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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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營作坊這個坑可以說是因為陳曦的存在才會出現的，所以在出現問題之前，陳曦就考慮過可能會從什么方面出問題，以及出了問題該怎么解決，故而當滿寵說出該怎么判罰的時候，陳曦多少還是覺得很有意思。
相比于以其他罪名進行判罰，失職這個剔除多余因素直奔能力而去的判罰其實很有意思，最起碼這個判罰直接消除了幾乎所有涉及對不對的問題，而是直奔能力而去。
很明顯，滿寵的態度就是，我也不知道這件事到底做的對不對，我能看到當前這些行為所存在的隱患，也能感受到這種行為所能帶來的好處，我也不能很好的判斷出這個玩意兒的線在什么位置，所以我只能按照曾經定下的規則先給出我的判斷。
“失職嗎？”一旁坐著的孫乾聽到這話，若有所思，然后很是自然地看向陳曦，卻發現陳曦這個時候正在看著自己，不由得啞然失笑，不過也對，伊籍算什么，他這邊才是這個問題真正的大坑。
什么國營作坊，這世間如果真要整一個最大的國營作坊，那絕對不是兗州農糧，而是他孫乾名下的交通物流運輸與道路建設，這玩意兒看似只是一個政府部門，但干了這么多年的孫乾還能不知道這玩意兒的性質了。
“我不認同這個判罰。”伊籍聽完滿寵的說法之后，心下多少有些慶幸，因為失職這個雖說在這年頭也算是很麻煩的問題，但以伊籍的情況，這么判罰其實不會受到什么真實的懲處。
畢竟很多第一次出現，并且拉到臺面上進行公開審理的事情，只要沒鬧到非常嚴重的程度，僅僅是以失職來論處的話，那撐死被申飭幾句。
這對于僅次于九卿這個級別的官僚而言，還真不是大事，而且這種申飭也并非是那種要將你整死，讓你上吊來給出個答復的類型，所以只需要上書回稟即可，但這并不是伊籍想要的答案。
“說來聽聽。”滿寵看著伊籍，也沒有堵嘴，雖說他知道這個時候和稀泥其實是一個選擇，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那就得考慮日后的影響問題，所以在伊籍說是自己不認同，那滿寵也得聽聽為什么，以方便以后再次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自己能拿出更為正確的處理方式。
“在我闡述之前，我需要問一件事。”伊籍用余光看了兩眼孫乾，他和孫乾多少也是有些關系的，然后又用余光掃了兩眼陳登、廖立、士燮這些刺史級的人物，畢竟都不是傻子，發展到現在，伊籍并不覺得自己走的是最激進的，只是兗州農糧就在那里，發展的又好，所以他不得不出頭。
可這事情到了這一步，伊籍覺得自己在開口之前最好將某些東西徹底認定比較好，比方說在這件事之中最為重要的一點，也就是兗州農糧到底是什么這個根本無法說清的問題。
“陳侯，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伊籍看著陳曦詢問道。
“兗州農糧到底是國家政府的一部分，還是地方商業的一部分？”陳曦帶著幾分平淡看著伊籍詢問道，哪怕伊籍不開口，陳曦也能推測出來對方想要詢問的內容，畢竟這個問題是圍繞著國營企業不可避開的一個死穴，而如果要談及失職的問題，那這個東西就無法繞開。
從陳曦的嘴里面傳出來這句話之后，很多之前其實沒有弄明白這事到底是怎么發生的人，這個時候也認真了起來，陳曦這個問題可以說從根子上點明了為什么會發生伊籍現在的問題。
“對，我想問的就是這一點，相比于兗州農糧在各地區建立幼兒所，學校，自身居住區，保衛科這些東西，對于我而言并不算什么嚴重的問題，真正讓我覺得困難的在于，兗州農糧到底是什么？”伊籍很是認真的看著陳曦詢問道，“上述那些不過是花錢的問題，以及職權的問題。”
建立幼兒園這個，陳曦其實也知道，這個玩意兒并不是陳曦強制建設的，陳曦的教育普及還沒有深入到這個層次，但幼兒園這種東西卻自然的大型國營作坊內部產生了。
對于這種莫名其妙的支出，所有涉及的人員都能理解，哪怕是劉備在收到當地老兵給說的，他們這邊出現了給三四歲小孩專門開的幼兒園的時候，劉備不僅沒覺得有問題，還夸贊建設幼兒園的國營企業管理人員有遠見，有能力，在主動的反補社會等等。
當然這些話并不是在明面上說的，而是私底下的夸贊，面上見到對方的時候，只是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表示干的不錯，以后有能力了可以在教育方面繼續推進，百年樹人便是如此。
為此，劉備回來還特意給陳曦夸獎過自己在這種大型國營企業之中見到的東西，覺得這東西是真的好，而且更為深層的解決了社會問題，吧啦吧啦的，陳曦對此則是不置可否。
這是極少數陳曦沒有去推動，但國營企業在發展的過程之中，自己逐步演化出來的東西，而且還會自動形成配套設施，到現在發展到能被捅到滿寵這里，直言說是侵占刺史級職能的程度，就足夠說明很多的問題了。
可陳曦卻清楚，這些東西大而化之的看待問題，落點是社會進步，而且是很高明的那種，但如果換一個視角，以陳曦的認知去看待問題，其實能看出來非常多的東西。
比方說，幼兒園是怎么形成，在不主動推動的情況下，幼兒園形成的原因很簡單，那就是父母有足夠的資產去支出這份教育基金，更深入的講就是，父母已經計算出來，投入這份錢去找人帶自己的孩子，比自己在家帶孩子的成本更低，而且可能比自己帶更合適。
這也是后世在很早，在農村連幼兒園這個概念還沒普及之前，所有的大型國企都自然而然的形成了內部幼兒園這種東西。
這玩意兒從人文的角度講，是大型國營企業為了自家員工考慮，讓員工可以從家庭內部繁雜的勞務之中脫身出來，可以更高效的投入到工作之中做建設的安撫性的設施之一。
但從實際角度講，就是大型國營企業在推進的過程之中，已經發現讓熟練工去搞家庭工作的損失，要大于自己掏錢雇人來代替熟練工處理家庭工作帶來的損失。
既然如此，不如純粹以利益的角度來看問題——建設大型的食堂，讓這些人無需考慮做飯的問題，直接吃食堂，可以讓他們有更多的時間休息，以更為精神的狀態去工作。
建設幼兒園，讓他們無需將精力分在家庭之中最大，最繁雜的勞務之中，可以將更多的精力放在企業的建設之中。
建設醫院，掌管安保、司法等等，這些觸手的延伸，如果完全剔除掉人文關懷和社會進步，本質上就是你是一個熟練工，你能創造更多的利益，那么我犧牲一部分小的利益，讓你能創造更大的利益就是了。
當然，這指的是那些能大規模獲取利潤的國營企業，后世很多國營企業搞這些的邏輯并非完全如此，畢竟到后期國企的生存邏輯發生了變化，大體可以分為賺錢的和維穩的。
可陳曦這個時代的國營企業不一樣，這些全都是能大規模獲取利潤的，甚至從某個角度講，某些玩意兒甚至是壟斷性的企業，這也是陳曦能賺到超乎想象的財富，用以供養國家，維持軍隊的原因。
故而陳曦這個時代，國營企業的內部職權擴張問題，就本質而言，其實就是上述的，為了利潤最大化考慮的最終決策。
哪怕那些主事人自己沒有侵占政府職權的意識，但在發覺到這么干能更大程度的提升自家的利潤，能交付更多的財富，還能提高自家人員的向心力以及幸福度，那么該怎么干就不言而喻了。
至于說政府什么感覺？
管他政府什么感覺，我也是政府！
沒錯，這就是最要命的地方，國營企業在這個時代，并不能簡單的認為是商業，而必須要將之也看做是政府的一部分。
這就很要命了，所以伊籍才會在這個時候直指問題核心，詢問陳曦兗州農糧到底是政府行為，還是商業行為。
若是政府行為，那沒什么說的，背后有尚書仆射存在，對方的行為也是經由國家進行的保證，所以怎么說都不算有問題。
區區侵占地方政權，那算是問題嗎？說點過分的，人這叫強干弱枝，叫做中央政府政權滲透率的增強，你懂個屁，對吧！
可要是商業行為，那同樣還說個屁，老子堂堂真兩千石，上去就是一拳，你之前吃的都給我吐出來，我讓你吃了嗎？
“既是政府，也是商業。”陳曦如實說道，在場不少的人皆是神色凝重，雖說這年頭恥于言商，各大世家，包括甄家在內其實都沒有搞商業，干這個的是他們各家的手套，但能坐在這里的人其實都清楚，商業行為是很有必要的，靠地里刨食能搞到幾個錢。
該不會真的有人認為那些大型世家的億萬家財是靠地里刨食，讓人抄自家典籍一點點攢起來的吧，開什么玩笑，各大世家的錢，可都是靠著自家的手套一點點的搞地方保護主義賺來的。
沒錯，是搞地方保護主義，而不是搞商業！
因為別說是這個年頭了，哪怕是后世，純搞商業想要賺錢也沒有那么容易的，且不言其中出現意外的可能，光是政策的變更，就足夠將很多人坑死，從古至今就不存在所謂的自由貿易這種事情。
商業必須要面對國家政策、政治形勢的約束。
這也是各大世家為何有錢的原因，他們自己就是他們所在地的政治形態的體現，所以同樣的商業，別人家的未必賺錢，但自家的肯定賺錢。
本質上這就是權柄的體現。
說句過分的話，甄家如果不是世襲兩千石，他們家的商業要能搞到全國各地才是見了鬼了，沒有這個身份，就甄家那個家業，早就被人吃干抹凈，整個家族都被奪舍了。
故而合起來講，如何搞商業最賺錢，那自然是官商勾結了。
而陳曦現在的回答，直接是上面那個答案的最終升華版，官商勾結？無需如此，既是官，也是商，這也明確解釋了，為什么其他人打不過。
“若是這樣，我就徹底沒辦法服氣了。”伊籍輕嘆了一口氣，看向滿寵，“廷尉您認為在這種情況下，我也算失職嗎？”
“子川。”劉備看向陳曦，他已經意識到這次這群人盯上的東西其實是陳曦手頭的那些國營牧場和作坊，那些東西劉備到處觀察過，當真是國家的基石，是國家現在能繁榮昌盛的根基，結果現在這群人居然在糾結這玩意兒到底是政府，還是商業，這重要嗎？
陳曦搖了搖頭，表示劉備無需如此，這群人辯論不過他的。
滿寵則是平靜的看向陳曦，“子川，用我進行解釋嗎？”
陳曦一挑眉，有些驚訝的看著滿寵，合著直接不用自己開口嗎？原本他還以為這事要自己開口解釋才行，而且有一說一，陳曦其實都準備好在大朝會的時候進行解釋了，結果到現在滿寵居然表示自己來解釋。
“那就靠你了。”陳曦想了想說道，他也想看看在其他人眼里，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樣的。
“我身為廷尉，并不需要考慮這是政府，還是商業這種事情，我只需要考慮該如何處理被告。”滿寵面無表情的說道。
伊籍愣了一下，隨后坐直，也想要看看滿寵能說出來什么。
“兗州的情況在當地企業上報到我這里的時候，我也進行了了解和查證。”滿寵平淡的看著伊籍說道，“所以兗州刺史部從兗州農糧索要部分的財政支持這個我也清楚。”
全場竊竊私語，而伊籍聽到這個反倒很平靜，反正他要的錢款，一份錢沒有花到自己的頭上，全部拿去投入到兗州各地去搞教育，并且扶持中小型企業，畢竟身在兗州，伊籍已經很清楚的認識到了那種發展不平衡了，說句過分的話，在兗州農糧工作的那些百姓，現在的生活水平，所享受到的福利，已經超越伊籍當年在荊州見到的地主。
雖說這里面有很多是因為陳曦帶來的時代進步，是道路交通物流業帶來的發展，但兗州農糧的內部，已經完全超越了兗州其他的地方，這種不平衡在伊籍看來觸目驚心。
一個普通的兗州農糧的工人，不需要做飯，到了時間自己去飯堂，不需要考慮兒女教育問題，到了時間自然有社區管理人員給他將這些東西全部辦好，然后帶著他的孩子去幼兒園，得病了也會有人治療，哪怕是病重了，也會有人文關懷。
再加上那些看似不怎么重要的內部福利，那些四時節氣發的各種各樣的東西，上面的大人物不怎么在乎，但底層真的很需要這些東西。
這些亂七八糟的福利，外加隱性存在于他們生活區的玩意兒，直接將兗州農糧的成員和普通兗州人拉開了兩個層次。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后，元鳳八年開始，伊籍直接從兗州農糧索要部分利潤投入到兗州北部和南部偏遠地區的道路建設，不追求三車道四車道這種東西，伊籍的要求甚至只是普通的硬化路面，讓人出村難度降低。
可以說這些錢伊籍自己真就是一個沒花，全投入到兗州了。
所以伊籍也不怕被滿寵查這事，至于說抽的錢很多，比當年趙昱的時候還多什么的，其實還真不是事，因為伊籍抽的錢是利潤，并非是兗州農糧的根子，并沒有影響兗州農糧的發展。
再加上每一筆錢不是去了教育口，就是去了道路建設，再要么就是村鎮級別的中小作坊的建設，所以查這個，伊籍是真的不在乎。
當年趙昱要是搞錢干這些，就算被查了，那也不過是罰酒三杯的事情，因為干的是正事。
“難道我能看著兗州農糧的工人過著那樣的生活，然后無視其他百姓？”伊籍帶著幾分冷笑說道，“陳侯，兗州農糧的正式工人不過十幾萬，算上完全依靠兗州農糧生存的百姓，也就百余萬，但整個兗州560多萬的百姓，難道就看著兗州農糧吃肉，連口湯都不能喝？”
“所以兗州農糧的工人才是人？種田的老百姓連人都不是？只配被兗州農糧榨出來超額的利潤？”伊籍帶著一抹冷意看著在場眾人詢問道。
“倒也不是。”陳曦輕咳了一下，覺得有必要開口打斷一下。
“既然不是，那我為何不能？”伊籍很是直接的詢問道。
這同樣是一個死穴，也同樣是政府，還是商業這一問題的延伸。
溜了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