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有熏過艾的氣味,莫菲一頭倒在床上,她再一次感到了身為一個凡人的無力。
她如同散架一般,動也不能動,這樣的無力讓她惶恐,就是曾經在道觀被責打的痛楚,或者是入了門派洗經伐髓的痛楚,那至少還有痛,可現在,她的全身一點知覺也沒有。
她呆呆地看著透著破窗灑進來的月光。
睡意朦朧間,趙氏入了屋來,輕手輕腳地把她的衣服解開,一塊濕涼的帕子在她的胸前擦拭著,而后就是背,擦完后的皮膚如同會呼吸一般,張開毛孔舒暢地吸著夜里的月光與涼風。
一塊滿是藥香的膏藥被一雙溫柔的手貼在她的右肩上。
“喜鵲,明天不用起早,多睡一會……”趙氏低語著,收拾好東西出去了,門被輕輕帶上。
莫菲深深地吸氣,她是喜鵲,是王家二房的二閨女,她穿著桃紅色的上衣與綠色的褲子,又黑又瘦,還沒胸。
這才是她呢!
但是,她會鑄劍!她含著笑睡去。
第二日,六月十七,下起了雨,這是幾場不痛不癢的毛毛雨后的第一場大雨。這場雨后,莊稼會長得多好啊,村民開心地看著白茫茫的天地。
莫菲的胳膊完全舉不起來,軟軟的垂著,吃飯用著左手與勺子。
趙氏心疼得真嘆氣,但看到莫菲坐在棚子下,在雨聲中閉目聽著永明鍛造,兩人旁若無人地一個捶,一個聽,一個問,一個說,根本不把她的心疼當回事。
趙氏也就作罷了,這孩子大了,管不住了。由著他們吧。
永亮鍛打了幾下就說聽不來,狗腿的跑去拉著風箱。莫菲笑笑并不強求。
六月十八,雨仍未停,打鐵鋪子的開張日逢到雨水天氣,連炮仗都點不了,實在讓人高興不起來。
只有與趙氏交好的賴娃娘帶著一個裂了底的燒水鍋,來暖場。連隔壁林家都沒拿一件農具來修補。
趙氏接下活,說補好了會送去,不收銅子,開張只圖個人氣。賴娃娘不肯,終于付了兩文錢,算是個吉利。
賴娃娘走后,永明又在莫菲面前鍛造起鐵塊。
趙氏唉聲嘆氣。
莫菲笑道:“娘,磨刀不誤砍柴功。其實現在沒生意也好,大哥能騰出時間學鍛造。”
趙氏嗔了兩人一眼,倒也不說話了。
晌午時分,二舅舅的小兒子,莫菲的小表哥來了,嘴里挨個地叫著:姑姑,表哥,表弟、表妹。帶著一把舊拉拉的柴刀。
趙氏留了他吃飯,有豬肉燒豆腐,炒青菜,一碗骨頭湯,米飯是貨真價實的白米干飯。
小表哥吃菜很小心,不太下筷子,只吃了一碗飯就不肯再盛,連聲說吃飽了。
趙氏一看又心疼了。硬給裝了第二碗,還撥了一堆肉在碗里。
小表哥嚇得直說:“姑姑,不敢這樣吃!不敢這樣吃!”
趙氏不知道應該說什么,只道:“吃,在姑姑家別那么多講究。”
飯后,永明把那把柴刀給好好修打了一番,加了一小塊從昨天起就在鍛造的鐵在里面,修好后的柴刀背厚實經用,刃口閃著白光。
小表哥驚訝道:“姑姑,大表哥的手藝竟這么好?!”
永明不好意思地笑笑:“表弟,以后家里的鐵器什么的不好用了,都拿來就是。”
下午時分,雨終于小了些,小表哥回去時堅持要付六文錢,說是爹爹交待的。
趙氏接過錢,讓他帶上一小陶罐豬肉燒豆腐給外公外婆吃。小表兄不敢推辭,小心接過趙氏遞來的小背簍,兩人又用了幾把干草把陶罐子蓋好。小表哥才撐著油傘,拎著柴刀走了。
大房劉氏與菊花正笑著與奶奶喬氏聊著天。
二房打鐵鋪子開張就逢到這樣的雨水天,真夠痛快的!
袓孫三代女人開心得不得了,之前聽聞二房起鋪子的火氣消得一干二凈!
這下好了吧,回頭鋪子不掙錢,燕子那借來的錢沒法還,燕子就等著被休好了!沒那吃香喝辣的命就不要想好事!一直叨叨了小半時辰,直笑要看著趙氏這倒霉鬼把鋪子敗掉。
最后決定,干脆悄悄去黃桶村傳些話,說燕子給了好幾兩銀子給兄弟開鋪子。
喬氏的腿早就不痛了,也洗掉了藥,隔三差五的骨頭湯不斷,菊花也跟著喝了一些,氣色更是好,白里透紅的皮膚,豐腴的身材,雙眼亮潤潤的。
喬氏每每看到菊花就開心,長得這么好的孫女,親事又這么好,以后享不完的福。不像二房那喜鵲,一臉窮酸陰險樣,和趙氏一樣讓人討厭。
一想到趙氏,喬氏就氣得心窩痛,這個趙氏真是個禍害,女紅女紅一般般,做個衣裳還粗得很,連那針腳都看得到,真不知道趙家是怎么教閨女的,地里的活也不會,除了廚房的活計還行,哪樣都看不過眼,要不是看著她識字,當初根本就不會抬進來。
進門后,果然是個不省心的,帶著老二也學壞了,成日里算計這個算計那個,一家人,一鍋吃飯,哪個多夾一筷子,哪個少夾一筷子能算得清嗎,長子長孫那是掌門戶的,就是偏頗些又怎么樣!哪家哪戶不是這樣過的!更不要說那賤婦愛偷懶,為了不下地,成天懷娃子,把老二的身子都掏干了!
算下來,她生了七個娃,懷著娃她又反應大,這不吃那不吃,看到好飯好菜怎么又吃了?!真是看著眼氣!懷著娃還不能下地,不然得讓村人吐口水,地里是一大堆的活計啊,光她在家做輕省活,真是個懶貨!偷了多少懶!
她還坐了七次月子!哪有那么多雞蛋與紅糖給她吃啊!天不收這賤婦去!七個娃死了二個不算,還害得老二為了她跟老大翻臉,要鬧分家!最后還死在她手里!
教小輩們識字,還分家前教得不上心,分了家后才用心教她那幾個娃,多陰險,要說識字的人就是心思陰呢,說的就是她這樣的人!
說什么老二傷了腰子要花錢治,就是她害得老二的腰子壞了的,生生把精血全給了她這個浪貨!要不是她平素行事說話總是扮出一副死了爹沒了娘的可憐相,又喜歡夜里纏著老二,自己當時哪里會生氣又起疑不給錢。
這個毒婦!賤婦!剮了她都應該!什么老二自己尋的死,就是被這毒婦給害死的!想著老二拖累了她,就活活餓死了老二!這個狼心毒婦,若不是看到幾個娃的份上,真是要把她給沉了塘才解恨!
還有那幾個娃子,更是讓人氣,到底是賤婦生的,不親人,個個都是白眼狼!個個都是歪心眼!全和她一個樣樣!
只是這賤貨賊得很,陰得很,老二死后愣是沒抓出她什么把柄!等著,看這老浪貨能逍遙多久,等一天抓她個現形,打斷雙腿劃花臉趕回娘家算是仁慈!
那幾個娃子沒了挑撥,年紀又不大,翻不出什么花樣來。想要吃個飽飯?想要穿新衣裳?想要娶媳婦?想要說個好親事?等著!不讓他們脫層皮知道這世道的艱難,就不會長記性!
喜鵲那賤丫頭,越大越招人恨,竟敢打菊花了!到時第一個把她賣掉,換些銀子給永明做聘禮。至于燕子,反正是教不轉了,到時一個被休婦,不會讓她入家門的,由她自生自滅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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