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中門口的早點攤兒已經開了有五六年,在城市生活節奏日趨加快的今天,人們天天都在嚷著求變求新生,像這樣堅持的年輕人已經不多了。
沒錯,早點攤的老板是一對年輕夫妻。老板姓謝,從十九歲起就在校門口擺攤賣豆漿炸油條,今天剛滿二十五。而身材嬌小的老板娘,就這樣默默地陪他支了六年的早點攤兒,從女朋友一直到成為他的妻子。這算是三中附近最真切的一樁浪漫愛情故事,在學生之間廣為流傳。在熱愛幻想YY的中學生們的腦補之下,其故事內容甚至比事實真相還要精彩豐富百倍。
舒嬈聽過的最離譜的一個版本是,老板謝某和她的表兄本是青梅竹馬,但因為家人的重重阻撓反對不得以私奔到了水南市——是的,在這個故事里謝老板是一枚妹紙,而他的妻子則是法律規定三代之內不得結婚的旁系血親。換句話說,這是一部現代瓊瑤倫理劇加互換變身的YY小說。
更要命的是,舒嬈的同桌小夢對此深信不疑:“你看,謝木文謝沐雯,黃伊茗黃一鳴,這不是正巧嗎?”
YY到把名字諧音當作有根有據,舒嬈也只能無語了。
“不然呢?女的有貌男的有才,他們為什么要來這種小地方賣早點,還一賣就是好幾年?他們干點別的啥不是更好?”
是的,還可以去做男女“公關”,月薪三萬以上。話說只是豆漿磨得好油餅炸得酥脆,這算哪門子有才啊?你這是在逗我吧?
當時變身小說剛嶄露頭角,在校園抽屜讀物中算是開風氣之先,小夢對此非常癡迷,舒嬈也不好說什么了。
時隔多年,抽屜讀物早已換了風向,同桌小夢也已杳無音訊。只有她一個人,把曾經的YY故事變成了現實,很好地詮釋了什么叫做“物是人非”。
舒嬈喜歡來這兒買早點,除了這兒的現磨豆漿又新鮮又濃郁之外,還因為老板為人隨和。當初她還在三中上課,有時候出門急忘了帶錢,老板也從來不介意。哪怕拖上一星期忘了還,也從不追討。事實上當初舒嬈來這喝豆漿,從來都是月結的。
這很有點VIP會員的意思,這讓她感覺很爽。
今天是周二,學生們一如往日般早起上課,此時剛響過第一節課的鈴聲,校門外仍有零星幾個遲到的學生一臉慌張地拼命往學校趕。舒嬈一個人站在那兒,遠遠地望著這熟悉的情景,長發一絲一絲隨風飄動。
顧飛停好車,回頭見舒嬈正獨自出神,不禁一笑:“我們當年也這樣過。”
舒嬈回頭看了他一眼,抬手把散亂的發絲別到耳后,一臉平淡:“是你,不是我。”
“……”顧飛一陣語塞。
說得沒錯,遲到這種事,也只有學渣顧飛才會每天都犯。身為學霸,舒嬈一向都是早早到課室(睡覺)的。
“走吧。”舒嬈沒有什么追憶往昔的心思,理了理撓得她臉頰癢癢的頭發,舉步往早點攤走去。
自從大學畢業后她便很少回家,上次回水南還是在六個月前。每次回家都是蒙頭大睡,更不可能有閑心來這兒吃早餐。算一算,竟有兩年未曾來光顧過老板的生意了。可今天一看,一切都還是老樣子。
二十多歲正是一個人生命中最富有變化的一段時光,兩年的時間也許就會讓一個人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成為他原本意想不到的那類人。可除此之外卻總有些事情一如既往,不會隨著時間而更改。關于這點,變化稱得上是“翻天覆地”的舒嬈深有體會,心中難免有少許感慨。
早點攤用的是那種折疊式的復合板小桌,支起來不過半米高,配幾個塑料凳方便學生們坐下吃飯。時間久了,桌面上覆著的貼紙開裂,顯露出一塊塊黑漆漆的污跡,幾乎每張小桌都是這樣。
顧飛挑了張干凈點的桌子,又拎過一只印著HelloKitty的粉紅色凳子,用紙巾擦了擦,示意舒嬈坐下。
凳子被風吹日曬得有些褪了色,上面的HelloKitty眼珠都被學生們的屁股蹭沒了一顆,模樣有些磣人。
“行啊,挺貼心的嘛。”舒嬈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對于自家哥們這心思細膩的舉動倒沒什么反感。
沒辦法,自己現在是女人了,對這種殷勤的舉動,還是學著怎么心安理得地接受吧。
桌矮凳小,舒嬈如今身材高挑,足有一米七幾,只能屈著雙腿側著身子勉強坐下,還得小心地把一頭長發攏到胸前以免成了掃地的拖把。
“同學,吃點什么?”老板正在攤點后頭忙著,聽到聲響頭也不抬,一邊洗著手一邊隨口問道。
“照老樣子來一份,四個油餅,四根油條,四碗豆漿加雞蛋。”舒嬈揚聲說道。
一連三個四,毫不避忌,這就是舒嬈的作風。
“好嘞。同學你好久沒回來了。”
“你認得我?”
“當然認得……”老板笑著回道,話剛說到一半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抬起頭來一看,只見攤前坐著一對年輕男女,男的西裝筆挺一臉英氣,女的容貌驚艷,長發飄飄。
“對不起,認錯人了。”老板搔了搔腦袋,笑著道了歉。
對于當年那個每天必來他這兒買早餐的小個子男生他印象頗深,四個油餅,四根油條和四碗豆漿加雞蛋,飯錢月結,正出自那同學特立獨行的風格,這幾年來他一直記憶猶新。剛才聽到同樣的招呼,第一反應就是這同學回來了,根本沒注意到說話的是個女聲。
“沒事,我知道自己是張大眾臉。”舒嬈難得開了個玩笑。
老板頓時更加不好意思了,一邊濾著豆漿一邊非常實誠地夸贊道:“姑娘是在笑話我,你可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了。”
“老板娘聽到這話估計不會太高興吧?”顧飛笑著說了一句。
“那不同,她在我心眼里肯定是全天下最美的,她心里清楚得很。”老板在客人面前說起這樣的情話,完全沒有一點難為情的意思。
舒嬈和顧飛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說起來,怎么不見老板娘?”
“預產期,她媽陪她去醫院了。”
原來雙方父母是知道這樁事的呀?看來三中女生間流傳的私奔故事要不攻自破了。
老板一個人忙活,動作卻很麻利,不一會兒就把東西都端上來,接著招呼其他客人去了。這個點上還會留在校門外的基本上都是送孩子上學的家長,其中幾個不時往舒嬈的臉上和胸前瞥幾眼,對此她心里雖有些不舒服,卻也只能視而不見。
“怎么了?”顧飛察覺到了她的不自在,放下勺子問道。
舒嬈搖了搖頭:“沒事。小心燙。”
新鮮磨好的豆漿帶著一股甜香,蛋花滑嫰,油條酥脆,口感相得益彰。雖然只是南北風行的極普通的小吃,但老板做的就是比別家的好,比之快餐店里那種速凍的油條更是好吃無數倍,讓人食指大動。
顧飛一邊嚼著油條一邊偷眼看著,他現在覺得哪怕在一旁欣賞舒嬈吃東西的樣子都是一種享受。
舒嬈低著頭,一手拈著油條,一手捏著勺子,小口啜飲著乳白色的豆漿。香甜的漿液遇著她那微微嘟起的粉紅雙唇,迷人的大眼睛輕輕瞇著,長睫輕顫,蒸氣迷蒙,側臉望去煞是好看。新鮮煮好的豆漿還很滾燙,她的動作小心得就像一只正在喝水的貓咪,不時輕輕地皺起眉頭,削肩一聳舌尖飛快地舔一下嘴唇。這一連串動作可愛又透著魅惑,讓人喉頭有些發干。
“咕咚。”
“咝——”
顧飛連忙喝了一口豆漿掩飾自己吞唾液的聲音,不料卻被滾燙的豆漿燙著了舌頭。
“跟你說了要小心燙了。”舒嬈的眉頭皺成了一個好看的弧度,放下勺子順手扯了張紙巾遞給他。
“呃,太好喝了,一時有些急。”
“真是蠢死了,以前怎么沒發現你這么笨手笨腳的?”
這句話真是讓人傷心。舒嬈變成女孩子后,心思更加細膩,對哥們那些往日里見慣不怪的臭毛病反而更加上心了。顧飛心里不禁有些郁悶。
他伸手接過紙巾,因為正心神不屬的緣故,動作一時有些偏差,竟一把抓住了舒嬈的手。
柔若無骨的小手碰上粗糙的大手,入手溫婉細潤,仿若軟軟的水波,讓人忍不住抬起拇指輕輕摩挲了一下。
顧飛感覺自己好像握住了一塊白嫩嫩的豆腐,太用力會將這只柔荑捏碎,稍一放松又會讓它從掌心滑落。
“摸夠了嗎?”
耳邊響起舒嬈那冷冰冰的話語,顧飛頓時從一片旖旎中驚醒,連忙松開手。
舒嬈慢慢地收回手,慢慢地拿起勺子喝著豆漿,面無表情的模樣怎么看都讓人覺得一臉冷艷。
顧飛既心虛,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慚愧,搔了搔頭皮低下頭,而舒嬈的耳垂也微微見紅——皮膚太過白皙有個壞處,那就是只要稍有一點情緒上的波動,都很難掩蓋。
“顧飛這個混球……”舒嬈在心里暗罵。
自從變身以來總是忍受陌生男人覬覦的目光,本就厭惡男性的舒嬈早就忍無可忍。原想著今天擺脫安妮獨自出門會輕松些,沒想到顧飛,這個自己原本最鐵的哥們,面對女兒身的自己竟也是這副蠢相。
這個無聊的世界啊……男人果然都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嗎?驀然地,舒嬈的心里悄然生出一股落寞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