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海棠,劉媽媽的氣便不打一處來,咬牙切齒道:“回夫人,那騷蹄子裝著跟個無事人一樣,整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常打聽咱們老爺和夫人院里的事。奴婢恨不能上去刷她一個大嘴巴,才解心頭之恨。”
崔氏目露思忖,輕道:“把海棠一事,讓兩個姨娘知道。”
“夫人的意思……”
崔氏精光一閃,低聲道:“收拾她,我還嫌她臟了手。正好那二位閑著無事,不如就讓她們當個樂子吧。”
劉媽媽點頭道:“兩個姨娘都不是能沉得住氣的人,這些年府里再沒添過人,夫人病著不能侍候老爺,盛寵被人分了,必不會甘心。夫人好計謀。”
“她家人也留不得,遠遠的發賣了吧。這樣背主的下人,我消受不起。”
劉媽媽與水仙心中同時涌起一嘆,兩人對視一眼,劉媽媽道:“夫人,賣往何處?”
崔氏一聲輕哼,忽然展顏笑道:“何處?都盼著我死了,你說我該把他們賣到何處?”
劉媽媽會意忙道:“夫人放心,奴婢一定把此事辦妥當。”
“且先看看那兩人有什么手段,若連個海棠都對付不了,也坐不了這正房的主母之位。”
劉媽媽,水仙面色驟變,異口同聲喚道:“夫人!”
崔氏臉上浮現薄薄的哀色,淚盈眼眶。
“我這病不過是熬日子罷了。你們也不必哀傷,都是命。”
崔氏霍然抬頭,語調一轉,眼中迸發出凌厲的光芒。
“既然他們都盼著我死,我如何能不趁了他們的心?只是這高府夫人的位置,想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高府西北角一處僻靜的院落,竹影深深。
正房堂屋內,燭火高照,亮如白日。
一中年男子恭敬的垂手而立,一身天青色長袍,一條金絲玉帶系在腰間,顯得男子身段修長,面若冠玉。一看便是養尊處優慣了的人。
“則誠,你媳婦的病,黃太醫如何說?”
高則誠眸色一暗,如實道:“回父親,黃太醫說如能熬得過今冬,許還能再拖些時日。”
高明一身粗布衣裳,堂上獨坐,似聞未聞,仿若入定,然一雙眼睛異常清亮。
高明今年五十有五,在莘國相位上一坐便是二十年,可謂位高權重。幾年前激流勇退,讓位于兒子高則誠,如今已閑賦在家多年。
許久,高明撫著花白的胡須,高聲道:“來人,把王氏叫來。”
不過須臾,一婦人款款而入。
此婦人身形微豐,面容嬌美,臉上勻了一層厚厚的脂粉,眼角的皺紋依舊若隱若現,正是高明的續弦王氏。
王氏走到高則誠身邊,微微頷首,臉卻朝著上首之人笑道:“老太爺有什么吩咐?”
高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嘆道:“你媳婦病重,先預備下去,沖一沖也是好的。這事,你親自過問,無須簡省。”
王氏顯然沒有預料到男人此時把她叫來,為的竟是這事。
及時的隱去眼中的驚色,王氏盈盈而立,走至高明身側,柔聲道:“老太爺,是不是早了些,萬一崔家……”
“糊涂,此時不先預備下來,等那一日來了,難不成再手忙腳亂,給親戚世家瞧了笑話?”
高明的聲音陡然轉高,毫不客氣道:“你先下去吧,我與則誠有話要說!”
王氏被斥得臉色微紅,朝高明行了禮,又朝堂下的高則誠略欠了欠身,步履有些狼狽的轉身離去。
高則誠目不斜視,身形未動半分。
王氏剛出堂屋,隨侍的貼身丫鬟春云趕緊上前扶住,壓低了聲道:“老夫人!夫人剛剛打發水仙來問,府里可有人形的老參?黃太醫說入藥是極好的。”
王氏正憋了一肚子的怨氣,面色不豫道:“有沒有,她還不知道嗎?我嫁到這府里十多年了,這才管了幾天的家?”
春云摸了摸懷里剛剛揣上沒幾日的庫房鑰匙,朝王氏附耳道:“老夫人,奴婢剛剛盤過帳,夫人房里光一個月用參的量,便不下八百兩。老夫人,再厚的底子也禁不住啊!府里哥兒姐兒的婚嫁可還一個都未動呢?”
王氏陰郁的臉色仿佛能滴出水來,冷冷道:“都是與我隔著幾層肚皮的,是好是歹與咱們有什么相干?只不少你吃,不少你穿就行。等老太爺兩眼一閉,了不得,我就跟了去,也省得在這府里受腌臜氣。”
春云看著主子嬌好的面龐,悄無聲息的嘆了口氣。老夫人最近兩年越發的愛動怒了,也怪不得老太爺只歇在幾位姨奶奶房里。
她陪著小心道:“老夫人,老太爺眼巴巴的把你叫去,可有什么要緊事?”
王氏皺眉冷笑道:“前頭那位快了,老太爺讓我替她操持后事,沖沖喜呢!”
春云心漏了幾拍,驚嚇道:“竟到了這個地步?”
王氏眼睛一瞪,春云自知失言,忙捂了嘴不敢再言。
王氏美目高挑,凝視著春蘭,突然陰陰笑道:“春蘭啊,你說這高家的男子是不是克妻啊?”
春云不敢接話,只諾諾的叫了聲:“老夫人!”
“老太爺四十喪妻,續弦娶了我。老爺四十尚不到,崔氏便病得只剩一口氣,你說邪性不邪性啊?”
“許是湊巧了也不一定!”春云輕聲道。
“湊巧?這世上的事,果然是要湊巧了才能成書的。你說咱們府里的大姐兒模樣,脾性如何?”
春云不明就里,陪笑道:“老夫人說的是哪個府里的大姐兒?”
王氏笑道:“自然是王府里大姐兒王美玉。”
春云不禁打了個突,瞬間明白過來,惴惴道:“老夫人的意思是……”
王氏嗓音冰冷,異常平靜道:“我也是時候回趟娘家瞧瞧了。”
高明捧著茶盅一口飲盡,起身走至門前,負手而立,上位者固有的氣勢隱隱若現。
高則誠恭敬的為父親斟滿茶,略彎了彎腰行至他身后。
“父親別急,這幾日兒子在街頭巷陌都派了人打探,府里也都派人仔細盯著。不出幾日,想必應有所得。”
高明冷冷的回過頭看了兒子幾眼,閉上眼睛,思量很久。
“此事會不會與崔氏有關?”
高則誠目光驟然緊縮:“父親,崔氏幼奉家訓,習知婦道,與我夫妻十幾載,侍奉翁姑,和睦親族,教養兒女,必不會做出此等損人不利已的事情。”
“這么說來是另有她人,依你之見,會是府里哪一個?”
高則誠搖頭道:“朱氏,何氏跟著我也都十幾年了,此二人雖喜捻酸吃醋,卻辨得清大是大非。而這二人并不知道我與那……”
“瞧瞧你干的好事。堂堂一國之相,為了個賤婢,竟然弄得滿城風雨。外頭那些個臟話,我都替你臊得慌。偏崔氏這會又病重,這不坐實了你被捉奸在床的傳聞嗎?”
高則誠辯無可辯,悔不當初,諾諾道:“父親,此事確是兒子犯的錯。父親要打要罵,兒子一句怨言都無。”
高明是過來人,也曾經風花雪月,**倜儻過,雖然深恨兒子做了齷齪事,倒也并未多加責備。
高則誠打量父親神色,思忖片刻道:“崔氏病重一事,兒子已經打探清楚。起因并非是因為兒子與那賤婢一事,只不過湊巧罷了。她的身子常年用著藥,若不是府里那些個珍貴補品吃著,早已是下世的光景。兒子忖度,此事許是外人所為?”
“外人所為?”高明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心里怒氣勃發。
“外人會知道府里這些個丑事,且時機把握得分毫不差?我告訴你,此事須得里應外合,方能成事。若是外人,府里必有其內應。”
高則誠星寒般深湛的目光垂視著,半晌未置一詞。
高明負手踱了兩步,一臉肅色道:“最近朝中可有要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