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浪不緊不慢的喝了一口茶,忽然臉色一稟,義憤填膺地道:“種帥剛直不阿,因為私下議論役法而得罪了蔡京,結果改任莊宅使、知德順軍;可即便如此蔡京依舊對他不依不饒,又指使小人誣告種帥詆毀先烈,將其罷官;最可恨的是,打倒在地都還要再踏上一只腳,將他列入司馬光一黨,致使種帥整整被朝廷屏廢了十年才得以起復。”
作為種師道的學生,這些事情房臏心里自然是一清二楚,不過他不明白秦浪為何突然提起這些,因此他暫時選擇了沉默,而是一臉平靜的注視著秦浪靜待下文。
秦浪則繼續滔滔不絕的說道:“后來童貫欲聯金伐遼,種帥苦言進諫,道:‘今日之舉,譬如強盜入鄰家,我們不能救,反而又趁火打劫,與強盜分贓,怎么可以呢?’結果童貫不聽,待我軍抵達白溝后,遼軍鼓噪向前,致使我軍多有傷亡,幸虧種帥先令每人持一根巨棍自防,遼兵的盔甲擋不住鈍器打擊,這才使我軍不至于大敗,之后遼國使者前來懇求,道:‘女真背叛本朝的行為,南朝也非常憎惡(指西夏叛宋);如今貴國為獲一時之利,不惜棄百年之好,結豺狼之鄰,釀他日之禍,這可謂明智嗎?救災恤鄰,是古今通義,希望大國思量!”童貫無言以對;此時種帥又進諫說應該答應遼使退兵,童貫還是不聽,并秘密上奏朝廷彈劾種帥助賊,結果王黼一紙令下便讓種帥以右衛將軍的身份致仕退休;如此種種,皆可看出種帥與蔡京一黨勢不兩立的立場,房大人身為種帥門生,難道就不想為家師報仇么?”
房臏臉上露出十分驚訝的表情來,在他心中跟大多數官員的看法一樣,認為秦浪應該是個標準的奸黨成員,甚至是奸黨的骨干,可是聽他方才的一席話卻分明是要跟奸黨作對,難不成這里面有什么貓膩?
由于是第一次接觸秦浪,房臏自然不可能就這么放下戒備跟他交心,于是他淡淡地道:“駙馬爺說笑了,蔡相乃國之重臣,讓家師致仕還鄉也許是考慮到他老人家年紀大了,因而這才予以照顧,下官可不相信蔡相對家師有什么敵意。”
“你真這么覺得?”秦浪目光灼灼的死盯著他。
房臏一臉平淡,點頭道:“方才所言句句屬實,請駙馬爺勿疑。”
秦浪忽然長嘆一聲,道:“哎呀!種師道一代名將,居然教出你這么個欺師滅祖的白眼兒狼,真是瞎了他的眼啊!”
房臏聞言一張臉陡然通紅,驚聲道:“駙馬爺何以羞辱下官?”
秦浪冷笑道:“蔡京一黨屢次三番陷害你的家師,現在本官有心處置奸黨,你卻在此大放厥詞,說什么讓你家師致仕乃是蔡京的一番好意;本官且問你,身為人徒,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不是白眼兒狼又是什么?”
房臏愣了一下,表情無比嚴肅的問道:“駙馬爺真打算處置奸黨?”
秦浪點了點頭,正色道:“蔡京一黨禍國殃民,本官遲早要將其連根拔除,不過飯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河東路經略使鄧安禮乃蔡京走狗,在本地飛揚跋扈、惡貫滿盈,本官有意先拿他開刀;如果你打算繼續當白眼兒狼的話,那你就是本官的敵人,為了本官大計,只好將你暫時拘押于此,待本官收拾完鄧安禮后再放你出去;當然你若有心替你家師報仇、替河東路百姓除害,本官自然是求之不得;何去何從,你自己考慮吧。”
一看秦浪把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房臏哪里還會不信他是真的有心剪除奸黨;當下房臏一撩下擺,單膝跪地抱拳道:“下官愿隨駙馬爺掃除奸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秦浪大喜過望,連忙伸手將房臏扶了起來,笑道:“都說響鼓不用重錘,偏偏你這悶鼓卻非要本官用重錘敲打才響,哈哈哈哈……”
房臏紅著臉不好意思地道:“下官慚愧,實在是摸不清駙馬爺的真實意圖,故而不敢冒然答應。”
“這個本官知道,我不怪你。”秦浪拍了拍房臏的肩膀,指著旁邊的小矮桌說道:“來,咱們坐下聊。”
二人落座以后,客客氣氣的喝了一會兒茶,又閑談了幾句,這才把話題扯到了正事兒上。
“房大人,河東路諸軍有半數駐扎在太原府,身為防御使,這部分軍隊你能控制幾成?”
房臏苦笑了一下,右手伸出三根手指,道:“三成。”
秦浪皺眉道:“這么說還有七成的軍隊是鄧安禮的人馬?”
“不。”房臏搖了搖頭,道:“應該說太原府還有七成的將領是鄧安禮的人;駙馬爺要想掌控河東路的兵權,首先便要掌控太原府之兵,而要掌控太原府之兵,必須將這七成依附于鄧安禮的將領拿下,然后迅速派人接管軍隊。”
“這事兒不好辦吶!”秦浪苦著臉撓了撓腦袋。
房臏道:“下官有一計,不但可助駙馬爺兵不血刃的奪取太原府兵權,甚至連河東路的兵權也一舉拿下。”
秦浪聞言猛地瞪大了眼睛,欣喜若狂地道:“房大人有何妙計速速道來。”
房臏點了點頭,道:“駙馬爺身為北境經略使,對北境三路軍隊均有檢視之權,何不借口組織軍議,令河東路諸將齊聚太原府城;屆時再由下官領一隊人馬埋伏于軍議場所周邊,待駙馬爺摔杯為號,下官揮軍殺進,將鄧安禮極其黨羽一舉擒獲,河東路兵權則盡皆歸于駙馬爺之手。”
“此計甚妙!”秦浪樂得一拍手掌,忽然面色一滯,問道:“軍議是個什么玩意兒?”
噗……正在喝茶的房臏直接把嘴里的茶水噴了出來,嗆得整張臉通紅,把秦浪給嚇了一跳,他趕緊起身走過去拍著房臏的背問道:“房大人,你這是怎么了?”
“沒……買什么……咳咳咳……”房臏一邊咳嗽一邊擺了擺手,少時就聽他道:“駙馬爺,你身為北境經略使,又曾經做過大名府的防御使兼統兵官,莫非連軍議都不知道?”
秦浪悻悻的笑道:“實不相瞞,這個所謂的軍議本官委實不知,敢問房大人這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
房臏苦笑了一下,道:“所謂軍議,顧名思義,就是商討軍事的會議;按照我朝軍規,上級軍官有權召集下級軍官進行軍議,目的就是要下級軍官聚在一起就軍中的各項事宜對上級軍官進行匯報并出謀劃策予以解決,大到作戰部署,小到士兵伙食,總之軍中諸事都可以拿到軍議上來說,這也是一個上情下達和下情上陳的好機會。”
“明白了。”秦浪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五日以后就召集河東路諸將進行軍議,地方就選在制置使府,那是周大人的地盤兒,有他策應比較好辦,另外把地方定在那兒規格也比較高,鄧安禮不易懷疑,你看如何?”
房臏沉思了一小會兒,點頭道:“嗯,就這么辦。”
之后倆人又商量了一下具體的行動細節,直到所有的步驟都推敲完畢,這才共同起身走出了廂房。
剛一出門兒,就看見周士攀站在門外和曹元霸有說有笑的聊著;秦浪故意驚訝道:“周大人,你怎么在這兒?”
周士攀隨口道:“房間里太悶了,下官在此透透氣。”
“這樣啊!”秦浪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后幾個人一起出了圣母殿離開了晉王祠。
房臏先行一步騎馬走了,看著他的背影,周士攀扭頭問秦浪道:“駙馬爺,這小子怎么說?”
秦浪道:“他已經答應了,具體的安排待會兒路上我再跟你細說,此事還需周大人傾力相助才是。”
“駙馬爺見外了,只要你吩咐一聲,下官一定辦得妥妥當當。”
由于五日后要舉行軍議,因此秦浪和曹元霸也就沒再回太原府衙了,而是直接搬到了制置使府去住;剛一回府,秦浪就以北境經略使的身份向河東路諸將下達了舉行軍議的命令,并派六百里加急將這道命令傳達下去,讓他們各自放下手中的活兒盡快趕往太原府城。
如此平平靜靜的度過了四天,到第五日凌晨,制置使府忽然變得忙碌了起來;先是周士攀下令侍衛把守府中各個進出口,只準進不許出,并派侍衛嚴加巡邏,防止有人悄悄逃走把制置使府中的情況泄露出去;接著一個個孔武有力的大漢身著便服三三兩兩的從制置使府的后門悄聲而入,不多時便聚集了整整兩百人,房臏也赫然出現在了這群人當中;他率領這兩百人先去找到秦浪領了兵器,然后這群人便隱匿在了軍議地點附近的花叢中、樹林里……
天明時分,一切準備就緒,秦浪背著手凝視著漸漸升起的太陽長舒了一口氣,甕已備好,現在就等著鱉自個兒爬進來了。
吃過早飯,秦浪對著銅鏡整理了一下著裝,又拿起一杯濃茶猛灌了兩口;昨兒晚上一宿沒睡,這年頭既沒咖啡又沒紅牛,只能靠這玩意兒提神了。
算算時辰,離軍議召開的時間差不多了,秦浪活動了一下胳膊腿兒,然后神采奕奕的走向了正堂。
看到秦浪來了,曹元霸當即一臉怒火的迎上前去,指著空曠的正堂嘴唇發抖地道:“駙馬爺,你瞧瞧,簡直是欺人太甚,這幫混蛋根本就沒把你放在眼里啊!”
秦浪冷冷的掃視了一眼正堂左右,頓覺一團怒火直沖腦門兒,自己第一次主持這么重要的軍事會議,雖說動機并不單純,可河東路這幫家伙居然敢集體缺席,這是典型的不給面子,看樣子鄧安禮明顯是想孤立自己,而且一來就給了自己一個下馬威。
就在這時,金寶領著一個中年壯漢走了進來,此人身材高大,皮膚黝黑,臉上滿是橫肉,目光既充滿凌厲又透著些許狡詐,很有點兒江洋大盜的感覺。
秦浪正在火頭上,看見這人頓時不悅道:“你誰呀?”
那人呵呵一笑,朝他拱手道:“下官河東路經略使鄧安禮見過駙馬爺。”
“你就是鄧安禮?”秦浪皺了皺眉。
鄧安禮點頭答道:“正是下官。”
望著姍姍來遲的他,秦浪不咸不淡的問道:“鄧大人,你們河東路的諸位將領呢?”
鄧安禮一臉的誠惶誠恐之色,走過來拱手賠笑道:“哎呀,實在是抱歉,屬下各位將軍都突然得了急病,一個個上吐下瀉的,實在是沒法來參加軍議,還望駙馬爺體諒。”
“放屁!河東路這么多將領,難道一個個全他娘的都病了?”一旁的曹元霸聞言當即怒不可遏的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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