,通訊聯絡啊,射擊指揮啊,命中率啊,都有所改善。帕格的情緒也有所改善。不管是調來的新兵也好,剛應征入伍的也好,這些水兵都是一學就會。到了黃昏時分,“諾思安普敦號”停泊在珍珠港內,副艦長宣布除了留下基干人員值班之外,全體人員一律可以上岸。通常總是一次只放一半人員上岸。全艦頓時響起一片歡呼,從此亨利海軍上校的地位穩固了,他不再是新艦長,而是老總了。

海軍少將的副官給帕格送來一張手寫的便條:海軍上校:你上岸同家人吃飯嗎?不去的話,請到我這里來便飯。八點部隊電臺將重播貴友塔茨伯利在新加坡的節目。

雷。艾。斯普魯恩斯自從上回在沃特杰島海軍少將突然離開艦橋以來,維克多。亨利一次也沒見到過他。一連幾天好天氣,他都沒在甲板上露面。帕格洗了個淋浴,正換上夜禮服準備會赴宴,這時通信兵進來了。只有一封私人信,又是棕黃色的信封,用綠墨水寫的姓名地址,這一回是寄的航空信,郵戳清晰,印著一月二十五日;正好同羅達圣誕節寫的那封悔過信相隔一個月。

親愛的帕格:你“背地里”不妨恨我,因為事實真相往往今人痛心。但是這回事已經變得太招搖了,簡直沒法說,除非你“趕緊”采取什么措施,否則你的婚姻生活就吹了。他們現在一起上戲院看戲,上飯館吃飯,還有,我也不知道“全部底細”。凡是認識你們倆的人,個個都在談論此事,我說的是談論。給常駐華盛頓的任何“老朋友”寫封信。告訴他你收到這個“可惡家伙”(鄙人)的信,請他以名譽擔保,把他了解的羅達情況告訴你。“要說的話都說清了!”

帕格。亨利心里就憋著這股酸溜溜的味兒去赴海軍少將的宴。

只見斯普魯恩斯還是那樣衣冠楚楚,身子挺直,不過愁眉不展,眼神遲鈍。席間雙方都默默無言,可是都不覺得窘,因為他們早已彼此了解。兩人都喜愛鍛煉,這成了他們的共同愛好。碰到好天,斯普魯恩斯會在主甲板上昂首闊步,走上一個多小時,在港口的時候,每天就走上五英里或十英里。帕格有工夫總是陪他一起走,他們多半時間都是這樣長時期沉默的。每當斯普魯恩斯請他到寓所吃飯,兩人有時談起他們在潛艇里作戰的兒子,談談自己的事。海軍少將也象帕格一樣,對自己留在水面艦艇上的事想了又想,追悔莫及。海爾賽有先見之明,五十歲上學會飛行,斯普魯恩斯認為這一招很高。他對率領一支巡洋艦支隊的差使并不稱心,逆料這一戰爭生涯吃力不討好,將落得默默無聞的下場。帕格心想,沃特杰島一戰的慘敗必定使他心情沉重,認為是對前程的一個很大打擊。

在吃罐頭桃子這一道甜點心時,斯普魯恩斯出其不意地吩咐他在第二天早晨集合時準備一個授獎儀式。他,斯普魯恩斯將由尼米茲親自授予海軍勛章,以表彰他在炮轟沃特杰島一戰中的出色指揮功績。海軍少將說到這里眼睛里閃現著一絲苦笑。“海軍方面此刻正需要樹些英雄呢。要得勛章也不難,只消挨人家炮轟就行了。我在沃特杰島連區區一支特混艦隊支隊都指揮不了,逞論其他。打開收音機吧,你朋友播音的時間到了,順便想起來了,祝賀你這次‘諾思安普敦號’演習成功。這么做是必要的。”

塔茨伯利的聲音聽來在顫抖,調子沉重。這位通訊記者報道說,日本人的重炮正隔著柔佛海峽轟擊新加坡的商業區,每天打死幾百名老百姓。可以清清楚楚看見對面海岸上的敵軍,正在大規模作越過這水道的準備工作。軍事當局進一步承認(說到這里塔茨伯利的嗓門提高了),新加坡的唯一希望就在于讓民主世界確切知道局勢何等危急,因為援軍要真來的話,現在就該來了。

廣播快結束時,斯普魯恩斯和帕格。亨利交換了一下探詢的眼色,因為這時塔茨伯利說:“請我的美國朋友們原,這里流傳著不少大難臨頭時說的幽默笑話,恕我引用其中的一則。這則笑話說:”你可知道美國海軍在哪里?哦,美國海軍不能作戰,因為它跟米高梅影片公司訂的合同還沒滿呢。‘“話又說回來,不管救兵是不是來,我仍然相信新加坡的歐洲人和亞洲人并肩團結戰斗,即使為時已晚,也能自己扭轉局勢,打垮喪戶元氣的侵略者。我愿意拿我這張老臉皮作賭注,押在這個信念上,不過拿我女兒帕米拉作賭注可不行,她是個聰明可愛的年輕婦女,她協助我工作。所以明天她就要隨著其他婦女兒童一起撤走了。兩小時不到前,她給我講了個故事,我要她也講給諸位聽聽。好,現在就請帕米拉說說。”

帕格拚命控制自己,好容易才裝得臉色鎮靜,態度輕松。

“我說的是一段小故事。”這魂牽夢縈的沙啞的甜嗓音銘刻在他心頭,給他一種近乎痛苦的驚喜感覺。“最近兩個星期來,我一直在一個部隊醫院做志愿醫務人員。今天一個身負重傷的人離開病床,把我帶到一旁,給我一樣叫做卵形彈的東西。這是一種手榴彈。這個人臉色沉著,態度嚴肅,他用動聽的澳大利亞口音說:”小姐,您一向待我們很好。如果您覺得一個日本鬼子打算墻間您,小姐,您只要拉開這個保險,那就一了百了啦。‘“我只有一句話要補充的”。我是被逼走的。晚安。“

又換了原來的嗓音:“新加坡埃里斯特。塔茨伯利祝各位聽眾晚安。”

斯魯普恩斯伸過手來關上收音機說:“亨利,在馬來亞和呂宋島的作戰問題上,有耐人尋味的類似情況。白人駐軍加上混合的地方部隊保衛著一片片住著亞洲人的島嶼。一支亞洲人的侵略軍由北到南步步進逼。守軍節節敗退,直退到極南端的一個有重兵利甲的海島堡壘。咱們看來在這問題上似乎比英國人略勝一籌。等到戰后,把這兩場戰役詳細比較一下,一定頗有教益。”

“是,長官,”‘帕格說,這一次竟絲毫也摸不準一位海軍少將在說些什么。

萊斯里。斯魯特把《萬湖會議紀要》影印本交給美國駐伯爾尼的公使肥這份材料說成“十萬火急”。

威廉。塔特爾是加利福尼亞鐵道界一個退休的百萬富翁,西點軍校畢業生。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挨了德軍一塊彈片,炸瞎一只眼睛,就此退出軍界。這一來反而發了財。這個高個兒、大肚子的共和黨元老自然痛恨新政,并且強烈反對白宮里那個信奉社會主義的狗崽子三度出任總統。可是,由于法國在一九四零年六月淪陷,共和黨在七月提名一個叫溫德爾。威爾基的外行政治家為總統候選人,塔特爾竟然認為還是讓那個信奉社會主義的狗崽子留在白宮比較好。他領導了“共和黨人羅斯福”的加利福尼亞支部,在大選前遭到了親友們的唾棄,大選后撈到一份外交官的差使。斯魯特喜歡這個自行其是的公使。如果說這個經營鐵路公司的人缺乏外交經驗,那他倒頗有一些起碼常識,他不用猶疑再三,就可以立即對棘手的問題作出決定。

斯魯特有三天沒聽到塔特爾的音訊,后來在上午九、十點鐘,這位公使打電話給他了。“哦,喂,萊斯,快來吧,咱們聊聊。”

對美利堅合眾國駐瑞士代表的身份說來,這個辦公室未免樸素了些:書架上堆滿看來沒人翻閱的公文卷宗,黑黝黝的舊家具,三扇窗子面對外邊迷霧中的禿樹,碰上晴天,從窗里可以看到阿爾卑斯山脈。公使仰面靠在一張轉椅里,叉起十個粗指頭擱在肚子上,海闊天空地談著戰事,弄得斯魯特莫名其妙。他說,德國的“夏思霍爾斯特號”和“格奈斯瑙號”安然從布雷斯特開出,是英國衰落的一個跡象,比在馬來亞慘敗還要糟糕。“我的老天爺哪,萊斯!馬來亞是在地球的另一邊。可要是皇家海軍加上空軍都阻止不了兩艘受了重創的德國戰列艦在他們炮口下打英吉利海峽溜走,那準有毛病不是他們的情報工作有毛病,就是他們的戰備狀態有毛病,要不兩者都有毛病。”

斯魯特聞到一陣帶有甜酒香味的煙味兒,只見三等秘書奧古斯特。范。懷南格帶了文件夾走進來,原來就是斯魯特擱萬湖會議文件的夾子。斯魯特一看心都涼了。范。懷南格是使館里對猶太人事務最抱反感的:到底是因為他是領事出身前不久他才通過駐外機關事務局的途徑調來還是因為他抱著上流人士那種刻骨的反猶主義,斯魯特可說不上來。他知道杰斯特羅跟這個家伙在佛羅倫薩鬧過別扭。斯魯特認為范。懷南格是個自高自大的討厭鬼,荒唐地死抱著自己的家譜不放。

“萊斯澳吉有過一些干情報工作的經歷。請他參加一起談好嗎?”塔特爾說。

“那敢情好,閣下。”

范。懷南格笑笑坐下,架起了肉鼓鼓的短腿,把文件夾擱在寫字臺上。

“那好吧,你對這材料的評價如何,萊斯?你建議采取什么行動?”公使說。

“我認為這是份十分重要的權威性文件。公使館應當向國務卿拍發一份急電介紹概要,然后由特別航空信使向他呈交這份文件。”

公使朝范。懷南格看看,范。懷南格正寬厚地滿臉堆著笑容。“奧吉可不以為然吶。”

“我的確不以為然。說得客氣點,這是‘出于同情心搞的騙局’。”

斯魯特勉強咧開嘴一笑。“倒要領教高見澳吉。”

范。懷南格面帶笑容,噴出一口帶甜酒香味的藍煙。“好吧,咱們就從接關系的時間地點談起吧。萊斯里,你在宴會上碰到一個漂亮姑娘。沒多久,她父親,一個叫雅各布。阿謝爾博士的,突然請你去吃飯。你素有同情猶太人的名聲,新來乍到,對伯爾尼情況也不太熟悉。于是”

“得了,別再說下去了”

“讓我把話說完,老兄。”范。懷南格眼睛對著公使骨碌碌轉,一手持著那頭剪得短短的金發。“于是席上就有個神父提出要把有關猶太人情況的檔案材料塞給你!妙啊!雅各布。阿謝爾湊巧是伯爾尼猶太人協會主席,一個緊釘著各國公使館給難民發入境簽證的財主。但他畢竟是個老實人,所以不妨說是什么詭計多端的偽造文件者,蒙騙了他和你那個神父,大概就是拿的這份所謂文件,在阿謝爾身上說不定還詐去了一大批錢呢。當然羅,他也巴不得拿到手,這對他來說不失為絕妙的宣傳工具。”

“奧吉,你這話只是推理罷了。如果德國人以戰爭為借口大肆屠殺我揣摩是這么回事羅斯福總統利用這文件就可以調動世界輿論來反對他們。”

“得啦,老兄。納粹虐待猶太人這檔子事好幾年前就榨不出油水來了。人們對此無動于衷。至于大規模罪行嘛,這文件純粹是想入非非。”

“為什么?”

“為什么?唉,請你千萬別糾纏了吧,你想內閣部長級開會,討論這么一個駭人聽聞的計劃,竟會如此平靜還寫成了文件!這類事情決不會見諸于文字的。哎,這種夸張的文字,煞費苦心的玩笑,茶余酒后的語氣!整篇東西就是淺薄之徒的虛構,萊斯里,寫得非常蹩腳。”范。懷南格慢條斯理地拿起文件夾,抽出那疊黑紙,散發出那股難聞的藥水味。“瞧瞧這亂七八糟的東西!德國人擁有世界上最出色的復制設備,順便說一下,他們復印的文件一向不是黑底白字。他們用底片翻印,印出來全是白底黑字,我是說,我欽佩你的同情心,不過”

“別管我的同情心,”斯魯特厲聲喝道。“我完全了解阿謝爾博士的為人。至于說到文件嘛,我說這是真的。文體華而不實,令人厭煩,就象咱們倆都啃過的多數德國官方文件一樣。會上人人都是語言乏味的空談家。人人都一味按照德國風氣巴結這個主席海德里希。這篇東西活生生是日耳曼人的官腔。再說到把一個慘無人道的方寒見諸于文字嘛”斯魯特把臉轉向塔特爾,“閣下,那可再也沒比這更象是德國人的作風了。我是專攻德國政治歷史取得學位的。聽著,奧吉,你去念念特萊希克吧,念念盧格吧。念念拉加德吧。天啊,念念《我的奮斗》吧!希特勒無非是個自學出身的街頭煽動家罷了,可是連他也使用政治色彩濃厚的術語,還使用了一種堂而皇之的冒牌哲學的道德框框,來證明他那些絕頂殘忍的主意是正確的。我并不想就這題目講堂課,不過”

“我念過《我的奮斗》,”塔特爾說。

斯魯特用拳頭捶著寫字臺。“得了,閣下,我看哪,這份文件是一個地下德國的人、自由德國的人復制的。我看他是冒著嚴刑拷打、死亡威脅和暴露他那個反納粹組織的危險干的。我看,他偷偷把一個袖珍影印機帶進絕密檔案室,他心驚膽戰,匆促從事。復印這份文件跟偷拍照片還不是同樣冒險嗎。今天在德國,你要不簽一張能送你上絞架的收據,諒你連這種能印白底黑字的影印紙也休想買到。”

“你是個熱心的辯護士,老兄,”范。懷南格又露出笑容了。“要注意這玩意兒注明一月二十日。一份絕密報告經過正式成文,批準,油印,歸檔,偷偷復制再秘密運到伯爾尼,這一切都不到三個星期?不,萊斯,我對你的同情心深表同感,可是”

“天吶,奧吉,”斯魯特氣炸了。“別再使用同情心這個混帳字眼啦!這種文件當然會火速送到外界來的!這文件講述的一樁罪行,人們簡直想都想不到!”

“哎呀!我欽佩你的同情心,萊斯,”范。懷南格柔聲答道,“且讓我講個小故事給你聽聽。在佛羅倫薩,有份文件傳到我手里,也是用這一套特務活動的方式,內容涉及意大利的絕密作戰計劃。從文字上和外表上看,不象這份那樣粗制濫造,完全無懈可擊。盡管如此成還是看出是偽造的。我這樣說了。可是,我們駐羅馬的大使館竟信以為真,把它交給了英國人。他們仔細分析了這文件,就一笑置之。原來滿紙荒唐,目的在于把他們的整個北非戰略引向邪路。因此事情很明白。那些玩意兒才是精心制作的,而這個嘛”他用軟綿綿的手指對這影印本揮揮“是一個低級笨蛋的作品。”

“行了,奧吉,多謝多謝,”比爾。塔特爾說。

三等秘書滿臉堆著笑容,客客氣氣,甚至含著歉意,把煙斗一揮,站起身來就走了。

塔特爾把轉椅轉過半圈,叉起手指抱著后腦勺。“抱歉,萊斯,我同意奧吉的看法那玩意兒是毫無知識的人的荒唐空想,拼湊成一個恐怖故事,搞出一個一文不值的假情報。”

盡管斯魯特早就料到范。懷南格會有什么反應,可是塔特爾說出這番話來,倒真叫他大吃一驚。“請問你為什么這樣說?”

塔特爾正在點雪茄。他津津有味地含在嘴里咂著,然后拈著雪茄朝文件夾揮揮。“就說鐵路運輸那一點吧。自從我到這兒來,我一直在收集有關歐洲鐵路的情報。馬歇爾將軍叫我干的。我認識喬治很久很久啦。我給他送定期的情況簡報。在歐洲的德國占領區,所有的車皮都辦不了這事。萊斯里,你這里牽涉到由一個已經處于困境而且每況愈下的鐵路系統來運輸幾百萬、幾百萬老百姓的問題。希特勒光是運送他的軍隊、給養和外國勞工就搞得焦頭爛額了。車站里堆滿了糧食啊,燃料啊,坦克啊,還有炮彈啊,這類必不可少的物資。整師整師的官兵干坐在側線上,因為火車無法運送他們上前線去,英國人又把他們的機車廠和鐵路調車場炸得一塌胡涂。情況不會好轉,只會越來越糟,明白嗎?因此,這么一個周轉不靈的鐵路系統怎能來回運送遍布全歐洲的一千一百萬人,實行什么瘋狂的大屠殺計劃呢?”塔特爾搖搖頭。“這真是癡人說夢,胡說八道。偽造這份文件的人根本就不懂得鐵路情況。可惜他沒做些調查研究。”

公使發表這番長篇宏論的時候,斯魯特盡咬著他那熄了火的煙斗,頹然倒在扶手椅里,一副心灰意冷的樣子。“閣下,我不怕被人家看作同情猶太人,容我答辯嗎?”

“要說就說吧,”塔特爾咧開嘴笑笑。

“就是這事根本不用這么大費周折。只要在整個西歐撒下網,用扇形包抄的辦法來個一網打盡”斯魯特張開手指在半空中劃了個半圓形“把斯堪的納維亞國家、荷蘭、比利時、法國,接下來是意大利和巴爾干國家的猶太人,統統掃到波蘭和俄國淪陷區去。這些地方紅十字會和新聞界都進不去。跟自由地區的居民又離得遠。都是落后地區,交通不便,消息閉塞,而且反猶主義猖獗。不過,閣下,大多數猶太人都已經在波蘭和俄國滄陷區了。這就是最要緊的一點。即使要搬動的話,他們也用不著搬多遠。從西歐運送猶太人決不會增加鐵路負擔。西歐沒有戰事啊。”

公使抽著雪茄,睜開那只好眼睛盯著斯魯特。“你打算怎樣鑒定這份文件的真偽呢?”

“你認為要怎樣鑒定才算數呢,閣下?”

“問題就在這里。這樁混帳事情我一點也不信。我說鐵路運輸問題是克服不了的。好,我不是叫你忘了這檔子事。辦得到的話,搞個鑒定來,同時還要盡最大努力保管好這份文件。”

“一定辦到,閣下。”

“盡最大努力保管好這份文件,可并不是說把它交到,比方說,美聯社記者的手里啊。”

斯魯特滿臉火辣辣的,答道:“保證不讓人看到,除非由你把它發表出去。”

“那好吧”

斯魯特帶了文件夾回到辦公室,不由感到精疲力竭,一蹶不振,愣愣地不知怎么辦才好。他受了挫折,心里老是想不開,連嘴唇都發抖了,就埋頭看起公文來,午飯時間也不休息。三點鐘光景,一個秘書探頭進來問:“你見不見吉恩。赫西博士?”

“當然見。”

這位瑞士外交官精神抖擻地走進門來,他是個正派人,小個子,愁眉苦臉的,長著一簇紅色的山羊胡子,斯魯特早在華沙的時候就認識他了。他們有時下下棋,下棋時赫西曾用斯賓格勒的口吻對歐洲人的精神破產深表憂傷。“唉,我到錫耶納去過啦,我見到了娜塔麗。亨利太太,”赫西拉開公文包說。“是個漂亮女人,猶太人,對嗎?”

“對,她是猶太人。”

“哦!”他眼光朝旁邊一膘,捋了把胡子,同時裝出一副色迷迷的輕薄相。“我把你的信交給她了。這是她的回信。”“謝謝你,吉恩。其他那些新聞記者怎么樣?”

“無聊透,我真羨慕他們。我這就要向你們的公使去報告了。照交涉的發展情況看,這些記者可能在三、四月間出來。”

斯魯特鎖上門,撕開信,在窗口對著幾張黃信箋看起來:親愛的好斯魯特:哎呀,收到來信真是喜出望外!趁著你那位好心的赫西博士同埃倫在外面檸檬房里喝茶,我趕緊把這封信打出來。

首先向你報告,我很好,路易斯也很好。說來真怪,我們在這里竟過得舒舒服服。可是我一想到“伊茲密爾號”,就憂心忡忡。我們差點就乘上那艘船出航了,萊斯里!一個認識埃倫的德國外交官把我們拉下船,用汽車送我們到羅馬。我至今仍然不知道他的動機是什么,可是他把我們從大難中救了出來,也可能是從死神手中救了出來。英國廣播公司對這事的經過并未大事渲染,不過看來在土耳其人勒令“伊茲密爾號”離開伊斯坦布爾以后,這艘船就失蹤了。天響,這艘船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知道嗎?這里的消息真閉塞!我想起這事就心有余悸。什么世道呀!我救了孩子,我想我應當感到欣慰才對,但我一直在想著那些人。

我們看到屋子完整無損。揭掉家具上的布罩,床上鋪起被單,生上火。我們就安頓下來了。瑪麗亞和托馬索還完全照往常那樣干著活。天氣寒冷,不過晨霧一消倒也明媚宜人。只有留在精美飯店里走不掉的那幫人才使我們想起了戰爭。他們到這兒來吃飯,一次來一、兩個人。警察對此很客氣。不少記者、家眷、一名歌唱家、兩位牧師古里古怪的一幫人,日子過得厭煩死了,多半都灌飽了托斯卡納酒,喝得爛醉,滿肚子荒唐無聊的牢騷,不過情況很好。

哦,天吶,我簡直無從說起我收到你的信有多愉快!赫西博士剛走出房這工夫,我竟哭了。這兒的生活真是寂寞得要命!你呢,在伯爾尼相隔這么近,為爭取我們的自由而奔走!我還沒喘過氣來呢!

唉,一下子只能說一件事。我還是趕緊把我腦子里想得最多的了先給你說說吧。

斯魯特,埃倫正在打這個主意,不管打不打仗,決定留在這兒算了。

大主教和警察局長都是他的老朋友,他們待他都有如流亡的皇親貴族。對我們來說,奇怪的是這完全象和平時期一樣。上星期天,人家居然允許他到佛羅倫薩郊外伯納德。貝倫森的府邸里去吃飯你知道嗎,貝倫森就是那個年高德助的美國藝術評論家。嘿!貝倫森竟對埃倫說他不想離開。他年紀太大了,動不了啦,意大利就是他的家,等等,等等,他還是住下不走,聽天由命。貝倫森也是個猶太人象埃倫一樣,勉強稱得上個猶太人吧。埃倫回來時腦子里也這么胡思亂想。如果貝倫森能呆下來,他為什么不能呢?至于我呢,當然可以自由回家。

乖乖!

我曾說過,伯納德。貝倫森有很重要的、很有權力的社會關系。他為億萬富翁、王公貴族、國立博物館、巨頭大王鑒定名畫。他很可能受到墨索里尼的庇護。這些對埃倫一點都沾不上邊。他老大不情愿地勉強承認這一點。可是他說他年紀也大了。意大利也是他的家。他的風濕病越來越不見好(那倒是真的)。乘火車長途旅行,加上橫渡大西洋,可能把他拖垮了,說不定就此落得個殘廢。他已經動手寫他自命為最重要的著作,他那套著作中的“最后一部”是關于馬丁。路德和宗教改革運動的。這本書開頭寫得很順利,要知道這本書把我們兩人都忙壞了。

不過他顯然無法想象一旦我們統統走了,他會落得個什么樣的苦境。他一個人與世隔絕這種日子可不好受。萬一他病了,就會落到敵對的外國人手里。他說墨索里尼向美國宣戰是封住德國人嘴的一出喜劇。反正事無大小他都有話說。

他有條備而不用的錦囊妙計,心滿意足地抱著不放,萊斯里。原來埃倫在二十多歲時鬧了一段小小的風流韻事,結果一場空,其間一度改信了天主教。這件事你知道嗎?他很快就放棄了,不過也沒再恢復原來的信仰,即使真有其事的話。他有個在梵蒂岡的朋友搞到了他在美國皈依天主教證件的復本,把復本給了他。埃倫現在把這些一文不值的照片當成他的護身符和擋箭牌。他搞到了這些證件可真倒了大霉啦!

要知道他熟讀了《紐倫堡法令》。具體內容如何我不清楚,不過據說對德國猶太人來說,凡是在一九三三年希特勒上臺前改信宗教的可以受到區別對待,也許這只對一半猶太血統的人有效。總之,埃倫說他對付得了意大利人;至于德國人嘛,哎呀,有了他那寶貴的改信宗教的證件,加上美國新聞記者的身份,他才不擔心呢。一句話,他只有幾年好活啦,他唯一關心的事就是寫作,而他在這兒寫作條件最好。

我求你勸告埃倫打消這個念頭。可能他會聽你的話。我對他再也無能為力了。他對我抱著歉意,千方百計想安慰我二他立我為他全部財產和版權的繼承人。埃倫為人深謀遠慮,大小也算個財主。可是我仍然對他很惱火,而且極為擔心。

我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為埃倫如此煩心。這畢竟是他的命啊。在那段白白逝去的歲月里,日子過得糊里糊涂,我操心的只是談情說愛,別鬧出笑話來(天吶,當時我多年輕啊!),跑來幫他工作無非是想跟你接近一點。那時我簡直一點也不了解他。如今我的命運跟他的命運可息息相關了。我的父親過世了。我的母親,人不在我身邊,心也不在我身邊,遠在萬里之外,盡管天下大亂,她卻在邁阿密海灘打打卡納斯塔牌,參加參加哈達薩的會議。我叔叔看來幾乎是我唯一的親人,僅次于路易斯而已。跟埃倫相比,拜倫本人只是一個沒有血肉的概念,一個光輝燦爛的回憶而已。我對你的了解,甚至比對自己孩子的父親的了解還要深呢。

啊啃。我聽到埃倫和你那位瑞士朋友的聲音了,我得結束這封好斯魯特,親愛的人兒,你簡直想象不到我知道你就在我附近,我心里感到多舒服。當初在巴黎我提出嫁給你時,你不娶我,真是個大傻瓜。我當時多愛你喲!事情往往只發生一次,過后就煙消云散,成為過去,在你身上留下了烙印,使你永遠變了樣,人們只要早些明白這點就好了得了,這篇匆匆涂下的胡言亂語有什么用啊。親愛的,請你替埃倫想想有什么辦法吧!

附上照片,你看我又瘦得多了,不過至少臉上還露出笑容。路易斯逗人喜愛嗎?

愛你的娜斯魯特坐在書桌邊,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張快照,把心目中的塞爾瑪‘。阿謝爾同這個穿著普通家常衣服、懷著抱著一個漂亮娃娃的年輕女人相比。塞爾瑪多么相形見拙啊!他心里想,自己出了什么毛病啦。當你失去一個情人的時候,應該就象拔掉一顆牙那樣,短短一陣子劇痛,痛定之后,牙洞立即就愈合了。人人都經歷過這等事。可是娜塔麗。杰斯特羅雖然一去不復返了,卻還象一個撩人心弦的嬌娘那樣迷住了他。單單看一眼這封信就給他一種甜酸苦辣都有的感覺。唉,她就用這種黃信箋,用這架y字字面已磨損的雷明頓打字機,向他傾吐了多少熱情洋溢的心里話啊!一去不復返了,那種如火如茶的愛情,那種人生難得一回逢的大好機會,全都一去不復返了!

盡管通過外交途,要向她發出封信也怕得花上兩個星期,他還是放下工作,給她寫了一封三張紙的回信。向娜塔麗。亨利傾吐衷腸本身是一項真正的樂趣,盡管帶著點令人灰心喪氣的味兒。然后他給杰斯特羅寫了一封短信,告誡他打消留在意大利的計劃。他撕掉了一份草稿,這上面提到了偶然落到他手里的那份猶太人大難臨頭的“新材料”。他不想讓娜塔麗白白嚇一場。公使叮嚀過他在文件沒有鑒定真偽之前,必須保密,這番呵責也使他深為卞安。

可是該怎樣來鑒定真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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