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朝唐人重禮,吊唁之禮謂曰:“平生非至親者,未嘗升堂入謁。”
今禮多襲前制,是以吊唁之禮,如非至親只可在靈堂外的喪棚前吊唁。
魏康只吩咐人送李燕飛進靈堂,又言余下之人在外堂行吊唁禮,雖未指名點姓,卻分明是說李玉娘并非魏家人,沒資格進靈堂。
李玉娘雖是庶出,卻到底是大家小姐,如何聽不出魏康的弦外之音,她嬌襲幾許病態的蒼白臉上驀地一紅,憤怒頓時染上一雙噙了些許淚意的美眸,紅菱似的唇瓣幾欲咬破,似真有腥甜的血味嘗到,她當下忍辱負重地后退一步,向李燕飛欠身一禮,聲音含了一絲難辨的哽咽道:“大姐,今日因妹妹抱恙在身,讓大姐受不孝悖禮之罪,是妹妹連累你了!現在無法陪你左右,與你一起承擔罪責……”話聲一轉,聲音堅決,“大姐放心,妹妹一定會向夫人負荊請罪,以還大姐清白!”說罷當地跪下,向靈堂重重一叩首,然后步履蹣跚離開。
魏康無動于衷地朝下擺手,示意一路駐守的軍士放行。
孔顏看著李玉娘的身影消失在穿堂之中,她斂眸收回矚目,余光瞥見一旁英子原是讓眾軍士嚇得烏紫的唇畔浮起一抹笑意,她暗暗搖頭,實在無法理解李玉娘及陳氏她們的想法。
大年初一那晚,李玉娘也同樣渡過了危險期,原本重傷不宜移動,留在魏府客院養傷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再重的傷勢,三個月的修養便是頂天,可至今已然五個多月,陳氏卻以李玉娘有恩魏家執意留其痊愈為止。而李玉娘大約真是身弱,竟是一直抱恙,至今沉疴難起。
陳氏和李玉娘一個讓其留下一個也真留下了,如此落入他人眼中。加以李玉娘本與魏康在眾目睽睽之下有肌膚之親,便不免有魏康要納李玉娘為貴妾的流言傳出。再則,以當時的情況來看,李玉娘名節確實有損。又有以身相救之恩,無論是她還是魏康,都應將李玉娘納入二房做貴妾。
是以,她的身邊之人自然對李玉娘多有敵意。
且出于她本心,若是原來還罷,現在確實不愿李玉娘嫁進他們二房。
自這一年來魏家接二連三的風波,她是深刻地體會到魏家后宅與孔家的截然不同,妯娌、婆媳之間的利害關系遠非一些口角爭鋒,而是招招兇險似血海深仇,已經并非她息事寧人可以解決。
以上身份尚是如此。何況共侍一夫的兩個女人?其利害關系之爭絕對遠勝于此。
有了這樣的認識,再加之涼州眾閨秀疑在暖爐會上使禁香一事,她如何愿讓李玉娘進門?
如是,在陳氏兩次三番提及魏康和李玉娘之事,她便只聽不應。或是左顧而言他。總之,只要魏康不主動提及納李玉娘為貴妾,她也絕不會多說一句,至于李玉娘對她的以身相救之恩,她也只能在這些日子來,以源源不斷如流水般送了名貴物什相報。
不過好在這五個多月來,魏康忙碌非常。也未提及對李玉娘的安排。她本以為陳氏會知難而退,卻不想不久前的端午宴上陳氏還不放棄。難道納了李玉娘就能讓魏湛順利登位?
而李玉娘一個大家小姐,何苦非要與人為妾?
——她相信若非李玉娘自己愿意,即使有陳氏和李燕飛的施壓,李玉娘也有多種法子離開魏家,而非順應傷勢的留了下來。
一念不覺想深。待到念畢之時,李燕飛已被兩名軍士送到堂中。
兩名軍士見到孔顏,立即揖禮道:“少夫人。”禮畢方道:“李少夫人已待到,聽候少夫人發落。”
一聲少夫人,一聲李少夫人。親疏遠近一目了然,其“少夫人”一稱顯然是視孔顏為主母。
李燕飛如何聽不出來,又這一年來素與孔顏不對付,加之孔顏一貫息事寧人,她便不免多有爭鋒其上,如今聽得一句讓孔顏全權處置自己,她怎能隱忍得住,當下冷笑,神色嘲諷,“父親尸骨未寒,你和二哥就急忙搶位!二嫂當真是好威風呀!”
孔顏不擅這般冷嘲熱諷的說話,她聞言眉頭微皺,直接丟給李燕飛自己選擇,道:“你侍疾失職確有其事,母親尚在,自有母親對你懲治。不過現在你是自己跪下,還是讓他們押你跪地?”
李燕飛本被孔顏那一句確實侍疾有失說得心虛,這五個多月下來照顧一個完全無知覺的人,確實不易。雖因著男女有別,出恭如廁有婢女服侍,可她也要守在屏風外,更別說婢女喂飯侍藥這一應小事時,更要一直在旁盯著。說來也不用她親自動手,因此這樣一兩個月倒還罷,但日復一日都有半年了,這讓人如何服得住?尤其當前這天一日一日的熱起來,本就心浮氣躁,再整日對著一個動彈不得的老人,也就免不得會偶爾有避開之念。卻萬萬沒想到今日剛是離開一陣,人就咽氣而無人得知。
想到這事若是被揭開的后果,李燕飛一陣后怕,待見孔顏一臉居高臨下的直接出言要挾,只道孔顏是捏住她這一痛腳,不由虛張聲勢的大小聲道:“我已讓人去給母親和三爺報信,他們馬上就會趕回來,我看誰敢對我不敬!”她說到最后,厲色掃向身后軍士,卻見兩人神色絲毫未變,臉上驟然一沉。
看著李燕飛這一應神色變化,孔顏了然乃是出于“久病床前無孝子”之故,想起魏康發現魏光雄走后良久無人知的震怒,心下一嘆,又見魏康目光冰冷的盯著李燕飛,眼中冷意與杖斃那十五個當值下人如出一轍,她忙對兩個軍士吩咐道:“讓李少夫人跪下。”
李燕飛聞言變色,不可置信道:“大孔氏你竟敢——”
一語未完,已被打斷,“讓她直接跪在地上即可。”看見李燕飛猶自掙扎不服,又見靈堂中余下幾個正院下人因她的話搬了蒲團過來,孔顏當即打斷李燕飛的話補充道。
如今正院里外全是二房的人,正院下人聞言當即停步不前,李燕飛更是一下愣在了當場,她沒想到孔顏竟是真敢如此對自己!
還未從此中回神,卻見一側的兩個軍士要押她下跪,李燕飛怎敢讓男子在大庭廣之下碰到她,在意識過腦海之前,她已搶在軍士碰上自己的前一刻徑直跪下,膝蓋與堅硬的地面撞出“噗通”一聲,疼得李燕飛慘叫一聲,人一下子癱倒在了地上。
看到李燕飛的慘狀,魏康終是移開目光。
孔顏一直留心魏康的動作,見狀心下微微一松,不再理會跪倒在地上的李燕飛,她讓英子和寶珠攙扶著在堂中的椅子上蹣跚坐下,靜觀其變,待魏康的意思。
魏光雄的喪事是早有準備,即使沒了陳氏的坐鎮,喪禮早按了既定的規格有條不紊的籌備起來。自申初二刻發現魏光雄悄然離世起,魏府上上下下,乃至宅前的節度使官衙,各大小院子都開始搭孝棚架,把白燈籠給換了上去,所有柱子和屋檐也都白布繞著。來來往往的下人,忙著去換上半月前就趕制好的喪衣。
府里逐漸顯出一種慘白的哀戚來,只是少了人初終后舉家哭喪的場景。
封疆大吏,河西霸主,三十多年的眾人仰望,到了一病告殂之后,不僅無人發現他的離世,竟也無一個妻兒至親扶尸哀泣。
孔顏看著大堂內外的肅穆緊迫,有一種說不出什么的奇怪感想,她頭一次在至親喪禮上只有劍拔弩張的緊迫感,而察覺不到來自親人離世的哀傷。不過看著這種場景,倒是因著為之感慨生了些默哀。
時間這樣一分一分的流逝。待到東屋頂上舉大幡招魂的人,不知喊了多少聲魏光雄魂兮歸來的話,孔顏終于在下人往各處報喪兩個時辰后,卻詭異的無一人上府吊唁之下,聽到正院外有賓客吊唁的紛雜聲音傳來。并在這隱隱的聲響中,去郊外為魏光雄起祈福上香的陳氏、魏成、魏湛母子三人也在以李燕飛父親為首的數名重將領的簇擁下姍姍而歸。
這個時候落日西偏,四面都是蒼茫的血色,漸漸向大地彌漫開來。
陳氏腰桿挺得筆直,呼啦帶著一片在河西舉足輕重的將領直闖進來。
似血的殘陽如潑墨一般籠在他們的身上,只見院子里的青磚上紅影重重,頎長傾軋,透著種一觸即發的壓抑氣息,仿佛暴風雨的前夕,沉寂得令人窒息。
孔顏忍不住一手緊抓椅子把守,一手緊握英子的攙扶,怔怔站起,張望著魏康與陳氏一眾人的對峙,然后聽見心底有個聲音在說:不會有事的,前世魏康不就成功繼承了河西節度使之位么?
她這樣緊張著,身旁的英子和寶珠不知可是受她影響,都是一臉的驚懼和緊張,甚至連著一直避在東次間的付氏母子也聽見動靜跑出來緊張外望,唯有跪在地上的李燕飛是一臉喜色,情不自禁地要起身奔去,卻被兩名軍士“鏘”地一聲雙劍交叉擋在身前,只得憤恨又不甘的跪了回去。
ps:晚上還有一章,劇透女主有喜!另外謝謝nancy131256、搗藥的月兔、小.邪道、深森的粉紅支持,以及vivian、露絲、書友140121184934099的打賞。
(九頭鳥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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