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這么熱鬧,聚緣閣這邊自然也察覺了。
這坊間之事,八卦資聞,向來是茶余飯后的談資。眼前明晃晃的這么個事兒啊,眾人頓時就激動了。不少人探頭探腦,伸長了脖子往外看,好事子弟更是撒歡兒地就結賬蹬蹬蹬地往下跑了。
遠哥兒亦好奇地看著下面那圍得水泄不透的場面,禁不住道:“下面好熱鬧,發生什么事兒了?”
曾博宇素來愛熱鬧,亦伸長了脖子往下看。
相比之下,曾念薇則是淡定不少。
她目光淡淡地往下一掃,唇瓣輕啟:“這世上,哪會無端生事?冤有頭債有主,如今尋上門來罷了。”
遠哥兒聞言轉頭望了曾念薇一眼。早春的陽光極好,一束一束地打下來,暖融融的,明媚耀眼。曾博遠卻倏然忘記他姐姐眸底的冷漠,那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之中,甚至還有一縷恨意。
遠哥兒一時之間愣住了,他眨了眨眼睛再望過去時,曾念薇容色平靜,眸色清淺,眸光細碎,純凈似水。何復方才的冷漠狠辣?
果然,是他看花了眼。
遠哥兒往下瞥了一眼,將曾博宇拉回做好,沒有再理街上之事。
茶樓里亂哄哄的,不少就著此事議論紛紛。說是多寶閣謀財害命、以勢壓人,各種說法千窮百出。
曾念薇輕捻茶碗,視線落在手中的清茶湯白瓷面兒上,清菱的茶水,略顯黃澄,卷曲卷曲的茶葉兒浮于水面上,一圈一圈地漾起圈兒來。
曾念薇眉目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遠哥兒和曾博宇在一旁說話,兩個嘰嘰喳喳的,一時也沒注意到曾念薇的異常。
多寶閣前依舊熱鬧得很。也不知道是誰報的官兒,衙役們來得飛快,二話不說便將人給圍了起來。
約莫半個時辰之后,圍觀的人群才漸漸地散來開去。
曾念薇依循人聲往下望去時。看見的恰好是兩名衙役揪著孟成林往外走,杜大老爺面色惶恐地跟在身旁。原本跪在一旁從未吭聲的中年漢子,在見到們孟成林的一瞬間,頓時像是頭激怒的野獸,不管不顧,吼地就撲了上去。衙役們反應不及,愣是讓中年漢子在孟成林抓出了幾道血痕。
場面混亂異常。
曾念薇的目光在孟成林身上落了幾圈,最后才收回了視線。
許多事,做了就是做了,再怎么掩飾。終究也有暴露的一天。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落的如今的下場,哪怕孟成林能用錢將此事砸平,再想出仕,難了。盯著武陵知縣這一位置的人數不勝數。孟成林這么個大把柄落了下來,就別想再翻身。
當事人都被抓了,圍觀的人自然也都回來了。
“真是作孽喲,好好的一個家成了這副模樣。”有人感慨道。
“怎么回事啊?兄臺給說說唄。”
“嗨!都是那黑心肝爛肺的!剛剛被抓的那人,瞧著沒?姓孟。林城人士,家里有幾個小錢。他兒子看上了一個良家女子,不顧人家已經定了親。硬是將人糟蹋了,那小娘子轉頭就投繯自盡了。他哥哥氣不過,去找龜兒子算賬,結果被活活打死了。僅有的一兒一女都死了,這做母親的怎么氣得過?告官不成,反而被關了牢獄。瞅瞅她那張臉。原如花似玉的,怎么變成了這樣?還不是那龜兒子又起了色心,那做母親的不堪受辱,生生將臉給毀了。”
那人說道此處,嘆了口氣。才又道:“那漢子外出歸家,一回來發現兒女沒了,妻子還被關在牢獄了。他傾家蕩產地,將人給贖了出來。夫婦倆一路逃到京城,知道那姓孟的住在多寶閣,便尋了過來。”
眾人聞言頓時唏噓了一番。
“嘿,不對呀,有冤找官老爺去,跑多寶閣這來跪,倒是新鮮啊。”有人道。
“沒眼尖!人家這是聰明,知道人在這,想過來守著不讓他跑了。估計早就報了官,沒看見官兵來得忒快?”
該看的都看了,事情到這人也差不多了。
曾念薇讓人結了賬,帶著兩個弟弟往回走。
出了聚緣閣的時候,曾博遠忍不住開口道:“姐姐,這事兒你怎么看?”
曾念薇望了一眼胞弟,明白他心中所想。
“空穴來風。”曾念薇趁機教導胞弟,道,“人心隔肚皮,看一個人焉能光看表面。世事亦同,看似光鮮亮麗,背后可能骯臟不已。若非如此,怎么會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曾博遠沉默了半響,點點頭。
“姐姐,方才那人,可是孟伯父?我在父親的書房里見過他。”良久,曾博遠才說了這么一句。
曾念薇沉默不語。
十通一早就將馬車駕過來了,曾博遠與曾博宇兩兄弟同乘一輛,曾念薇則獨自一輛。
曾念薇扶著綠意的手上了馬車,她剛坐好,珠簾驀然從外掀開,露出綠月的面龐。綠月手中拎著一個三層食盒,面色凝重:“姑娘,這是多寶閣的伙計拿過來了,說是有人特意吩咐給姑娘的。”
多寶閣?
曾念薇微微一頓。
綠月想到的曾念薇自然也想到了。她方才明明是在聚緣閣,與她一道的莫不過兩個弟弟,她這一行,從未與他人提起。多寶閣方才發生的那一幕,說是突兀,可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難道,有人知道此事是她謀劃而成?會是誰?
曾念薇面色微沉,她示意綠月將食盒打開。盒子共三層,頭層整整齊齊地碼放著一排排香酥翠滑的花腰子,其下是乳白椰絲糯米球,相比之下,底層空蕩蕩的,雪白的抽屜里靜靜地躺著一張小紙條。
“姑娘,這是什么?”綠菇驚呼出聲。
曾念薇凝神想了想,在綠菇的驚呼聲中將紙條拿了起來。薄薄的紙張之上,爬著四個歪歪扭扭的子:如你所愿。
沒有由來地,曾念薇心里一突。
許是福至心靈,曾念薇抬手刷地就將一側的珠簾掀了起來。側目定睛一瞧,正好迎上那人來不及收回的目光。
許天柏沒有想到曾念薇反應這么快,雙目交接之下,他有那么一瞬間的不自在。可下一瞬他就樊反應了過來,唇角微揚,如沐春風。
剎那,曾念薇臉上微辣,捏著珠簾一角的手一緊一松,珠簾沒了支撐,頓時就垂了下來,大珠小珠,嘈嘈切切,亂了一地。
曾念薇心頭不由得懊惱起來。
方才自己的行徑。實在太丟人了!她已然不是那般無知的青蔥少女,怎能為了對方一個清淺如水的笑容就失儀態了呢!
曾念薇越想越發羞惱,一時之間倒是將許天柏為何會知道此事是她所為的事情給拋之腦后了。
一旁的綠菇有些不明所以:“姑娘,你怎么了?臉色怎么這么紅?”
馬車搖搖晃晃,約莫大半個小時之后才回到定安侯府。
又吃又喝。還玩了一路,曾博宇在馬車上搖頭擺腦地,已經染了倦意。曾博宇有午休的習慣,如今又差不多到點了,下馬車時,他已經是半闔眼狀態了。
曾念薇便讓人將曾博宇帶回去休息。
曾博遠留在青禾院與曾念薇說了一會兒的話之后,便去了外院。曾博遠走得時候心事重重的。徑直地去找了曾啟賢。
經過這么一遭,父親曾啟賢自然不會再幫孟成林說話了,至于杜老太爺和曾老太太那一邊......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曾念薇還沒來得及提,就有人報杜家大老爺來了。
曾念薇心里泛起一抹冷笑。
這動作,倒是夠快的。
杜家大老爺來的目的很明顯。他剛從衙門出來,馬不停蹄地就往定安侯府趕,明顯是被嚇壞了。
家里頓時雞飛狗跳的,杜氏一聽大哥進了大牢了,急忙忙地就往和樂院趕過去。沒過多時。曾老太太便派人來請曾啟賢。
曾念薇所料沒錯,杜大老爺果然是替自己洗罪來了。
曾念薇雖然沒在現場,可她卻能想象得出杜大老爺是怎么樣痛心疾首地悔過,說自己信錯了人,將自己從強搶民和打死良民的事情中摘出來。曾老太太和杜氏自然在一旁為杜大老爺說好話。
曾啟賢心性好,可不代表他傻。
事發前,杜大老爺和孟成林一口一個稱兄道弟的,若說不曾參與還有幾個可行,可若是不是毫不不知情,那就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了。
曾啟賢想起杜大老爺一個勁兒地為孟成林說好話,想起曾老太太強令自己為孟成林謀官職,再將今天所發之事一想,曾啟賢的臉色也極其難看。
幸好他之前有讓人去調查孟成林,幸好他尚還猶豫著沒想孟成林給提上去,否則如今滿嘴說不清的可就變成了他!
曾啟賢面色沉沉,也不說話。曾老太太頓時就有些拉不下臉面。雖然之前她強自壓迫曾啟賢為那姓孟的說話有些過了,可她身為長輩,身為母親,曾啟賢這點臉面還是應該給她的,如今黑了個臉是何意?
“超兒這是給那人給蒙騙了,不知事兒,如今上頭問下來,大郎你為超兒說句話也不為過。”曾老太太就道,“這成與不成,你倒是給句話呀。黑著個臉是給臉色給我這老太婆看嗎?”
泥人尚有三分性子,何況一個七尺男兒?
曾啟賢眸色沉沉,他望了曾老太太一眼,道:“杜大老爺的事兒不足為掛,母親在這為杜大老爺憂心,還不如為二弟想想該怎么辦吧?”
曾啟言?
曾老太太忽地想起什么,臉色刷地就白了。
嗷嗷!稍后再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