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七,夜,安州,方城。
聯盟大總管府錄事參軍事蕭逸,小心翼翼地把崔家十二娘子迎進了自己的府邸。
對于崔鈺的驕恣妄為,蕭逸早就領教過了,如果不是崔鈺故意“陷害”他,他這個蘭陵蕭氏的紈绔又怎么會加入叛軍隊伍,甚至成為這支叛軍的高層,如今更是進退維谷,騎虎難下,只許勝不許敗了。蕭逸的人生是精彩了,驚心動魄了,但小命也危如累卵了,所以怨言滿腹,只是看到始作俑者崔鈺竟然不顧身份“悍然”出塞,趾高氣揚地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算是徹底拜服,完全無語了。
“你如此大膽,你家大人知道嗎?”蕭逸笑著揶揄道。
崔鈺狠狠瞪了他一眼,怒叱道,“你個酒囊飯袋,你若有點作用,兒用得著以身犯險,親赴塞外?”
蕭逸目瞪口呆,拍著腦袋叫屈道,“你還講不講道理?你以身犯險,與某何干?”
“你還敢狡辯?”崔鈺大怒,“怎么與你沒有干系?你若說服白發賊,早早把飛狐叛軍撤出關外,兒家大人豈能夙夜不眠,焦頭爛額?兒又豈能出塞,以身犯險?”
蕭逸郁憤不已,無奈說道,“這事牽連太廣,太復雜,就算李風云做出決策,命令飛狐留守軍團撤出關外,但若想把這一決策落到實處,我們一家說了不算,還有齊王,還有涿郡的段達,還有冀北和幽燕的豪門世家,尤其重要的是,還有圣主和中樞,只要任何一方背信棄義,出爾反爾,甚至背后下黑手,飛狐叛軍勢必全軍覆沒,長城內外的合作亦隨之破裂,眼前大好局面瞬間毀于一旦,后果之嚴重不堪設想。”
崔鈺嗤之以鼻,“圣主和中樞已經對飛狐叛軍做出了驅逐出塞之決策,兒家大人甚至親自趕赴古北口傳達和解釋這一決策,而涿郡的段達是圣主的親信近臣,對圣主言聽計從,豈會陽奉陰違?至于兩地豪望,早已通過劉山伯、李思行和簡浚向你們傳達了同樣的建議,做出了安全上的承諾,但你們置若罔聞,不理不睬,蓄意拖延時間,顯然居心叵測,別有圖謀。當然,齊王的態度對你們很重要,但是,圣主和中樞就在河北高陽宮,懷荒看似很遠,實際上就在圣主和中樞的眼皮底下,這種局面下,就算齊王桀驁不馴無法無天,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公開與飛狐叛軍聯手奪取燕北的控制權,公然對抗圣主,挑釁中樞的威權,所以,你們拿齊王做擋箭牌,純屬自欺欺人。”
蕭逸搖搖手,反駁道,“站在你的立場上,飛狐叛軍出關,安全上應該有保障,但站在我們的立場上,飛狐叛軍出關,安全上沒有絲毫保障,所以,某重申一遍我們的立場,只要飛狐叛軍出關沒有安全保障,我們就絕不會撤離飛狐。”
崔鈺黛眉緊皺,滿目怒色,漂亮的臉龐上浮現出一絲紅暈,“安全保障?那你告訴兒,你要達成什么條件,才認為安全上有了保障?不要癡心妄想圣主和中樞會做出承諾,你們遠遠不夠資格。”
蕭逸笑了,“你說對了,除了圣主和中樞的承諾,其他任何人,不論是段達還是你家大人,抑或齊王,或者是你們這些豪門貴胄,我們統統不信任,我們只要圣主和中樞的承諾。當然,我們實力不夠,的確沒有讓圣主和中樞做出承諾的資格,為此,我們竭盡全力北征弱洛水,橫掃東北,目的就是在最短時間內發展壯大,具備讓圣主和中樞做出承諾的資格。”
崔鈺冷笑,眼里掠過一絲得意之色。之前她已經從崔九那里聽說了北征大捷的好消息,李思行也從自己交好的大總管府僚屬那里打聽到了同樣的好消息,但北征大捷事關重大,不容有誤,而從已知訊息分析,李風云從北出松山到擊敗突厥人、橫掃東胡諸種,完成全部的北征預期目標,尚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東北廣袤,突厥人、契丹人、霫人打不過聯盟大軍可以跑,一跑就是上千里,同時天氣惡劣,大雪飛舞,天寒地動,行軍和補給都十分困難聯盟大軍若想擊敗對手,一個月的時間無論如何也不夠,除非突厥人、契丹人和霫人都狂妄自大,都自以為實力強悍,急吼吼地跑上來決戰,否則絕無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全部敗北。
北征大捷的背后肯定有不為人知的秘密。崔鈺急不可耐,不惜暴露身份,親自找到蕭逸,就是要打聽到這個秘密。
“那么,你們現在是否已經實現了這一目標?北征大捷,是不是事實?”崔鈺不動聲色地問道。
“這一目標尚未實現,但北征大捷卻是事實。”蕭逸意氣風發地說道,“李風云既然親傳捷報,北征就一定取得了決定性勝利。”
“你如此相信白發賊?”崔鈺佯作好奇,語含調侃之意。
蕭逸毫不客氣,反唇相譏,“某活了二十多年,最佩服的就是你的眼光。你看人太準了,神乎其技。當年白馬越獄,李風云劫你為人質,你們本該是生死仇敵,哪料到你不但助其逃亡,還暗中支持他造反。某就奇怪了,當年你憑什么相信白發賊?憑什么認定他不是池中之物,很快就會一飛沖天?”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崔鈺冷笑,“長本事了,竟敢與兒針鋒相對了。”
蕭逸笑了起來,不敢過于放肆以免失禮,當即言歸正傳,“北征大捷或許在你看來難以置信,但事實比你想像的更加匪夷所思。”
蕭逸詳細述說了北征大捷的經過,很多細節都是聯盟高層機密,但蕭逸考慮到豪門利益,還是如實告訴了崔鈺。
崔鈺很吃驚。北征大捷的確難以置信,但李風云用兵出神入化,而對手又大意輕敵,取得這場勝利亦在情理之中,只是,當李風云有機會全殲突厥人的時候,卻拿刀架在步利設阿史那咄爾的脖子上,威逼利誘其舉兵造反,這就匪夷所思了,不要說崔鈺想像不到,恐怕圣主和中樞也始料未及,誰能想到李風云的政治手腕如此厲害,神鬼莫測,瞬間就翻云覆雨,化腐朽為神奇,化被動為主動,一個神來之筆便逆轉乾坤,牢牢抓住了一個稍縱即逝的機會,就此在未來南北形勢的發展中掌控了一絲寶貴的主動權。
崔鈺陷入沉思。從聯盟方面來說,隨著突厥人的加入,聯盟的綜合實力大增,其最直接的利益就是,明年開春后,牙帳權衡利弊得失后,肯定先文后武,先招撫,招撫不成再用下下之策動武,而隨著牙帳對聯盟的招撫,中土不得不付出更大代價來贏得聯盟的回歸,畢竟到了那個時候,聯盟回歸帶給中土的不僅僅有開疆拓土的武功,還有對突厥汗國的分裂,而這種分裂在南北戰爭的大背景下一旦開始,必成燎原之勢,對始畢可汗和牙帳的打擊非常嚴重,如此便能大大增加中土在南北戰爭中的勝算。
中土面對這一巨大誘惑,豈能拒絕?如此一來,南北形勢顛覆,大漠深陷被動,內憂外患,牙帳保守理念勢必壓倒主戰立場,考慮到全力反攻東北必然引發南北戰爭,突厥人迫不得已之下,極有可能暫時放棄東北,以此來換取南北和平,繼續韜光養晦蓄積實力,而聯盟因此受益,來自于大漠的威脅暫時消除,安州和東北將贏得寶貴的發展壯大的時間。
李風云目光長遠,所圖甚大,雖然現在他一門心思發展實力,但等到實力強大了,稱霸一方了,野心必然急劇膨脹,未來可以想像。只是對未來的憧憬并不是崔鈺此行的重點,此行崔鈺首要目標就是幫助父親完成圣主詔令,在年底前徹底解決飛狐叛軍這一隱患,而解決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逼迫飛狐叛軍撤進安州。
本來崔鈺信心十足,但此刻聽完蕭逸透露的機密,她頓時就有不祥之感。
或許李風云最終會妥協,命令飛狐叛軍撤進安州,但飛狐叛軍今年年底撤離燕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圣主和中樞滿足李風云的所有條件,以最快速度完成安州和東北的回歸。但這可能嗎?大漠那邊還沒有開價,李風云還在待價而沽,精明的圣主和中樞又豈會做“冤大頭”,不顧一切地開出一個“天價”?
崔鈺斷然決定,遠赴東北,親自與李風云談判。
飛狐叛軍能否于年底前撤進安州,直接關系到了博陵崔氏的利益,而崔鈺絕不允許自家利益受損,再說李風云曾向其做過承諾,雙方合作期間絕不損害崔氏利益,李風云必須兌現這一承諾。
“白發賊,他現在在哪?”崔鈺突然問道。
“此刻他應該在托紇臣水與紅水河一帶圍殺契丹人。”蕭逸笑道,“若想見到他,至少要到下月初,或者到下月中旬。”
若是下月中再見到李風云,黃花菜都涼了。崔鈺再不猶豫,當機立斷,“你安排一下,兒要北上托紇臣水,明早就走。”
蕭逸驚呆了,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