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鋪面門前的大紅燈籠,像兩縷燃燒的火苗兒,在晚風中輕輕搖蕩。()
一個長身玉立的小姑娘,就坐在鋪面的門檻上,托著下巴,幽幽的望向遠處緩緩走來的兩道人影。
鋪面里燈火明亮,歡兒的隨身小廝等的都瞌睡了,對著頭趴在桌案上。
“阿穗你還沒睡啊?”歡兒揚聲叫了一句,腳下開始小跑,還伸手拉了阿珠的胳膊。
坐在門檻上的姑娘直起身子,真的是阿穗,身上披了一件略厚的衣袍,搓搓手,笑盈盈回道:“知道你跟著阿珠去客棧了,爹娘讓我在外面等等,都沒睡呢。”
阿珠被拽了小跑幾步,就有些犯喘,掙開了歡兒的手指往屋內走,嘴里還安排著:“歡兒你趕緊回家吧,本來就府里空虛,你這個唯一的家主還往外跑。”
也確實算是深夜了,沒有再賴在別人家里的道理,兩個打瞌睡的小廝也起了身,屁顛顛兒的站到了歡兒身后。
阿穗到底年長些,說出話來也婉轉溫柔:“那我送送李少爺,今兒天晚了,明兒睡飽了再來我家玩。”
“嗯嗯,我明兒一早就來,阿珠阿穗,你們等著我,鎮子上新添的雜耍班子,我帶你們去看。”歡兒往外走著,還不忘了囑咐,同時預定明兒玩耍的項目。
“還有——阿珠,我這幾天給你寫的信還沒發呢,正好,明兒也一并拿給你。”
阿珠忽然覺得,沒準兒歡兒說的,先生夸贊他的文章寫得好,是真事兒。
你想啊,每天都在練習寫信,還經常長篇大論,為了顯擺,甚至總是要拼命引經據典、斟詞酌句一番,寫作水平如何能不突飛猛進?
在外面的日子,歡兒的書信也確實曾經帶給她不少快樂。
阿珠決定,等明天歡兒再來,一定得送上幾件精美的禮物才行。
內院燈火通明,除了兩個糟心的雙胞胎早早的睡下了,其余人都在等阿珠回來。
這時候才真正的細數家常,王家老爺子把養豬場那邊的變化交待了一遍,無非是四年前遇到了豬瘟,死的一個不剩,老爺子傷了心,被陳大川接到了鎮子上。
藤蔓編織也停了,因為原料用盡。
唯一紅火的,是跟李家合作的煤礦,這幾年鐵皮爐子跟蜂窩煤的交易推廣很順利,陳家莊的壯實漢子大多都投身于挖煤的行業,雖然每日里渾身黑灰邋遢些,腰包卻是真正的鼓起來了。()
莊稼地現在整個兒的有些被忽略,剩下些老弱婦孺打整土地,收成自然提不上去。
“咱家的荒田,很是紅火了一兩年,除了供應自家鋪面銷售,還外送了不少,可是你走了之后,那田地就慢慢兒蔫了,到后來跟普通的荒田也沒大區別,冬日里照舊凍土啥都不長,村里人都說,是蛇大仙不在的緣故……”。
陳大川唯恐閨女傷心,急忙補充些好消息:“阿珠你當初勾畫的那棟別墅,早早的就建好了,十里八鄉的人都說好看,一直沒人住,就等著你回來呢。”
“那——咱家原先的老宗祠呢?還有——跟著咱們做活兒的那些人——”。一幕幕熟悉的場景在眼前掠過,阿珠發現,自己其實還是挺想念陳家莊的。
“老宗祠?”陳大川臉紅了,老爺子等人也耷拉下眼皮。
“李管家他們——搬到了煤礦上住,藤蔓也加工完了,你姥爺也來了鎮子上,里正——就來商量——要買回老宗祠去——”。
于是就賣掉了。
“不過——咱們想回去的時候,還是有你的小別墅可以暫住。”陳大川說完這些話,有點兒羞愧。
一家人都是半路上經商的,沒啥經驗,也沒什么精明的腦子,開拓業務是不要想,收成也做得艱難,阿珠在外面幾年,買賣收縮了不少。
即便是最簡單的方便面作坊,也只是略有盈利而已,那東西興盛了幾年,方子早就被別人摸索出來,目前除了在李家店鋪銷售,再遠送干將所在的邊疆,其余的市場,就基本上全被復制品占據了。
而且,跟李家合作還有一個最令陳大川不舒服的地方,雖然始終不好意思說出口,但到底如鯁在喉。
“李管家總說,煤礦的收益是跟阿珠你個人簽約合資的,分紅——不能直接給咱家。”
以至于白白看著眼前的銀子亂飛,卻裝不進自己的荷包。
其實孩子的不就是大人的嗎?畢竟小孩子是從母親的肚子里爬出來的,現在又沒有出嫁,哪兒要分那么清楚?
還有那棟漂亮寬綽的別墅,回鄉祭祖的時候你可以暫住,但是李管家抓著鑰匙不放,也說是給阿珠留著的,跟陳家沒有多大關系。
很明顯,兩位老人和爹娘的意思是共同的,不贊成李管家這種把一家人分成兩家看的做法,不過,阿珠聽著聽著,雙手在鼻子尖兒前合攏,遮住嘴唇輕笑起來。
“管家叔叔做事兒挺認真的……”。
就完了?沒再接下來拍著胸脯保證“我的東西不就是咱家的東西?等我見了李管家跟他說,分紅和鑰匙都給爹娘收著”?
小丫頭還沒滿十周歲,這心就大了哩!
“對了,娘,等送走大周他們,我想回陳家莊看看,給小棒槌棒槌娘他們都捎些禮物,今兒那幾個大箱子里面,你們先挑揀喜歡的留下,剩下的我帶著。”
建成了好幾年的小別墅,還沒親眼見過呢。
王氏點頭:“正該回去見個面的,你二大爺二大娘也總惦記著你呢,你捎來的那么些好東西,你大姐二姐三姐也都撿了可心的走了,我們也都留了些,剩下的,你都拿回房去慢慢兒收拾著還些人情好了,李家也是大頭兒,雖然現在大人都去了京城,也總有回來的時候,咱不能白著。”
可是這會子,王家姥娘的一張臉變得赤紅,鼻子尖上甚至泛出了薄汗,思思艾艾的開口:“別介兒——別介兒——我是說,那幾口箱子里面,都是好東西,虎頭跟豹子將來用得著,我就——就——都收進他倆房里了。”
“娘,收起來了,再拿出來不就好了?”王氏接口,王老爺子耷拉著眼皮不接腔兒。
王家姥娘自認是一心為了閨女家著想的,她可沒想從中占便宜,于是不再尷尬,據理力爭:“秀娥你也見到那些東西了,阿珠這孩子打小手腳大,買東西不知道算計銀子,個頂個的都是好物件,干嘛要拿出去送給別人?虎頭跟豹子現在長大啦,哪兒哪兒不得用得著花錢?咱不得給他倆多置辦些物件將來用啊?”
總之就是不想再往外拿了唄,你閨女拿回來的東西,全部留給你兒子花用,不是正正好的嗎?
氣氛剎那間有了些難堪,阿草先悄沒聲兒的撤離戰場,阿穗也隨之溜之乎也。
她們習慣了自己在家里的身份,都是終究要外嫁的閨女,跟兒子的地位別想比,認命走人吧,咱也不趟這渾水!
留下阿珠目瞪口呆,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陳大川替丈母娘圓理兒,撓著腦袋解釋:“你姥是說,回陳家莊的話,臨時再置辦些布頭吃食啥的就行了,不用送那么貴重的東西。”
過日子的人家就得這么滴行事兒……
似乎一切都在理兒,又似乎哪兒有點不對勁兒,阿珠判斷,自己的智商實在有待于立刻充值。
自己是怎么被長輩們噓寒問暖的送回臥房的,阿珠有些迷糊,她真的挺累的,身子累,心也累。
“娘給你換了新曬的被褥,你好好睡,你爹說,明兒一早他幫著周把頭開門趕車,你多睡一會兒。”王氏的聲音就像催眠曲,阿珠的眼睛合上了。
只不過,聽得庭院里安靜下來,阿珠的左手心合攏,飄在母親湖上閉著眼睛囑咐:“小黃,你去替我看守下馬車貨物,小栗看著點時間,天不亮我還得去補些粟米。”
她雙腿一蹬,飄入絳色草的庇護范圍,舒舒服服進入了酣夢。
這里,始終是她身體和心靈的棲息地,些許委屈些許的不如意,都能在絳色草的枝葉間得到緩解與消散。
世界,安靜了。
小栗很盡責,大尾巴甩動,水珠子**在阿珠的身上臉上,才把小主人喚醒。
當阿珠清清爽爽出現在專門盛放貨物與馬匹的小院兒,黃金蟒的表情很興奮,并且湊上來耳鬢廝磨的,求肯主人也把伴侶放出來看看外面的世界。
這是想要介紹一下自己的老家吧?阿珠笑了,不去想等大周來到,看到兩只黃金蟒時,會有什么訝異的舉動。
自己檢查一下各個車廂,放了粟米出來封閉好,又給二十幾匹馬兒拋了小世界里面的嫩草和清水,才聽到陳大川引領著大周他們開門的聲音。
“阿珠,不是讓你多睡一會兒嗎?咋起這么早?”
“剛回家,高興唄!”阿珠對著晨光檢查手上的綠色草汁,臉上興致勃勃。
幾聲短促的驚呼之后,大周激動又沖動的跑過來:“阿珠,怪不得你說不用擔心馬車貨物的安全,敢情兒你是有寶貝看守啊?咱打個商量,你賣給我一條蟒蛇行不行?我就要一條,多少錢隨便你要!”
你老哥是想逼我們家小黃夫妻兩地分居啊?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