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額角青筋不安地跳動,她眼神示意一旁的探春出去探消息。探春會意悄聲退了出去。
王雪娥案桌上的新茶又換了兩輪探春都沒有回來。
瑩白的茶碗中茶水淺綠盈盈,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茶香,王雪娥姿勢優雅地飲著碗中茶湯口中卻索然無味。
探春怎么還沒回來?
她有些坐立不安,正想吩咐元春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的時候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
她視線下意識地就瞟了過去。
是曾啟賢回來了。
王雪娥心中裝了事,一時沒有留意到曾啟賢是只身回來的。她壓下心中的不安,臉上擠出一個得體的笑容。
“老爺。”她柔聲道。
曾啟賢的目光從她身上掃過,無波無瀾,只一瞬便移開了去。他在先回來了的二老爺曾啟言和三老爺曾啟均身邊坐下聽他們兩個說話。
曾啟賢面上看不出喜怒,他眉頭緊顰,抿著唇一言不發。好在他平時話也不多,大多數情況下他也是這樣沉默不語,因此大多數人都沒看出他情緒不對。
王雪娥卻被他冷漠的眼神掃得心里咯噔一響,她衣袖下的拳頭不由得緊緊攥了起來。
這幫人到底干什么吃的!事情到底如何倒是回個話啊!
她咬了咬牙眼角瞟了一眼元春,元春借著更衣的由頭快步退了下去。
曾啟賢不動如山,他正專注地聽著曾啟言與曾啟均說話,對王雪娥的小動作似乎全然不曉。
曾念薇雖然身在游廊,可她全神留意著雅座了的情況。
曾啟賢的異常沉默、王雪娥的如坐針氈她一一收歸眼底,她見此心里一動,不動聲色地移步到游廊的西側,目光不經意地望下一瞟,果然在對面茶樓的墻角里發現一盞跳躍著暖黃橘光的兔子燈。
她頓時心頭大定。
曾念蘭此時倒是發現了不妥。
“遠哥兒怎么還沒回來?”她皺著眉頭道。
曾念薇凝視著她,緩緩道:“姐姐不用擔心,或許是遠哥兒乏了。父親先讓人送他回去了。”
“你瞧,宇哥兒不也沒在。”她道。
曾念蘭眼眸皆是疑惑,她連看了好幾眼曾念薇。她自是明白曾念薇著話別有深意,也相信曾念薇不會任由遠哥兒陷與危險而不顧,她幾欲張口最終在于嬤嬤的顏色之下還是把話咽了下去。
大房里的這一動靜自然瞞不過有些人精,可大家都識相地沒有點破。畢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也無謂拿出來丟人現眼。
曾博安與曾念秀見大房的兩個弟弟都不見了,心中隱隱地也察覺了事情的微妙,他們相視一眼心照不宣地扭過頭去。
月色盈滿,靜靜地照拂著世間萬物。曾家的馬車在月色的籠罩下緩緩從聚緣閣的后門駛出。車輪碾壓地面發出的咕嚕咕嚕漸漸走遠。直到融入長安街的喧鬧里。
與前院的不夜之歡迥異。后院漸漸地恢復了寂靜,只余院中參天的老槐樹被刺骨的寒風中發出嘩嘩的搖曳聲,或是屋檐上傳來的幾聲細微的野貓叫聲。
元春離開了半個時辰都沒回來的時候,王雪娥是真的慌了。
她嘴角淡淡的笑意漸漸僵硬了。一向無懈可擊鎮定自若的一張臉龐緩緩皸裂出一條裂縫。她頻頻地望向雅座入口,眼底的焦躁畢露無疑。
曾啟賢一切恍若無睹。他手持茶碗也沒喝,茶碗中的熱氣裊裊升起,氤氤氳氳,他的臉龐隱在霧氣分辨不清神色。
戌時剛過,煙火盛會也圓滿地落下序幕。各個世家的馬車有條不絮地駛出長安街各自歸家。
與來時的興奮歡喜不同,回程一片沉默。孩子們都鬧騰夠了,此時大都睡眼朦朧早沒了精神頭。孩子們不說話,大人們更是沉默。
馬車很快到了定安侯府。
曾啟賢片刻沒做停留。他與弟弟弟妹們打了招呼就往外書房去了,目光根本沒在王雪娥身上停留。
饒是曾念芳也察覺了氣氛的不對勁兒。
她拉著母親的衣角問道:“母親,兩位弟弟去哪兒了?”
王雪娥也是一頭霧水,她正心煩意亂,哪有心思理曾念芳?她吩咐了曾念芳的乳娘把她帶了回去。
曾念芳雖然不解弟弟的去向。可她精神頭累極,見母親不回答她也沒追問,任由乳娘將她抱在懷里回了自己的院子。
杜氏見王雪娥在曾啟賢面前吃了癟心里很是高興,可她顧及到在場的二老爺曾啟言,最終沒說什么難聽的話。
眾人又寒暄了幾句便各自帶著孩子們回去了。
王雪娥一言不發地往榮青堂回去。
身后的迎春惜春低垂這腦袋跟在身后,噤若寒蟬。雖然不知道所發何事,可元春探春出去探消息一去不復還,竟也沒人問起。而大夫人也絲毫不提,仿佛從來沒有過這兩人一般。
她們深深地意識到,出事了。
王雪娥根本就沒心思留意幾個丫鬟。她現在腦袋亂成一團麻,心中的不安與恐慌越擴越大,瘋狂地四涌開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將她淹沒。她腳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仿佛身后有什么猛獸要將她吞噬一般。
她心跳得越厲害,咚咚咚,咚咚咚,一顆心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膛而出。
“啊!”
她倏然發出一聲尖叫,驚恐尖銳的尖叫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月色依然純白如霜,清冷動人。
王雪娥腳一軟,整個人猶如一灘爛泥般癱軟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夫人!”
“夫人您怎么了?”
迎春惜春快步走上來扶王雪娥,頓時手忙腳亂。
曾念蘭聽到尖叫聲時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她再也忍不住了,她屏退丫鬟婆子們沉下臉看著曾念薇。
“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她的面色很是難看,還沒當曾念薇開口她又道:“梅姑,姐姐知道你聰明。雖然姐姐癡長兩歲,可有些事姐姐承認自己的確沒有你想的周全,也不如你一般聰慧洞察先機。別的事就不說了,可遠哥兒也是我的弟弟,姐姐與你一樣關心他。所以姐姐希望有些事你能先與姐姐商量,任何困難我們都可以一起面對。”
她不是傻子。自然也知覺了事情不對勁。
遠哥兒與宇哥兒半途消失,王雪娥神色慌張,而她身邊的兩大丫鬟也不見人影。父親曾啟賢神色深沉。
這一切如此明顯,就算真是是傻子,也知道這里頭有鬼。
曾念蘭沉默了半響補充道:“我不喜歡那種什么都幫不上的無力感,也不想什么事都是最后一個知曉。”
月光輕柔如水傾染開來,照拂在她白玉般的臉龐上更添了一份圣華。月色之下女子傲然如蘭,亭亭玉立,眉間卻是一片堅毅。
曾念薇怔了一會才反應過來。
元宵之后是十六。
次日,曾啟賢在外書房將兩個兒子安撫好之后才地到了和樂院給曾家二老請安。
他到的最晚。其他兩房的人都到齊了。熱熱鬧鬧地湊一起說說笑笑。仿佛昨晚的蹊蹺無人知曉。
見他進來大家紛紛與他點頭致意。
曾念薇與曾念蘭安靜地立于一旁,曾念薇眼角瞟到兩位弟弟沒有跟過來,心里頓時知道父親已有了決斷。
王雪娥今日穿了件紫紅色云霏妝花緞織彩百花飛蝶錦衣,她本就白皙。深沉的紫紅色穿在她身上更是添了一份雪色。頭上烏發高挽一絲不茍,鬢發間垂墜下來的流蘇紫玉簪子讓她看上去多了一份柔美。
只是略施厚了的脂粉也沒能掩蓋住她眼底下的烏黑。整個人望上去憔悴不已。
她目光幽幽地落在曾啟賢身上。
曾啟賢目不斜視,他施禮問安之后大掌將袍角一掀起跪在地上,聲音凝重,一字一字,擲地有聲。
“父親、母親,孩兒要休妻。”他道。
話音一落,整個廳堂里都窒了窒,一下子鴉雀無聲。
一眾人等神色微妙。
杜氏瞪大了雙眼。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哥,你說什么?”她忍不住問了出來。
曾啟賢聞言抬起頭,目光從杜氏臉上掃過看向曾家二老,將他的話重復了一次:“父親、母親,孩兒要休妻。”
曾家二老臉上的笑意瞬間凝住了。
曾老太爺臉色沉了下來眉頭緊皺地望向曾啟賢夫妻二人。
“你可知道你在說什么?”曾老太爺盯著曾啟賢沉聲道。
曾啟賢目光迎上。他面色堅定:“孩兒自是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他轉頭望向王雪娥,緩緩道:“曾王氏雪娥,心歹毒,害子女,為不慈;教無方,處不睦,家宅不寧。現休棄之,今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休棄?
休棄!
王雪娥整個人如遭雷擊,她滿臉的不可置信,見鬼一般地瞪著曾啟賢。
休妻?
休妻!
他是說他要休妻!
她有想過這件事落敗之后他的反應。或是又回到從前對她的冷淡,又或是比從前跟更冷漠再也不看她一眼。可她在賭,她把賭注壓在事成之上,她為此將她的宇哥兒都壓上了。只要事成,只要事成,那曾家大房便沒有了嫡子。沒有嫡子,沒有嫡子的曾啟賢會如何?
曾啟賢尚年輕,她也仍貌美......若是曾啟賢肯到她身邊來,她有信心,她有信心一定會將他牢牢抓住!
可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為什么?
怎么會這樣?
王雪娥腦袋一抽一抽地疼,她漸漸找回了些神思,渙散的目光中露出一絲清明。
“不可以!不可以!我是王家女!你不能休我!”
她一下子反應過來尖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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