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東街,百福街走到底,從耿明的魚鋪走過來,不外乎三里路而已,也花費不了多少時間。
入門的窄巷不算有多門寬大,差不多三輛馬車并行的寬度,很早的時候下人就已經把入門的通道掃得一塵不染了。
順著窄巷走進去,高大的梁柱撐起的房屋給人一種別有洞天的感覺,園林假山,亭臺樓謝,一樣都少不了。
不過都已經積滿了積雪,都算不上什么好的景色。
馮春把著大門口凝望了許久,好久沒有穿這么正式的衣服和皮靴,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適應。
掃了的雪很快就又積滿了入門的石梯,熱了兩遍的飯菜有涼了,主廚的廚師終于是忍不住走出后廚,出來問道:“老爺,還有多久能夠上開席!”
開席?
其實也算不上什么和特別的宴席,準備的都是一些普通的家宴而已,麻婆豆腐,回鍋肉,干燒魚,清炒筍葉之類的家常菜,雖然是家宴,不過今天侯府的廚師顯然是比平時貴客上門的時候都更加賣力。
什么時候見過侯爺請人上門做客,自己還要在大門口左顧右盼,等著這個客人上門的時候。
顯然,這是大姑娘上轎,第一次,因此,侯府的人都顯得異常的重視。
看著不甚透光的窄巷,馮春的面容多多少少有些失落,說道:“不急,不急,還早著,也許她還需要梳洗一番,女孩子嘛,出門的時候多多少少要打理一下。這是應該的事情,不急,不急…”
話雖然這樣說,不過他的臉上明顯蒼白的厲害,飽滿的嘴唇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干裂得泛白,微微顫抖的手下意識的去握著腰間的那個酒壺。
這是等人的時候一種煩躁的焦急,很自然的反應。不過想要去喝酒。卻是一種多年以來養成的習慣。
馮勇順著馮春的眼神從窄巷的遠處看去,肩上扛著一把大大的樹丫掃帚,很顯然。他們再怎么掃雪,還是掃不贏天上飄飛的雪花。
他上前說道:“爹,要不要孩兒過去看一看,萬一姐姐請不過來。孩兒也好好好勸說一番。”
這個姐姐,說的自然是馮玉蘭。
本來馮春是準備親自去邀請喬月過來的。不過上午的時候被府里的人勸了下來,他身為父親,哪里有親自去請自己女兒的道理,于情于理。都不應該這樣做,不然,會淪為全天下人的笑話。
本來準備是安排周三和五戒親自去請的。可是馮玉蘭卻是毛遂自薦的上來了。
因此,看在馮玉蘭一番孝心的分上。馮春哪里還有拒絕的道理。
他說道:“有你姐姐親自去了,你去了也沒什么用。”
周三又呵斥了一番正在掃雪的下人就走了過來,說道:“老爺,不急,不急,大小姐此番出宮,和魚鋪的那幾個熟悉的人也是有一段時間沒見了,應該要說一番知心話,咱們再安心等一等。”
“呵呵…”馮春依然是凝視著那個入門的巷道,說道,“不急,我不急…”
不過他焦急的表情,和捏著門框微微泛白的指節,卻說明他真的很急。
五戒從大門里面的院子走出來,可能是好久沒到京城的原因,早已經喝得爛醉如泥。
他搖搖晃晃的出現在馮春面前,不滿道:“侯爺,大小姐怎會這般不懂事,你是她的親爹,自家的親爹召見,那有還不趕緊的道理,待會兒大小姐過來了,我作為叔輩長輩,自當要好好訓斥一番,三哥也真是的,既然一直跟著大小姐,怎會讓他這么不動禮貌,依我看,此事都應該歸于三哥的不是。”
“呵呵…不急,不急。”馮春再次輕笑,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那個進門的巷子,說道:“你可不能胡言亂語,月兒這些年在外面受了不少苦,我這個當爹的等一等她又有何妨?
對了,禮物可是準備好了,這個是我第一次送她禮物,可是不能有半點岔子。”
“哈哈…”五戒大笑一聲,“北原五城那邊早已經回了信,他們已經知道了這個大小姐,從今以后,她便是整個大順朝最尊貴的公主,劉家有皇室又算得了什么…”
馮春的面容微微有些不滿,呵斥道:“可不能胡言亂語,咱們已經落后了太多,當今的天下可不能和十八年前相比,對了,明日面見皇上的事情安排的怎么樣了,可有和皇上說我要將月兒接回府里的事情?”
五戒搖搖晃晃的打了一個酒咯,不以為然道:“些許小事哪里還用這么重視,聽說最近劉武德正在拿商許開刀,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商許可是他最有力的支柱,看來真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過河拆橋啊!”
馮春懶得理會五戒的這些胡言亂語,臨近正午的時間越來越近,一雙略帶愁容的眼睛凝視著幽深的巷道,心里越來越緊張。
正房里準備好了的酒菜早已經拿下去熱了第三遍,這時候開席的話就正正剛好,調料什么的都已經非常入味。
拉長了脖子都有些酸痛的馮春正緊張得思緒不寧的時候,巷道的深處終于是有了動靜。
一個委屈得讓人聽了都十分心痛的女孩子聲音從巷道深處傳了過來:“爹,爹,她欺負人,欺負人…”
聲音拉得很長,抽泣的悲鳴只要聽見這個聲音都為之痛恨,誰,誰盡然敢把侯爺的掌上明珠欺負成這樣!
直到眼珠都差點期待得掉下來的時候,出來的人盡然不是喬月,而是那個高挑而纖細,鼻梁上還有一顆小黑痣若隱若現的馮玉蘭。
這讓馮春心里大大的失落。
沒有理會馮玉蘭的哭訴,他繼續朝馮玉蘭的身后看去,過了半晌,他說道:“怎么只有你一個回來?”
是的!怎么只有你一個人回來?他沒有第一時間關心馮玉蘭為什么會哭得這么委屈。
馮玉蘭的眼睛早已經哭得紅腫,聽見馮春的問話。她心里發憷,有些心虛,她斜著眼睛悄悄看了一眼馮春,急忙撲到他懷里撒嬌道:“爹,您不疼女兒了嗎?女兒都已經被人欺負成這個樣子了,您看,您看。臉上都被她打成這個樣子了!”
馮春這才回過神來。凝視一看,果然,馮玉蘭的臉上兩邊都有五個深深的手掌印記。
他微微皺眉。憐惜道:“苦了你了,蘭兒,她不愿意來嗎?”
聽見馮春這么一說,馮玉蘭哭泣的聲音就更加嘹亮了起來。起碼隔著幾個街道的人都能夠聽見她委屈的抽泣。
她拿出一張絹細的手絹擦了擦淚水,可憐巴巴的說道:“爹。她說她不認識你,她和你沒有半點關系,請您以后都不要去打擾她,不然。不然她會殺了女兒。”
說話之間,馮玉蘭小心的觀察著馮春的表情,害怕馮春不信。她急忙又把剛才那個一起去送請帖的小廝叫過來說道:“爹,您看。不僅孩兒挨了打,就連下人她也不放過…”
“哎”馮春嘆息,愧疚的看著懷里的馮玉蘭,“罷了,罷了,既然如此,那就吃飯吧!”
馮玉蘭還有些不滿,嗔怒道:“爹,孩兒被她打了,不能就這么算了,你要給孩兒做主!”
俗話說打蛇隨棍上,不得不說馮玉蘭把這一招簡直發揮得淋漓盡致!
馮春面做苦色,滿臉惆悵:“既然如此,那你就打為父吧,既然你是替為父辦事,受了委屈,為父替她給你道歉行不行,實在消不了氣,你在為父身上打回來也成。”
話雖然這樣說,馮春的臉上一點都沒有慈父的模樣,反而是愣愣的失神和滿臉的失落。
馮玉蘭繼續撒嬌:“不干,孩兒不干嘛!是她打了孩兒,孩兒怎么也得討回來,不然,她還真以為咱們侯府的人好欺負了,您可要知道,這一次她敢打孩兒,下一次她可就真敢打您。”
馮春的臉上微微抽搐了一下,馮玉蘭的話,好像讓他察覺到了什么,他凝視著她,嚴肅的說道:“她打了為父又如何,為父可是巴不得她來打,只可惜,她恐怕連打為父一下都不愿意…
此事不要再提,不然,休怪為父不輕饒于你…”
馮春何等人物,若不是馮玉蘭一直緊抓不放,他還不會察覺到什么,可是現在,他多多少少已經發現了一些不對。
喬月是她的親生女兒,馮玉蘭是他的養女,要是喬月順利的來了侯府,那么本來屬于馮玉蘭的一切,都會被喬月全部奪走,女人的心眼,從都都不會大。
只是在一眨眼的時間,發現了馮玉蘭不對勁的一瞬間,馮春的腦子里已經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看來,她臉上的傷,還有喬月不來的事情,并不是馮玉蘭嘴里說的這么簡單。
“哼…”他冷哼一聲,把還哭得梨花帶雨的馮玉蘭從懷里推出去,轉過身,對還在同情馮玉蘭遭遇,憤怒喬月的五戒說道,“即刻把天繡宮轉到喬月名下!算是玉蘭對她冒犯的歉意。”
他的聲音威嚴,那種難得的,不容改變的威嚴。
霎時間,就連還有些醉意的五戒和馮玉蘭都臉色為之一僵,不明白馮春怎么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不等五戒和馮玉蘭回過神來,馮春狠狠的甩了一下衣袖,一轉眼就不悅的進了侯府。
今天本來應該是很高興的一天,沒想到事情的敗筆就發生在他讓馮玉蘭去邀請喬月這個事情上面。
錯不在馮玉蘭,而是在于他。
“呵呵…我應該親自去的,應該親自去的,作為父親,她的親生父親,親自去請她又怎么樣,很落了面子嗎?
馮春啊馮春,你怎么會連這點事情都考慮得如此不周全。”
馮春嘀嘀咕咕的說道,往大門里面走了不到二十步,忽然,他猛的一下轉身,喊道:“周三,咱們兩個親自去請。”
說完,馮春轉身,直接就朝巷道深處走去。
只留下馮玉蘭一張怨恨和惡毒的眼神呆呆的站在那里。
是的,她恨喬月,她害怕的事情終于還是來了,她求了很久都得不到的天繡宮,現在盡然就這么莫名其妙的要成為喬月的產業。
她恨喬月,一向,她都沒有得到過馮春的親自邀請,她憑什么就能享受這一切,她喬月,一個賣魚的女子而已,一個給人做過小老婆的賤.人而已,憑什么就能用得到堂堂的威武侯的親耐。
馮春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巷道里的時候,馮玉蘭在漸漸的回過神來,回頭看一眼滿臉通紅的五戒,說道:“五叔,您不會把天繡宮給她吧,咱們早就說好了的,這應該是我的東西?”
她膩人的聲音一停,呼呼的刮起了一陣很冷的風,吹起滿天的雪花都捶打在他臉上。
五戒打個寒戰,早已經上頭的酒勁好像一瞬間就醒了過來,忙嘿嘿笑了一聲,朝馮春離去的方向追去,說道:“什么,什么,你說的什么?醉了,醉了,你五叔我喝醉了…”
百福街中段的魚鋪又正常的打開了大門開始營業,老板有喜的牌子已經被摘了下來。
停在門外的那輛頂著黃布的馬車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咚咚咚…”
鋪子里不時傳來一陣鈍刀劈砍在案板上的聲音。
除此之外,不算寬大的魚鋪,顯得異常的安靜。
很整齊,三個身高參差不齊的人都清一色的站在案板前劈魚,即便是到了飯點的時候都沒有人喊餓。
滿案板上都是鮮紅的魚血,不過沒人清洗,他們都在不停的砍著從桶里撈起來的活魚。
柳杏剛剛把一條活魚劈成了渣,再一轉身朝桶里抓魚的時候才發現,昨天進的魚都已經被他們全部劈完了。
她不滿的說道:“耿護院,再到東闕門那邊去進五百斤鮮魚回來…”
她聲音一停,耿護院手里的魚刀哐當一聲就扔在了案板上,轉身直接就朝店鋪門口走去。
走了一半,駐足,陰沉的說道:“下次再見到那個惡毒的女子,我直接把她砍了!”
柳杏的聲音從鋪子里面傳來:“你個沒用的東西,用不著你動手,我直接砍了便是。”
正在這個時候,鋪子外面傳來一個溫厚的男子聲音:“飯做好了,都過去吃飯吧!”
吃飯?
三人同時朝這個說話的男子看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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