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松年堂‘門’前的兩棵杏樹,秋天里葉子便開始發黃了,眼下入了冬,更是落了一地枯葉,那人就站在那樹下頭,正正巧有一片葉子落在他肩頭,他卻仿佛渾然未覺一般,心不在焉地眼睛望著別處,站得比那樹干還要‘挺’拔。。
衛策雖是捕快,從前在清南縣時卻甚少騎馬,這還是頭一回,葉連翹看見他與一匹棕‘色’大馬一塊兒出現在自己視線中,自是覺得新奇,然更重要的是,心頭如擂鼓一般敲個不休。
早兩日宋捕快還說呢,這人在府衙里忙得腳不沾地,冷不防地又回來做什么?
從前他便是這樣,時不時地在松年堂外頭出現,無賴一般攔她的路,自他去了府城,葉連翹思忖著這下子自己該是清靜了,可為何……
她在心里飛快地轉了轉念頭,想著若任由他在那兒站著總不像樣,唯有回頭看了看仍兀自喋喋不休同她拉扯家常的姜掌柜,抿‘唇’道:“大伯,我出去一下。”然后拔‘腿’便往外跑。
都跑了兩步了,心中忽覺不對,暗罵一句“你跑什么,有病?”,這才將腳步慢下來,一步步穩穩當當地踱了過去。
衛策原本是打算直接進松年堂里找她的。他可不是那起瞻前顧后的小心人,也沒什么好怕的,行得正坐得直,哪里都去得,什么都敢做。況且,他只有這一日閑暇,決不能‘花’費在這無謂的等待上頭。
他之所以沒有立刻進‘藥’鋪里,也不過是聽說如今葉連翹也很忙,打算先瞧瞧她現在可得空。
卻沒料想剛在那杏樹下站定,便被那小姑娘逮了個正著。
當捕快的,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街道上嘈雜喧囂,卻并不曾蓋住那細小的腳步聲,衛策一抬頭。差點笑出聲來。
如今才剛入冬,這小姑娘卻已迫不及待地將厚襖子穿上身,雖外頭瞧不見,卻明顯能察覺,她整個人看上去鼓鼓囊囊的,像個圓滾滾的包子,一張臉又養得白生生軟嫩嫩,莫名使人覺得喜慶。
若是過年時拿去貼在家里墻上當個福娃娃,倒正合適。
衛策在心里念了一句,面上卻是半點表情也無。淡淡掃了葉連翹一眼,剛要開口,卻見那小姑娘已三兩步行至他跟前,訝異地攢眉道:“你怎地回來了?莫不是如今你們那府衙里在清南縣也有公務?”
有公務就去辦啊,站在‘藥’鋪子‘門’口干嘛,像個‘門’神似的……
“我有事情與你說。”
衛策不接她的茬:“你這會子閑著嗎?”
“嗯。”
他這樣專‘門’跑回來一趟,保不齊真有緊要事體,葉連翹坐了這般想法,便沒推脫。疑‘惑’地點點頭:“剛剛吃過中午飯,能有片刻休息,不過只得半個時辰……”
“夠了。”
衛策沒讓她說完,轉頭領著她。往城里而去。
青天白日,兩個年輕男‘女’,不計站在何處都格外扎眼,要尋個說話的地兒。比登天還難。衛策思前想后,心一橫,領著葉連翹去了從前的衛家小院。雖然孤男寡‘女’同處一個院子,仍舊很不合適,但他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那衛家小院是他少年時,舅舅們接濟,在城里置辦下的,這些年緊衣縮食,陸陸續續將借來的銀錢還了回去,此處才真正算了他與萬氏母子自己的地方。
去府城之前,衛策原打算將這院子賣了,想著手頭錢多些,心里也更有底。然一來萬氏百般舍不得,二來,他也沒那么多時間踏實尋覓買主,這個家,終究是保留了下來。
只是離開時他從未想過,有一日還會領著葉連翹單獨過來。
衛策開了鎖,一把推開落了灰的‘門’,踏入院中,倒也沒往堂屋里去,就在院子里簡單收拾了一下,騰出一塊能少坐一會兒的地方,便回了回頭。
葉連翹卻是覺得不妥,牙齒不自覺地叩住嘴‘唇’,探頭探腦往里張了張,遲遲不敢輕易進去。
雖是大白天的,但同他兩個獨處這無人居住的院子里,怕是也不合適吧?
“你等什么?”
衛策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曉得她擔憂甚么,心下騰起一絲不快,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我時間不多,等下還得馬上趕回府城,你預備在那兒站多久?”
這話果然管用,葉連翹已曉得他在府城的情形,猜測他今日突然跑回清南縣,時間也多半是硬擠的,不敢再耽擱,忙抬腳邁了進去,勉強沖她一笑:“衛策哥,你要與我說什么?”
“家里臟得很,我沒工夫收拾,便不煮茶給你了。”
衛策這才算滿意,先挑了個無關的話題:“聽說,你家里在張羅著給冬葵說親了?”
葉連翹稍稍放松了一點,笑了:“嗯,事情已**不離十了,若無差池,明年‘春’天便成親,那姑娘我去瞧過,‘挺’好的。我爹和秦姨如今正打算將家里再修整一番,我哥現下還睡在外屋的小‘床’上,來日娶了媳‘婦’,總不能讓他兩個再同家里人打擠。我……”
“我還聽說,你打算離了松年堂,自己開鋪?”
衛策不料自己只起了個話頭,她便滔滔不絕起來,當下沒耐‘性’聽她老在這上頭費口水,打斷了她,又追問道。
葉連翹聞言便是一怔:“你……怎么知道?宋大哥說的嗎?可那日我同他見面,他并未問起……”
“你別管,只說是不是真的。”衛策眉頭便又皺了起來。
葉連翹無法,唯有頷首:“嗯,是有這個打算,不過城里的鋪子不好找,所以……”
“為何不在你爹醫館里搭個伴?有他照應你,豈不便當?”
“那是因為……”
“說實話。”
察覺她要隨口敷衍自己,衛策搶先一步,截住了她的話頭。
葉連翹一怔,抬起眼皮偷偷瞟他,正與他目光撞個正著,肩膀一縮,有點不自在地往后退了兩步,想了想,這才嘆氣開了口。
“我爹……我同他想法有些不一樣。原先我也想著去醫館里做那美容的買賣,正好方便,可如今再琢磨琢磨,若成天在一處,只怕容易起口角,還不如避著些。”
只是三言兩語,但當中的意思,衛策是明白了,簡而言之,她與那葉郎中,很可能處得不大好。
他沉沉地吸了口氣,往前踏出一步,低頭居高臨下道:“開鋪不是一件小事,一旦張羅起來,那就是常年的買賣。你有此打算,便是預備在清南縣里扎根了?”
他靠得近,呼吸無可避免地撲到葉連翹臉上。葉連翹耳朵一燙,忙又往后退:“我家就在清南縣,我留在這里也很正常啊,不然我能去哪……”
“你在此扎根開鋪,意思……便是再不給我留余地了?”
衛策豈容她躲,步步緊‘逼’,跟了過去。
這才是他回來的目的。
聽說她要找鋪面,特地回來幫她?哼,他又不是失心瘋!如今她只是在松年堂里做事,想走,隨時都可以,但那美容養顏的鋪子一旦開起來,她自個兒做了東家,就得守著自己的生意,還如何脫身去別的地方?
他往后是注定在府城里長留了,心心念念終有一日要將她接去,可以想見,當他得知她要在縣城開鋪,心里有多不滿。他今日回來,就是想從她口中要個準確的說法。
從前他在縣城里討生活,心里惦記時,隨時都可以去看她。可現在,他們之間隔著半日的路程,再牽掛,也只能牽掛了。
葉連翹沒料到他會再問起這個,心里一慌,除了往后躲,再沒別的辦法。衛策手腳卻比她快得多,一把攫住她的腕子,咬牙俯下身去,死死盯住她的臉,自然沒錯過她眼睛里的那一抹慌‘亂’。
他對此很滿意。
葉家二姑娘,這一直以來,都太過于冷靜了,哪怕是在府城時,被他握住了手,也不過只是掙扎了兩下,然后便平靜下來,那時候他心里雖很欣喜,回過神來,卻覺很不是滋味。
她就像是不同他計較一樣,對他的不講理十分大度——可若她心里真個有他,又怎能如此淡定?哪個姑娘在那種時候不臉紅發慌無措心跳?
衛策的眼睛望著葉連翹耳朵下邊的一抹紅,手上加了點力氣不許她逃,狠了狠心,一字一句道:“你今日說實話吧。你嫌棄我是個役,無錢亦無前途,配不上你?”
哪是這樣?壓根兒沒想過啊……
葉連翹想躲躲不開,只得搖搖頭。
“那么,你是覺得我家里有個寡母,怕往后日子不好過?”
衛策又問。
……簡直是開玩笑,衛大娘待她那么好,她怎會……
葉連翹又搖了搖頭:“不是的,你明知……”
“也不是?”
衛策瞇了瞇眼:“既這樣,是我長得難看,不合你眼緣?”
神經病,趁早回家吃‘藥’去吧你!你上大街上嚷嚷去啊,說你長得難看啊,只怕那些老百姓,就算心里在怵你,也會火氣難平揍你一頓!
他越說越離譜,葉連翹終于耐不住了,伸手使了全身力氣把他一推,然后立刻跳開去。
“你看,你還問我為什么!”
她又生氣又委屈,索‘性’什么都不管了,直著喉嚨高聲道:“你脾氣太壞了,自己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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