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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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沒有感覺到溫暖,只感覺到難以形容的刺痛,像千萬根尖刺從天而降,密密麻麻地扎在他身上。
疼痛和恐懼讓他不由自主地想把自己縮起來,即使那痛楚其實并不那么劇烈,卻不知為何分外難以忍受。
可身體里有另一種力量把他牢牢地釘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抬著頭,直視著那火焰般流瀉的光芒,甚至下意識地伸出手,像是想要抓住點什么。
淚水控制不住地涌出來,他什么也看不清,只感覺到似乎有微涼的風和熾熱的火,同時拂過他僵硬的手指。
他聽見有人急切地呼喚他的名字。
“埃德……埃德!”
他慌亂地眨著眼,胡亂地抹掉礙事的眼淚,顧不得緊握手中的、銹蝕的劍柄,在臉上拉出細長的血痕。
帶著涼意的風從他臉上吹了過去,也燒灼著他的皮膚。他恍惚看見朋友的影子,朦朦朧朧,被包圍在一團火焰之中,滿懷憂慮和關切。
“你……怎么啦?”他問。
埃德呆呆地瞪著他不該出現在地獄里的朋友,覺得似乎有哪里不對——他難道不該氣急敗壞地罵他“白癡”或“蠢貨”嗎?他難道不該一腳把他踩平在地上再把他揪起來揍個鼻青臉腫嗎?
他甚至不自覺地退了一步。他的朋友……不可能這么溫柔!
“埃德·辛格爾!”伊斯終于惱怒起來,“你發什么呆!”
心中小小的懷疑嘭一聲炸成狂喜的煙花——這才對嘛!
“伊斯!”他大叫,徹底清醒過來,“你怎么……”
他伸手去抓,什么也沒能抓住,瞬間一驚:“……你死了嗎?!”
“你才死了呢!”包裹在人類靈魂里的那點溫柔和耐心終于消耗殆盡,伊斯暴躁地怒吼:“跟著我滾!”
很好,他身為巨龍的靈魂此刻終于與他屬于人類的那一部分渾然一體。
埃德很想指出這句話不是很對,但求生的本能讓他意識到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緊跟這他腳不沾地飄在半空的朋友沖進開始重振旗鼓的敵人之中。
“……等等!”他突然想起來,“還有一個人!”
“這里除了你沒有別的‘人’!”伊斯抬手轟開一條路,金色火焰沒有任何花哨的變化,只是咆哮著沖開所有的阻礙。
他回頭打量著埃德,補上一句:“連你都不大像個人了!”
埃德本能地縮了縮脖子,還是堅持要找回他的同伴:“那是羅穆安·韋斯特!雖然渾身白毛蹦來蹦去看起來像只兔子……可他還有自己的意識!”
這個名字讓伊斯也猶豫了一下。
“……我去找!”他最終咬牙切齒地開口,“你!——”
他揮手,一條金色的火線燒上半空,遙遙連著一片如水波般漾開的空氣:“往那邊跑!”
埃德用力點頭,趁著潮水般分開的惡魔們還沒能合攏,奮力向前疾沖。
伊斯這會兒并沒有翅膀。他的靈魂能進入地獄,是因為他對自我的認知有一大半依然是“人類”……那是他無法割裂的一部分,也因為他丟下了巨龍傳承的那一部分。
以及,因為永恒之火保護著他。
那無形的火焰并不能真正傷害惡魔的身體,但或許能傷害它們的靈魂,這一樣能置它們于死地。
它們不敢靠近他。但使用這火焰并非沒有代價。
他飛上半空——此刻火焰便是他雙翼。他盤旋著,在一堆奇形怪狀的惡魔中尋找一只白毛的兔子,同時看顧著那個悶頭往前沖的蠢貨,及時趕開他前方的敵人,還得小心不要燒到他。
他的視線其實有些混亂。他從未試過以這樣的方式存在……他還不知道該如何調整。他時而能看見真實的形體,時而只能看見灰蒙蒙混沌的一片,各不相同的惡魔們,在他眼里都是一團團顏色暗沉的霧氣,或許顏色略有不同,卻都渾濁難辨。
他也能清楚地看到纏繞在埃德靈魂之上的黑色火焰,即使他依舊是人類的模樣。它們尚未能完全遮蔽他原本的光芒,卻也差不多了。
飛了一圈他都沒有找到什么白毛的兔子,只看見烏泱泱一片惡魔,簡直比黑巖底下那個坑里還要多。
它們不能靠他太近,卻也不肯遠離。如果不是他的錯覺……現在堵著他的惡魔比堵著埃德的還要多了。
他遲疑了一下,選擇了放棄。即使那是羅穆安·韋斯特……他才不要為了救一個早該死掉的瘋老頭兒丟了自己的命!
但那老頭兒的運氣實在是不錯。在他沖著埃德飛回去的時候,他看見了那蹦來蹦去的一團。
在所有流暢地劃出各種線條的霧氣中,那突然從地上彈起來,獨立特行毫無規律的蹦蹦跳跳,其實也挺醒目的。
“羅穆安·韋斯特!”他開口叫道:“瘋兔子!喂!這邊!”
只短暫地停頓了一下,那灰撲撲又泛著點怪異的絳紫色的一團,歡快地向他蹦了過來。
伊斯飛低了一點。視線轉換,他看見那已經變成黑紅一團、根本看不出人形的家伙本能地向后蹦了一下,顯然也畏懼著他的火焰,卻還是又勇敢地繼續朝著他蹦。
“龍!”
它開心地大叫,“龍龍!”
他的情緒在“這樣居然也能看出來”的驚訝和驕傲,以及“這什么見鬼的叫法我要叫你兔兔你開心嗎?!”這種幼稚的惱怒中來來回回,好不容易忍住了把瘋兔子變成烤兔子的沖動。
只這片刻沒能顧及,埃德就又被埋在了惡魔堆里。伊斯猛沖向敵人最集中的那一團,不出意外地從其中把那沒用的家伙扒拉了出來。
他帶著這兩個家伙沖向出口,心里把那個又胖又禿的牧師罵了個狗血淋頭。沒過來的時候他理所當然地以為出口在地上,就像那個水池在地上一樣,只要讓埃德跳進去就行了……結果它懸在半空!
那只一蹦老高的兔子說不定還能直接蹦進去,埃德可沒長翅膀!
而他試了幾次,他的手都會直接從埃德身體里傳過去——他沒法兒把他拉起來。
不知道能不能讓那邊的家伙吊根繩子下來……
“……伊斯!”
埃德突然大叫。
那其中的驚恐和對危險本能的反應,讓他急速地往下墜。
可那力量鋪天蓋地地壓了下來……他根本無處可逃。
懸停在埃德的頭頂,看著漫天黑色的火焰瞬間直逼到眼前,他做出了一條巨龍最本能的反應——他放聲怒吼。
黑色火焰從水池中猛竄起來,巴弗洛·奎因依然是毫不猶豫地一劍砍下。
平常的劍自然無法劈開地獄的烈焰,但他的劍不一樣。在他成為高階圣騎士的那一天,費利西蒂親手附著其上的魔法,對所有源自地獄的力量有著額外的傷害。
在當時,這樣的魔法其實并沒有什么用處。畢竟能出現在這個世界的惡魔少得可憐,而他們也并沒有什么攻進地獄的理由。
可費利西蒂只是笑瞇瞇地滿足了他的愿望……
火焰被劈開的同時也被壓了下去。那不只是因為奎因的劍,也因為環繞著水池的法陣。但它雖被壓制,卻并未熄滅,像一片黑色的陰云,涌動在水面之上。
奎因抬頭:“我覺得……”
“不行。”肖恩說。
圣騎士悻悻地站直,不甘地猛瞪著那片火焰。
“能堅持多久?”肖恩問伊卡伯德。
“最多一天。”牧師回答,“除非調用希安湖的力量。”
肖恩沉默了很久。奎因挑起半邊眉毛,等待著預料之中的命令——肖恩·弗雷切不懼犧牲,卻也不會允許無意義的犧牲。
而眼下,那出不來的年輕圣者和他的冰龍朋友,顯然遇到了巨大的麻煩,肖恩絕不會冒著破壞屏障的危險一直開著通道,去等兩個很可能再也回不來的……
“必要的時候,”肖恩開口,“可以調用。”
奎因臉上的驚訝根本掩飾不住……雖然他也沒想掩飾。
“而你,”肖恩轉向他,“去找二十個有足夠堅定的意志,也愿意跟著你踏入地獄去救人的人。我們提前試一試……那個增強力量的辦法。”
他們無法探知另一邊的情況,而這已經是他能夠做出的最大的犧牲。
奎因欣然領命。
他離開密室,穿過狹窄的走廊,在神殿的大廳里看見一個黑發的女孩兒,筆直地站在女神的神像前。
那是埃德·辛格爾的未婚妻。
她沒在祈禱。沒有誰祈禱的時候會直直地盯著神像的臉。那樣子更像是在發呆,但當聽見他的腳步聲,她的視線立刻就掃了過來,竟有種讓他也無法直視的銳利。
圣騎士以為她會沖過來問他情況如何,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他無法做出任何保證。可直到他走下神殿外的臺階,她連叫也沒叫他一聲,反而讓他背心發麻。
是個好女孩兒——他想。
以及,幸好他沒有未婚妻。從來沒有過。
娜里亞收回了視線。
那個圣騎士過于匆忙的腳步,事實上已經給了她答案。
交握的雙手不自覺地扣緊,指甲掐進肉里,隱隱生痛。這點疼痛讓她保持著理智,沒有不管不顧地沖進神殿深處……那對事情沒有任何幫助。
情況或許不太好,但一切尚未結束,否則,即使再為難,也總有人會來告訴她,畢竟她是埃德的未婚妻……
她拼命地安慰著自己,依舊抱緊娜娜,筆直地站著。當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她頭也沒回,暴躁地開口:“別跟我說那句話!”
艾倫沉默片刻,忍不住嘆氣:“你以為我想說什么?‘我早就告訴過你’嗎?”
娜里亞猛地回頭,怒視著她的父親,口不擇言:“所以,你滿意了嗎?!沒有任何事能瞞過艾倫·卡沃,沒有任何事能在艾倫·卡沃的預料之外!你……”
艾倫臉上驚訝而受傷的表情刺入她眼中,讓她吞下了更傷人的發泄,懊惱地咬住嘴唇。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她對許多人都寬容又體貼,可對著她唯一血脈相連的親人,卻總是苛刻到不講道理。
而且,明知道是自己的錯,卻連一句道歉都說不出口。
“……我只是想在這里陪著你。”艾倫無奈地開口:“但如果你并不需要……”
他沒有等到回答。
但當他默默地拖著腳步走向門外,卻聽見娜里亞低啞的呼喚:“……父親。”
他回過頭,看見他一直堅強又獨立的女兒孤獨地站在那里,無助地紅了眼圈。
他還能怎么辦呢?
他走回去,張開雙臂,擁抱這從小就總也不肯示弱的女孩兒,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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