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丑的猜測果然不錯,接連一天,有六個人拿著帶通草的方子來抓藥。而后兩天,又陸續有不少人來買通草。為此,如今在整個譙郡城,通草都是一兩難求,就連唯一有通草售賣的永和堂,價格也翻了幾倍。
而這幾日阿丑也沒有閑著,自家地里的忍冬已經可以采摘了。
忍冬,花初開白色,后變金黃,金銀相間,故又稱金銀花。忍冬清熱解毒、消炎退腫,一般采收期要比如今晚一兩個月;只是阿丑地里的忍冬,經過藥泉處理,要早熟一些,花蕾膨大呈青白色,已經可以采收了。
在清晨露水剛干時將金銀花摘下,阿丑利用這兩日晴好卻不熱烈的陽光曬到九成干。忍冬忌諱烈日暴曬,也忌諱曬花時翻動,這些都是空間說明里提到的。阿丑小心地一一照做,準備迎來地里的第一筆收成。
三月十七又是集日,阿丑來到譙郡賣金銀花。
一畝地500斤的收成,阿丑打算先賣200斤。盡管如此,她一人也難以搬運,都是徐奶奶和佟寧信一起幫著她搬上佟家的牛車。到了譙郡,也是佟寧信和她一起卸貨的。
春日收藥,多為花類藥材。阿丑抓出一把金銀花,鋪在面前的草席上,又放了些山里采摘的木蘭、榆花,便開始等生意。
大約是這時節金銀花太稀有,少頃便有人尋上門問價錢:“你這金銀花,雖然采得早,可品質著實不錯。價格是多少?”
阿丑抬起頭,打量一番眼前的開門第一客:穿著打扮倒是不錯,看起來并非普通小販。也是,早季節成熟的金銀花,普通小販是不敢碰的。他們都是小本生意,只做尋常買賣,按時令來。只有大商戶才敢碰這種大成本的東西——既然不是季節,價錢定不會便宜。這和反季節蔬菜是一個道理。
而阿丑。就是想靠空間便利,做點反季節生意,從而獲取高利潤。
“五十文一斤,不講價。”阿丑答得爽快。像這種公子哥模樣出來收貨的,大多都是經驗不足被長輩扔出來歷練,好將來接手家業。這種情況,身邊定會跟一兩個經驗老道的伙計,幫忙講價看貨
何思峻蹲在草席前,翻看金銀花的成色:五十文一斤,委實不便宜。不過看在品質的確上乘的份上。又是這樣的季節:“四十文一斤。你有多少。我全收了。”
阿丑面紗下一挑眉:居然親自講價,看來不是菜鳥。既如此,她也不好再死扛那高價:“我有兩百斤,四十五文一斤。”
何思峻抬眼看了下阿丑。爽快地頷首:“成交。”
何思峻身后跟著的伙計上前點貨,阿丑便開始向他兜售其余品種:“木蘭和榆花公子不看看嗎?”
何思峻淡淡一笑:“我只對稀奇的東西感興趣,木蘭、榆花滿大街都是,不需要我操心。”
阿丑也不再多言,這人很明顯就是做大生意的,怎會對小商販著眼的東西過多關注?想著便自嘲地搖搖頭。
“姑娘搖頭,可是不贊同我的看法?”何思峻顯然注意到了阿丑的動作。
“不,我只是感慨自己眼界太低。成大事者,必然會站在與旁人不同的角度看問題。”阿丑解釋。
何思峻微微瞇起雙眸。半晌才吐出幾個字:“你很有意思。”
金銀花清點完畢,何思峻交給阿丑九兩銀子:“有緣再會。”
阿丑手握銀子,看著何思峻離去的方向,難免揣測起來:這人行事說話挺特別的,到底會是什么背景?
可惜揣測歸揣測。她一個小人物,沒有任何信息來源,天馬行空也想不出什么,于是拋開不提。
榆花和木蘭正是收獲的時節,買的人多,賣的人自然也多。好在阿丑手中這兩種東西數量有限,賣掉倒也沒花太長時間。手中的貨盡數換成銀子,阿丑就來到百濟藥鋪找佟寧信。
了解這幾日的情況后,阿丑有些疑惑:“我以為,一天就試探完了,沒想到拖了這么久,還真是沉得住氣。”
“俺們掌柜的也是這般說,看通草的價蹭蹭地漲,著急!”佟寧智說。
阿丑余光瞥見掌柜的走進前堂,便直奔阿丑而來:“阿丑姑娘你也在,正好,我新得了個消息,要和大家說。”
“什么消息?到后邊說罷。”阿丑心頭一跳:莫非,對家終于動手了?
掌柜的答應著走到后院,將事情原委道出:“通草不是緊缺嗎,如今找到一家有貨的了,只是價格不便宜!”
“不便宜?是不便宜,還是很貴?”阿丑雖是問句,語氣卻萬分肯定。
“是很貴!所以我如今也不敢行動……”掌柜的嘆息一聲。
阿丑轉了轉面紗下清澈的雙眸:“那其他店呢?”
掌柜的搖頭:“其他店已經沉不住氣,都打算出手進一些了。畢竟再拖下去,可能也沒更好的法子。而且那價格,比永和堂還是要低的。”
自然得比永和堂低,否則還不如直接去永和堂買。
阿丑陷入疑惑:“供貨的是什么人?”
“那人以前也販藥,但一直都是小本生意。”掌柜的解釋。
通草是秋季收獲,小本生意,怎么會做反季節藥材買賣?
阿丑沉吟許久,才嘆息一聲:“從藥商缺貨,到通草售罄,到通草漲價,再到有人高價賣通草,怕都是永和堂搞的鬼。看清這條路徑,我才知道永和堂到底想做什么。”
掌柜的已經心里有數,神色嚴肅:“我這就去找東家,商議對策。”
佟寧智依然蒙在鼓里,看著掌柜的遠去,轉頭問阿丑:“永和堂到底想做啥子?”
“下一步,是等大家都高價買了通草,突然拿出一大批通草甩賣,壓低通草價格,這樣大家進了高價通草卻只能低價賣出,全部要賠錢!”阿丑把答案告訴佟寧智。
佟寧智倒吸一口涼氣:“真是陰毒連環計!”
“這條計策,關鍵不在陰毒,而是實施下來,必須有相當強大的市場控制能力,這一點,怕只有永和堂能夠做到吧?”阿丑感慨著,心中反復尋思她還沒說出口的話:看這個勢頭,永和堂怕是要擠垮整個譙郡的藥材零售業,然后重新洗牌劃分市場,甚至,壟斷市場。這樣的態勢下,百濟藥鋪想存活,就靠見招拆招,一招之后還有一招,怎么拆得完!
而永和堂背后,又是誰在撐腰?誰會從中獲利?
阿丑長嘆一聲:也許真如那張紙條所說,永和堂勢力太大,要想摻和這件事,她還沒有能力……可就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嗎?
實在太矛盾了!
第二日,不出阿丑所料,通草果然開始大甩賣,譙郡的通草價格暴跌,甚至還沒有原來的價格高。各家藥鋪在這筆買賣上,紛紛栽了跟頭。
嗅覺敏銳的人已經覺察到,譙郡的零售藥商界,怕是要變天了。
阿丑這幾日在古井村,倒是風平浪靜。一來周靈巧自上次的事后就閉門不出,也不知做了什么打算,完全沒了聲音。
說起來,阿丑是同情她的,被薛臨梓盯上,是她的不幸。可惜的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行事太過極端,思想已經扭曲,就算自己想幫她逃離不幸,也無從幫起——上次給她的逃跑意見,她完全不采納。也許自己說什么都是沒用的,在她心中,自己早已完完全全是她的敵人了。
阿丑一邊掐豆尖一邊唏噓不已,就聽到門口傳來響動。
丁舉文站在敞開的大門前敲了敲門,見阿丑扭頭才微笑打招呼:“阿丑姑娘!”
“丁大哥,坐吧。”阿丑伸手,指著不遠處一張板凳,語氣禮貌卻略微冷淡。
丁舉文并未介懷,將手中東西放在阿丑旁邊,坐在板凳上:“一斤豬肉,謝禮微薄,若你拒絕,那定是嫌少。”
阿丑面紗下蹙了眉:這人咋又這樣!也不回應:“還有其他事嗎?”
“我今天找你,是想問你對一句話的看法。”丁舉文開門見山。
“但說無妨。”
“先賢旦公《啟明》中有一句話:仁宗問:‘若勤于政而不得民心,何如?’旦公對曰:‘陛下所勤非民心所向!’”丁舉文擺出問題。
阿丑沉吟:這道題,是個好題目,要鋪開來說,能寫一篇申論。只是她沒有那么多想法,也沒有那么多這個世界的視野,只能點到罷了。
“仁宗困惑勤政愛民卻為何不得民心,那是因為他勤的地方,不是百姓所需要的。論點要在百姓需要什么,朝廷為了這些需求又該做什么。我只說一點,‘飽暖’二字才是民心所向,若是勤于大興土木建造宮殿,關百姓什么事!”阿丑言簡意賅。
丁舉文靜默,許久才再度張口,似乎是考慮很久才問出的話:“每月一萬錢,你是認真的嗎?”
阿丑還沒來得及理會丁舉文這沒由來的話題轉移,只見江四嫂跑進自家院子,十萬火急的樣子:“阿丑姑娘,俺家三哥不行了,求你給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