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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四章追憶
大梁來信,顧文笙生死未卜,這么大的事自然瞞不住江家的人,江審言很快得了信,不禁嚇了一大跳。
一方面,他是擔心自己的外甥不知會闖出什么禍來,要說他雖然和王十三相處的時日不久,對他的了解竟然不輸于王七、云鷺這些人,另一方面,他也不由暗自驚駭,原來那顧文笙作為樂師,造詣竟然可堪同大名鼎鼎的譚夢州相比。
那姑娘才多大,看著斯斯文文,差點兒做了他外甥媳婦,嫁了王十三那個混蛋,真是人不可貌相。
江審言急忙派人出去尋找王十三,又派心腹即刻動身,前往大梁打聽事態發展到何種程度。
出去尋找王十三的家丁轉了一圈回來,報說沒找著人,不知道他跑去了哪里。
快到天黑,胡老乘坐一輛馬車悄悄回府,馬車里坐著他和卞晴川,卞晴川這幾日跟著江審言的人早出晚歸,行蹤頗為神秘,聽說文笙出了事,他一語未發,起身獨自回了房。
等王十三打外邊帶著一身寒氣回來,天已經黑得透透的。
他沒管圍上來的云鷺、王七以及一眾兄弟,先去見卞晴川。
不過卞晴川剛獨自喝了一通悶酒,這會兒差不多都要醉死了,沒等王十三將人叫醒呢,江審言那里差人過來,把他叫去了后院。
王十三進門,江審言先仔細打量他的臉色,暗暗松了口氣,眼下朝中爭斗正進行到關鍵時候,吳太師長期把持朝政,將手伸到后宮。天祐帝忍無可忍,決定要在近期動手將其連根拔除。
若只依靠陳家,天祐帝可沒有這么大的膽子,他敢下這樣的決心,還是因為江審言。
江審言向他擔保,有辦法令林世南和吳德水離心,為他爭取到林世南的效忠。而且也招攬到了一批高手。以對付吳家以及安國公府的眾多門客。
吳家門下高手眾多,最厲害的莫過于戴向的師父高陽老叟。
此老被譽為陸氏雙雄死后南崇武林第一人,自持身份。先前太師吳德水親自相請也只請到了他的徒弟,若非是吳豐遇刺,戴向丟了個大臉,高陽老叟也不會出山。坐鎮太師府。
江審言想著誰惹下的麻煩誰收拾,要除掉高陽老叟。只能由王十三出馬。
“還行,你比我想的要堅強一些。男子漢大丈夫,要分得清楚輕重緩急,哪些事尚可努力。哪些已經無法挽回……”
王十三一屁股坐下來,打斷他:“別說那沒用的,我急著回大梁。最多再等你十天時間,要殺人放火。你趕緊準備。”
江審言:“……”
半晌他才回過神來,問道:“你這時候回大梁干什么?”
王十三冷笑:“自然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誰算計我媳婦,我叫他后悔生下來!”
江審言以為他到現在還沒冷靜下來,勸道:“那也不急在一時,豈不聞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咱們這里已經籌措多時,到收網的時候若是沉不住氣,最容易功虧一簣。”
王十三道:“所以我才多等十天,不是為你考慮,我剛才就去吳府,殺了那高陽老叟。”
“不遜,你別沖動。我已派人趕去大梁,詳細打聽事發經過,你要報仇也要知道仇家是誰,這是其一,再者,事情已經發生了,說句不好聽的,顧姑娘墜崖這么多天,就算你即刻趕去,也已經遲了,改變不了什么,你若真想報仇,就好好幫我把這里的事情解決了,來日我派人手幫你,勝過你單槍匹馬。”
王十三聞言默然,心中衡量得失,停了片刻方道:“我做什么不用旁人插手,看在你是我親舅舅份上,我再多等五天。你抓緊點兒,大年初一亦或是十五動手并沒有太大的區別。”
王十三估計不錯,江審言原本確實打算上元節那天動手,但既然王十三鐵了心要走,他不得不改變之前的計劃,提前收網。
他看著王十三頗覺頭疼,這小子雖然不像他父親那么無法無天,卻也是個膽大妄為的主兒,偏偏陸氏兄弟算是死在了他手上,江審言雖然自問無愧于天地,對外甥始終是有所虧欠,也擺不出舅舅的譜來。
“好吧,就照你說的,待我同陛下商量一下,把動手的時間提到除夕夜里。你好好收拾心情,不要被這件事影響,這幾天我叫狄氏兄弟同你詳細說說那高陽老叟的武功路數,此老十分了得,千萬不可輕敵,不遜,你要知道,贏了才能報仇,此戰若是輸了,那便萬事皆休,舅舅一家老小都得跟著陪葬,你外婆偌大年紀了,你于心何忍?”
王十三深深吸了口氣:“放心吧,我有分寸。”
江審言撿著能打動他的話說,口水都要說干了,也不知道有用沒有,一陣心煩意亂,揮手叫他出去,又命狄氏兄弟跟去督促,皺著眉在房間里來回踱步,想著除夕夜怎么布置,如何出手。
提前收網亦有提前收網的好處,眼下吳太師父子已有所察覺,朝中風聲鶴唳,早些動手還可以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只是林世南那里,需得多花一些功夫。
差不多一年之前,王十三和文笙夜探林世南的將軍府,發現他府中一座小樓里供奉著一個黑色牌位,上書“懷公之靈位”五個大字,除此之外,還單獨設一密室,里頭陳列著兩樣舊兵器。
后經卞晴川辨認,這一槍一弓很像是當年被大梁屈殺大將懷英翔的武器,加上林世南身世頗為可疑,眾人都猜這林世南很可能是懷英翔的舊部。
懷英翔出事,他的親信死的死散的散,若是有人流落到飛云江以南,對梁帝懷恨在心,轉而隱姓埋名效力南崇也不無可能。
如此也就解釋了林世南為什么會收留鐘天政。且幫他找到燕白醫治。
鐘天政挾持楊昊儉起兵造反,曾打著要為懷英翔平反昭雪的旗號,林世南多半由此心下感念,將鐘天政當成了自己人。
卞晴川來了嘉通之后,江審言立刻安排他悄悄辨認,果不其然,卞晴川一見之下便認了出來。這林世南本名林永暉。乃是懷英翔的義子。
林永暉原是江北軍一名將領的遺腹子,沒見過父親,母親早早病故。認懷英翔做義父之后,住在懷府,懷夫人將他和親生的兒子一起養大,視如己出。
懷家乃是簪纓世族。門中多出武將,懷英翔掛帥江北大營。林永暉在京里跟隨師父學藝。
懷英翔出事的時候,林永暉剛剛投軍不久,不要說南崇這邊,就是江北軍中也有很多人不知道這員銀盔白袍的小將是何許人也。
義父被冤謀反。林永暉欲引軍嘩變,被懷英翔制止。
當時懷英翔還堅信清者自清,皇帝只是一時被小人蒙蔽。不會拿懷家怎樣。
帶頭嘩變是重罪,懷英翔不忍心義子回京送死。偷偷把人放了,結果懷家百余口一個沒剩,全都死在了法場。
卞晴川一直跟在懷英翔身邊,這些隱情一清二楚。
將人認出來之后,他十分激動,便想上前相認,江審言的手下趕緊攔住了他。
林永暉雖然隱瞞身份,編造來歷,但他這么多年為南崇撐起半壁江山,立下汗馬功勞卻是實打實的。
按眼下南崇朝中的形勢,他手握兵權,是天祐帝和吳太師爭相拉攏的對象,誰也不會傻到為這個緊咬著不放,關鍵在于林永暉怎么想。
他還念不念舊情?
最重要的,吳德水原是主戰派,林永暉也恨不得帶兵直接殺去奉京,將建昭帝拉下皇位殺了鞭尸,兩人才能一拍即合,如今建昭帝已死,楊氏江山名存實亡,他的執念散了沒有,能不能看在兩國百姓都不堪戰爭重負的份上,及時收手?
所以這段時間胡老帶著卞晴川****出去,便是有意識地接觸林家的人,想著先接近林永暉,探探他的話風。
若一下子把動手的時間提前到除夕晚上,林家那里就不能循序漸進,必須得抓緊了。
且不說江審言如何挖空心思,試圖搞定林永暉,單說王十三。
狄氏兄弟是知情人,更知道那高陽老叟的厲害,聽說行動提前,都覺著要糟。
就王十三那脾氣,指定得失去理智,混亂上個三五天,他這么急匆匆地對戰高陽老叟,莽撞輕敵,南崇武林第一人哪是那么好對付,搞不好就把命搭上。
可不曾想,王十三竟是出奇的冷靜。
不但冷靜,還陰沉,透著一股殺氣。
就像是他把一腔深仇大恨轉嫁到了高陽老叟和吳家眾門客身上,叫狄氏兄弟不禁想起陸氏雙雄當年的兇名,而后激靈靈打個冷戰。
燕白給王十三制定的一個療程還沒完,他想接著治,王十三卻不干了。
這最后的十來天,他排除一切雜念,開始潛心修練《明日真經》,不由于以往心懷疑慮,練練停停,《明日真經》每一行字句已經深深印在了腦海里,氣息在他體內日夜循環不休。
說來也怪,當氣息在他體內亂竄時,數九寒天,他只穿單衣仍覺燥熱,不管是文笙的《伐木》還是燕白的金針,全都是治標不治本,而今這熱流馴服下來,乖乖在經脈中流淌,他頓時覺著舒服了很多。
《明日真經》,也許這套功法就像它的名字一樣,人靠近太陽會感覺到熱,可太陽本身會覺著熱么?
王十三不敢閑下來,恍惚間,文笙清脆的笑聲就會像風一樣在耳邊掠過。
“大侄子,陸不遜,跑快些!”
“老虎習慣了驢的叫聲,就靠近它,嘻嘻笑地來回逗弄它……”
“好,我們同生共死!”
他悲哀地想,顧文笙啊,你這個害人的小娘們,果然把老子變成了一只驢子,事到如今,只會往前不停地跑,再也無法回頭了。
臘月二十一,林大將軍的孫子突發高燒,燕白帶著卞晴川和胡老前往林府,直到第二天一早才返回。
臘月二十三,“林世南”密會江審言。
臘月二十四,新上任不久的英武將軍吳長宗安排江、林兩人秘密進宮面圣。
當天江審言從宮中出來,面帶疲憊吩咐狄秋衡:“去和不遜說一聲,已經定下來了,計劃不變,叫他這兩日好生準備,除夕夜隨我進宮。”
王十三這些日子根本不出房門,旁人都很難見到他。狄秋衡過去送信,王十三閉目盤膝坐在榻上,好一陣才“嗯”了一聲。
除夕前夜臘月二十九這晚,嘉通突降大雪。
這時候家家戶戶都在準備過年,瑞雪一下,天地皆白,老百姓歡歡喜喜,覺著是個好兆頭。
江審言隔窗看雪,他在想,這場雪到底預示著什么,明晚是成是敗,他的夫人懷著身孕,已經很顯懷了,這真是押上全部身家的一場豪賭。
“大人!”狄秋衡進門。
“他出關了沒有?”即使是江審言,事到臨頭,也難掩心中的不安,想叫狄秋衡去把王十三叫來問一問情況。
“陸少爺今天一早就出關了,這會兒人沒在屋里,不知去了何處。”
江審言不由皺了皺眉。
這小子,這般時候了還亂跑。
此刻在東院白色的房脊上,孤零零坐了一個人。
雪花簌簌落下,不一會兒他頭上肩上全都白了。
院子里沒有人,隱隱從燈火搖曳的廂房里傳出付春娘那些手下的笑聲。
遠處街道上時不時有零星的鞭炮聲響起。
王十三就那么一動不動坐著,下巴放在胳膊上,呆呆望著遠處,許久眨一下眼睛。
去年今天,他和文笙就在這里并肩看煙花,那些五顏六色的煙花爭先恐后在夜空盛放,照亮了文笙的笑顏。
他還放了一個叫整條街都震動的大爆竹,上躥下跳,不知道多熱鬧。
難道說,他一輩子的快樂也會像那爆竹一樣,“轟”地一聲,化為烏有?
直到后半夜,幾間屋子的燈逐一熄滅,天地間一片寂靜,他才動了動,站起來拍拍身上的雪,而后如一只大鳥,從屋頂悄無聲息一掠而下,幾個縱躍去得遠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