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送走的老大夫才走出曾府不遠又被急匆匆地叫了回來,一番折騰之后曾老太爺總算又醒了過來。
曾老太爺眉間疲色難掩,目光在守在跟前的子孫里掃了一圈,目光落在曾啟賢身上。
“還佇在這做甚?還不去把幾個小的接回來?父母俱在,親族尚存,他們幾個住在外家算是何事!這件事若是傳了出去,我曾家、曾家何以立足......咳咳咳......”
曾老太爺指著曾啟賢斥道,邊說羞怒自心而起,頓時劇烈地咳了起來。
老大夫皺著眉頭與送他出來的曾啟言說話。
“二老爺,恕老夫多嘴一句。侯爺已經兩次急怒攻心暈了過去,這還是少動怒的好。雖然侯爺尚健,可畢竟年齡擺在那兒了。”萬一中風了,那就無藥可醫了。
后一句話老大夫沒有說出口,在這些高門深宅里行走多年,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他心中明白。他本著醫者為善的原則提醒他們,這就夠了。
曾啟言耳里聽著身后曾老太爺怒斥他大哥,被老大夫的話嚇得一跳,他忙道謝,又讓小廝補上了個大封紅,這才讓人將老大夫送了出去。
曾啟言走進屋里,曾老太爺仍是沒好臉色。
曾老太爺讓曾啟賢去把曾念薇幾個接回來,曾啟賢這回卻是似吃了秤砣鐵了心。他跪在榻前不動如山,低垂著眼眸一聲不吭。
曾啟言忙過去勸他,又將老大夫的話說與他聽。曾啟賢聞言抬頭望了床榻上的曾老太爺一眼,緊緊抿著唇,一言不發走了出去。
曾老太爺氣得吹胡子瞪眉毛,指著曾啟賢的背影大罵:“孽子!孽子啊!”
曾啟言曾啟均忙過來卻曾老太爺不要動氣,曾老太爺眼珠子一轉對另外兩個兒子也沒好臉色。
“你們,你們也是存心要氣死本侯、氣死本侯啊!那么多人、侯府這么多人,竟然攔不住云忠那糟老頭子一個!”
曾老太爺說完身子往后倒在深紫云勝紋大靠枕上認命地閉上雙眼,似是泄了氣一般。喃喃道:“你們一個兩個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難道本侯真的沒看出來?本侯懶得與你們計較、也不愿說罷了......”
曾啟賢離開和樂院之后就去了外院,他把自己關在書房里不許人靠近。
自從遠哥兒被云老太爺接走之后就只剩下了曾博宇一個,剛到了陌生的環境還沒來得及適應,身邊唯一熟悉的人又不見了。曾博宇整日整夜嚎哭,直哭得嗓子再也哭不出聲音來他仍一把一把地抹著眼淚。
曾老太爺倒了,曾啟賢又不肯見她,王雪娥這幾日也迅速地消瘦下去。從前的圓潤的鵝蛋臉一下子變成了削尖的瓜子臉,一雙杏眼空空地嵌在臉上顯得更大了。
那一日云老太爺走后不久王乾淵也跟著離去了,王家就再也沒來過人。
王雪娥心里焦急。她派了好幾撥人過去探情況。只知道母親季氏病倒了。家里現在是夏氏做主。她哥哥王乾淵沒辦成事反而被云老太爺反咬一口的事被王坤知道后一氣之下便將他禁足在他自己的院子。而王坤與王乾旭這些日子一直忙著朝堂的事已經好幾日沒歸家了。
王雪娥催得急,夏氏就派了幾個嬤嬤過來。
幾個嬤嬤的意思很明顯:如今王坤不在家,季氏又病倒了,內院里的事雖然夏氏也能拿主意。可這次畢竟事關重大,還等能王坤回來拿主意。夏氏還說了,讓她莫要心急,等王坤回來了,第一時間便與他說此事。
王雪娥一顆心如墜谷底。
夏氏還是姨娘時就與她們不對盤,如今她身為并嫡之妻,不對季氏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如何還能奢望她高抬貴手來幫她這個外嫁之女?尤其是她待字閨中時還沒少給她下絆子。
王雪娥頓感窮途末路,可讓她就這么就與曾啟賢和離。就這么被他踢開了。她又不甘心。
很不甘心。
她又一次去了外院要見曾啟賢,人才剛到外書房門口就被泉子攔下了。
“大夫人,大老爺說了不見任何人。”他說道。
王雪娥瞪他一眼,冷聲道:“讓開!”
泉子低眉斂目姿態恭順,身子卻未動分毫。
“夫人。小的也是奉命行事,還請夫人莫要為難小人。”他將話又說了一遍。
王雪娥卻沒有了耐心,她陰著臉不說話。
這段時間曾老太爺一直沒路面,曾老太太晾著她,兩個妯娌杜氏李氏根本當她是透明的,而王家也一直消息。
榮青堂門可羅雀。
王雪娥等不下去了。
她不能坐以待斃。
而底下的丫鬟也明白,尤其是幾個貼身大丫鬟。梁氏死了,元春探春也沒有救回來,四大丫鬟就只剩下了迎春和惜春。她兩人都不傻,自然明白若是她們主子若是真的被休了她們會有怎樣的下場。
惜春察言觀色,見主子不耐煩了,她忙站出來推了泉子一把。
“你是什么東西?竟然連夫人也敢攔?沒看到夫人要去見老爺嗎?還不快讓開!”惜春出聲叱喝。
惜春是內院的丫鬟,泉子是外院守門跑腿的小廝,兩人的力氣自認不在同一水平上。惜春用盡了全力泉子仍是一動不動地擋在門前,神色未改。
“還請夫人不要為難小的。”他道。
一旁的迎春也著急了。
夫人已經來了多次卻一次未見到老爺。這人都見不到,如何能扭轉局勢?她三作兩步走過來作勢要推人硬闖。
其他原本做壁上觀的小廝也忙跑了過來不讓她們進去。
場面一下子就亂了起來。
眾人正僵持間,書房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襲淡灰色長袍的曾啟賢出現在眾人面前。
長發用玉冠隨意豎了起來,一向齊整干凈的兩頰隱隱冒出了胡渣,整個人疲憊而憔悴,哪里復有平日的儒雅俊朗?
他目光往喧嘩處淡淡掃過望向王雪娥。
“進來吧。”他開口道。
曾啟賢發了話,一眾小廝便放了行。
王雪娥前腳進了外書房,眼淚就跟著掉了下來。
“曾郎。”她艱難地開口。
纖弱柔軟,淚語漣漣,我見猶憐。
“曾郎,你為何如此待我?”王雪娥哽咽道。
曾啟賢背著手立著不動,良久他才嘆了一口氣。
“你何苦如此?我倆結合本來就是一場錯誤,只是當時迷了眼。如今知錯了,那便放手罷。你尚年輕,和離之后再尋戶人家,好好地過日子便是了。”
和離再嫁?
說得倒是輕巧!
若是這次她真的和離了,那便真真正正坐實了她品行有虧,如此一來哪怕是回了娘家也會遭人唾棄,又何來好人家愿意娶她?
王雪娥心中大慟,控制不住地低聲嗚咽起來。
“曾郎好狠的心!你可知我若是和離了,哪里還能尋得好歸宿?何況這些年來我自認對你不薄,你卻如此回報于我?”
曾啟賢寂寥的面上因她這幾句話有了波動,他強忍住心間的悲涼與憤怒。
“你非要我把話說清楚了你才可死心?我當年因形勢娶你入門你不是不知,這樁婚事對當年岌岌可危的曾家來說的確是個轉機,這份恩情我一直銘記于心。你說你想要個孩子否則無以立足,可后來有了芳姐兒與宇哥兒你是怎么對蘭姐兒幾個的我不是不知。我一直再三地給你機會,可你三番兩次對他們狠下毒手。哪怕后來你陷害遠哥兒落水不成反害得宇哥兒變得癡傻,我也一直說服自己,那時我曾反省這一切變成這樣是不是有我對你太苛刻的緣故。宇哥兒變成如今這樣我痛心至極,同樣的我覺得你也感同身受。我甚至跟自己說,若是宇哥兒好不了,那便再生個哥兒便是。”
曾啟賢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再轉過身時眼底一片沉痛,他望向王雪娥的目光里滿是失望。
“可你......你是怎么做的?不但連遠哥兒,竟然連宇哥兒也狠得了心下手......”
“他可是你的親生骨肉啊!”
王雪娥的咽聲漸漸低了下去,當她聽到曾啟賢說大不了再生個哥兒之時整個人都愣住了。
她睜大了雙眼呆呆地望著曾啟賢,滿臉的不可置信。
她許久都沒有反應過來。
曾家大大小小的事情,曾念薇都有所耳聞。
云老太爺帶著他們在京城里寶通胡同的院子里住了下來。期間曾老太爺派過好幾撥人來要接他們回去都被云老太爺攔下了。
云老太爺發了話:王雪娥一事曾家一天沒給出交代他一天就不會再讓幾個外甥回去。
云老太爺從來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初初幾次曾家要來人他還讓人出去好是說了一通,到后來見曾家人無視他的話卻仍要接人時云老太爺大怒,當場就撂下了話:曾家再來人,來一次揍一次!
主子發了話下頭自然不敢怠慢。
曾家再來人時,幾個門房的小廝不管不顧地就沖了上去將人揍得鼻青臉腫。
那股狠勁兒,頗得云老太爺風范。
曾家的人哪經過這樣的陣仗?這裸的群毆儼然是市井流氓才做得出的事啊!大家腫著張豬頭臉哭爹喊娘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