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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傅春兒這么說,紀燮“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是有點那么個意思,從富人那里賺取錢財,幫幫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他隨即陷入思索,面上漸漸肅然起來,最后道:“我這次去淮陰府,去過城外兩三處貧民所聚居的地方,好多人因為治病,將所有的錢都花掉,最后卻無錢買糧,最后不是因病而亡,卻是餓死的……”
“我那時一時激動,便將全部銀兩都給了那些貧民,然而杯水車薪,又能濟得了什么事了。最后倒是令我自己誤了關城門的時間,在城外露宿了一宿,餓了一宿。”
“那會兒覺得哪怕能給腹中灌一碗米湯都是好的,”紀燮回想著,淡淡地說,他確信只要人曾經經歷過那么一次,此生便不會再忘。
“因此在春兒這里,能吃到點春兒手制的點心,已經覺得人間天堂,莫過于此。”難怪紀燮就這么隨隨便便就在廚下一坐,也能照樣吃得這樣津津有味,原來這番經歷在先。
“現在想想,當日所教的那些規矩,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失飪不食,割不正不食……那些在真正饑餓來襲的時候,通通都是笑話。所以我想,還是應該隨勢變通,若真是’劫富濟貧’,那我也認了,只要‘劫之有道’便好。”
傅春兒盯著紀燮看了半晌,覺得此時的紀燮與以往似乎又有些不同。此人一向正直,而又溫和聰敏。然而此刻的紀燮,在識得如何變通之際,卻更透出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來。
紀燮見到對面小人兒一雙溫潤如黑玉的眸子正緊盯著自己,心中滿懷期盼。他曉得傅春兒一定能明白自己,能幫到自己,他也知道,自己其實還有好多要向眼前這個小人兒學的。
“又炎哥,那你想做什么生意呢?還有,就是本錢從哪里來?”
“說到本錢。我又得謝你——”紀燮笑笑,“你還記得那時你勸我,多結交些人脈,對未來的事業將大有裨益么?”
“啊?”傅春兒幾乎記不起了,愣了一下,才想起來,那時候是因為傅正得了急癥,城中的大夫束手,紀燮自己做主,帶了自己一家人去廣陵城外求的紀家老祖。那時自己好像確實說了這么一番話。
“當日認識的一些同年。頗有家中有些產業的。感激我沒有去赴春闈。多多少少給他們騰了個位置出來,紛紛表示愿意入股,出本錢。”紀燮開了個玩笑,逗得傅春兒展顏一笑。她自然明白紀燮的意思。
“又炎哥是做的大善之事,他們又怎不愿出手相助?”傅春兒笑道,“只不知道眼下已經籌到了多少款子,另外更重要的是,貼補大德生堂,需要多少銀錢才夠!”
紀燮微微皺眉,道:“總要五六百兩銀子才夠吧!”
“那本錢有多少了?”
“一千兩上下——”
“呃——”傅春兒愕然,一千兩本錢,每年要生出五六百兩的凈利。什么生意能有這么高的凈利。
“除了收到這些現銀本錢之外,黃家表哥借了個地方給我。他家在接駕之前盤了城西問月橋沿河的一塊地方,臨水建了一排屋舍。但是當時皇上還是選了駕臨他黃家自家的院子里。因此,那個地方眼下空著。因此黃五哥借了把我,不收租子。”
“嗯——”傅春兒飛快地在心里盤算。若是有這么大的一塊地方,確實還是做茶社或是食譜的生意比較好啊,等等——
“又炎哥,你說,那排屋舍在哪里來著?”傅春兒突然激動起來,問月橋沿河,那不是……
“城西,過了問月橋之后,往南有個斜坡,斜坡往下那一排新修葺的房舍,大概是黃家表哥在三四年之前買下的,直到去年才修了一排房舍。”
傅春兒覺得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那排屋舍的位置,不應該就是后世久負盛名的冶春茶社么?
她還記得黃以安當日曾經負氣說過,他也要開一間茶社,與“富春”競爭,干脆叫做“也春”,自己當時還驚覺這竟然與“冶春”音同字不同。算下時間,黃以安買下這塊地皮,也正好就是富春開業沒多久的時候。
難道,難道黃以安就為了這一口閑氣,當初真的曾經買下了地皮,想開茶社?然后又因為自己中毒的事情,將計劃擱置了?
想到這里,傅春兒真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這個黃以安,真是——孩子氣啊。
“要不,再開一家茶社?”傅春兒想著,如果是茶社,經營得好,確實能有不錯的盈利——已經有了免費的屋子,那一千兩銀子的本錢可以用來裝修、雇人,外加周轉,一年五六百兩的凈利是完全能做到的。
“這個不太好吧!”紀燮想了想說,“富春后面的本錢是老仇出的,我們這樣與他的茶社競爭,不太好吧!”
“富春主打的是早茶,如果再開一家,主營不是早茶的,不也行?”傅春兒也無意給自己當年一手創建的富春造個競爭對手出來。
“既然這件新的鋪子,是為了支持大德生堂而建的,干脆就主打滋補養身的食物,比如說各種粥、湯、點心、糖水……只要對人身子有好處的食材,都做成菜品或是點心發賣。不是說藥食同源么,可以按照季節做些滋補健身的菜式出來,甚至按照客人的體制定制筵席……喂,這不該是你大德生堂最擅長的么?”
“對!”紀燮在面前的小桌上重重拍了一記,說:“我怎么就從來沒想到過呢?你這個主意好,為富人做些滋補養身的菜式,然后狠敲一筆,將賺來的銀子貼補到給窮人的藥材上去。”
“喂,小七爺——拜托你不要說得這么直白好不好!”傅春兒笑說,她尤為喜歡看這紀燮這般精神煥發,甚至有點眉飛色舞的樣子。
這時候,玉簪陪著傅正朝廚下過來,傅正老遠地叫道:“師兄,我有事向你請教!”進來之后,還像個小大人似的,朝紀燮深深一躬。
傅春兒聽得一愣,眼前五歲的傅正,站起來不比那桌子高多少的小娃娃,管紀小七叫做師兄,居然還老氣橫秋地向他請教,然而紀燮卻立刻坐正了身子,跟著從“小爬爬”上站了起來。肅容道:“小師弟不要客氣,有什么請盡管說。”
傅春兒一想,這兩人,從李夫子那頭算,可不就是同門了么?
傅正便請紀燮去他的書房,說是有重要的“學問”相詢。紀燮給傅春兒遞個眼色,傅春兒微微點頭,紀燮這才去了。
過了一會兒,傅春兒將廚房收拾完畢,去傅正的書房門口轉了轉,聽紀燮正一點一滴地給傅正講解“永字八法”,想必這是李夫子讓這些孩子們回家觀摩那幅“永字”條幅的用意了。她自己回房,開始寫一份“創業計劃書”,一時寫得入神,連紀燮什么時候離去的都不知道。
這份文書里,傅春兒先是寫了本錢一千兩應該如何使用,需要雇多少人,什么樣的人,應該給他們提什么樣的業績要求;接下來,再寫店鋪如何營業,出售什么,如何定價等等,事無巨細,凡是想到的,俱一一先記錄了下來,然后再逐一刪改匯總,分成章節,最后加上標題,細細地謄寫了一遍,待到寫好,已經是五鼓時分,馥園眾人。她將文書封好,想了想,叫了素馨過來,囑咐她將這份文書交到大德生堂紀燮手中。
素馨愣了愣,應下了事情,便出門。待到回來,素馨的臉色著實不算太好看。傅春兒問她,她便只說:“小七爺說他收到了,多謝姑娘!”
傅春兒這會兒已經補眠補了一陣,精神了不少,便點點頭,說:“你可以下去了。”
豈知素馨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傅春兒身前,哽咽著,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傅春兒點點頭道:“你已經都想明白了?”
素馨點頭,“求姑娘教我!”她實在是沒有辦法忘記,紀燮拆開傅春兒給他的信件,讀完之后的那副喜到了心坎上的模樣。若說世上真的又兩人能夠心意相通,大約便是如此吧。傅春兒能夠在紀燮需要的時候,把他想要做的事情,一一都想到,做出來。世上所謂“賢內助”,如何能夠占得一個“賢”字,大約便是如此。
素馨這才明白,雖然大家都是一介女子之身,雖然自己的相貌不比傅春兒差什么,也一樣地識文斷字,可是她在傅春兒身邊一天,便更明白一分——在某人心中她是永遠無法與傅春兒相較的。她到此刻,才徹底死了心,知道紀燮與傅春兒之間,怕是再也插不進第三個人去。她也終于明白了紀燮當日將她送來傅春兒身邊的用意。
素馨暗暗決心,既然有機會跟在傅春兒身邊,就跟著她學一學,多少學點本事,也許將來,將來能夠遇到那個自己心意相通的人,自己也能夠出手支持,也未可知。
“好好地學,我不指望你忠于我傅家,但是我期望你至少忠于自己!”傅春兒甩下一句話,接著開始了她一天的忙碌。
揚州話里“也”與“冶”貌似不是一個發音的,在這里不糾結了,大家姑妄聽之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