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榮抬頭看了軒郎一眼,謝嗣業軍班師回朝那日,圣主將親臨皇城樓接迎,整個盛京都會為之轟動,必是萬民歡騰的熱鬧景象。
溫榮將手中把玩的九連環放回了案幾,輕笑道,“我不去了,圣朝軍大捷,圣主與太后將在宮中賜宴,說不得要準備了陪祖母進宮赴宴道賀的。且如今圣朝軍歸期未定,倘若那日非國子監旬假,軒郎亦是不能去的,真遇上旬假軒郎可約了同窗同行。聽阿爺說國子監學里有好幾人皆是品德上佳,才華橫溢的。”
溫景軒微微皺著眉頭,頗為掃興。
溫世珩前些時日與國子監丞一道吃酒,國子監丞陸陸續續夸贊了國子學里的幾名生員,稱他們皆是天資穎慧,功課又十分勤勉的,偏偏國子監丞夸贊的生員里沒有溫景軒。
溫世珩回府就將溫景軒喚到書房考功課。今時三皇子朝政之事繁忙且大婚在即,鮮少出宮。五皇子離京已近一年了,林大郎在翰林院當值,得空了雖還會教習軒郎功課,可次數屈指可數。
軒郎心思又被騎射武功分去了不少,功課免不了退步,被阿爺考得一身是汗。
馬車拉著囚車碌碌行駛在泛著白光的鹽玉地上,方成利死死地瞪著五皇子,他為大圣朝遠離盛京家眷守邊關數十年,歷經戰事,竟然落此番下場。方成利悔當初不曾聽西突厥可汗所言,實是因未想到太子在朝中會如此不濟。當初太子允諾,只要他肯盡心扶持。待太子榮登大寶后,會宣他回朝。賜國公爵位享高官厚祿。
他與西突厥勾結,也不過是劫持進貢之物罷了。坐擁金山銀山的圣主豈會差了那些。
雖說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方成利卻實是不甘心敗在五皇子這黃口小兒的手上……
謝嗣業大軍行至大沙海即將出西州境時,突遭伏擊,原來方成利逃往火吐羅時,藏了心眼,留了一支人馬往東南方向,躲藏在大沙海一帶。
李晟等人日夜兼程趕路,精力比不得在此休養生息的漏網之魚。
闕周為方成利手下一員猛將,此次伏擊就是為救出方成利。
方成利囚車四周團團圍著兵士。應國公更提槍親守。闕周知直接劫囚不易,故輪著闊斧直逼五皇子李晟,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要挾持五皇子換回方成利。
李晟忽覺眼前明光一閃,不遠處的應國公都變了臉色……
應國公終歸未趕上琳娘大婚,圣朝軍在途中遭殘兵阻截,被耽擱了數日。
好在琳娘全禮日十分順利,三皇子李奕很是溫柔體貼。
溫榮由衷地替琳娘高興了,觀禮人中最不好受的自是二王妃韓秋嬏。韓秋嬏牢牢盯著謝琳娘,恨不能在她身上燒出幾個洞來。
七月二日,圣朝軍抵達盛京,應國公等人領少量輕騎。守囚車自金光門入城,沿天街穿行而過。
溫榮雖未出府,卻也知曉盛京必在為應國公和五皇子的凱旋歸來慶賀。想來是十分熱鬧。
今日溫世珩還未下衙,溫景軒倒先回到了府里。
溫景軒路過穆合堂時。偷偷摸摸地往庭院里瞧了瞧,見只有溫榮一人在庭院涼亭里撫琴。長舒一口氣。
軒郎的靛青素色絹紗袍衫已被汗浸透了。溫榮眉頭幾不可見地微微一皺,正要喚軒郎往涼亭說話,溫景軒卻與自己打了個噤聲的手勢,再慌慌張張地跑回紫云居沐浴和更換袍衫。
溫榮命婢子將琴收起,綠佩上前為娘子取下了細白指尖上的銀甲,一頭霧水地與娘子道,“娘子,二郎君比前日旬假回府時黑了許多,郎君不是在學堂里上學么,怎能曬到那許多太陽?”
綠佩都瞧出端倪了,軒郎還妄圖瞞著阿爺,溫榮柳眉微挑。國子學分明未放假,可軒郎卻去天街看了熱鬧,阿爺知曉少不得一頓說教。
碧荷照溫榮吩咐端來了湃涼的五香飲和水晶糕。
軒郎換一身白面絹服后就過來了,端起五香飲一口飲盡,激動地說道,“榮娘,今日五皇子一身銀光盔甲,騎在高頭大馬上,好不威風凜凜。”
溫景軒兩眼都快放出了光來,“天街兩旁被圍得水泄不通,不想五皇子竟然從茫茫人群里看到了我,還沖著我笑了笑。”
溫景軒一副樂得找不著北的模樣,溫榮忍不住問道,“軒郎,國子監學的課呢?”
溫景軒這才回過神來,尷尬地撓了撓頭,“我與國子監主薄請了一日假,榮娘,這事可千萬莫叫阿爺知曉了。”
溫榮沉著臉道,“此次我不告訴阿爺阿娘便是了,但若再有下次,我必是不會幫你遮掩的。自杭州郡回盛京,你是愈發膽子大了。”
溫景軒收起笑,蹙眉嚴肅道,“榮娘,這幾日我仔細想過了,我知曉阿爺和阿娘盼我考上進士科,并借此入仕。可我心底卻希望將來能同五皇子一般,馳騁疆場親手擒拿反賊突厥,闊我圣朝疆土。修得武藝賣于帝王家,不論是習或習武,我們男兒皆是望在有生之年能做一件為國為民的大事,既然如何,為何不遂自己心意。”
溫榮一怔,每年里入盛京趕考的舉子多是為了功名利祿,為了以后能過鐘鳴鼎食的生活。可軒郎只想到男兒抱負。
溫榮雖贊許軒郎的想法,但上戰場非兒戲,性命攸關真的很危險。
“阿爺如今連武功師傅都不肯為你請,還是安心學習罷。”出于私心,溫榮自希望軒郎能安分地考進士科,一家人安安穩穩地過一生便好。
溫景軒道,“五皇子在離開盛京前教了我好些功夫,這大半年里我沒有將武功落下。五皇子已回京,待五皇子得了空,又可教習我武功。五皇子是力斬了西突厥大將的,功夫必定比武功師傅高明上許多。”
溫榮無奈嘆了一口氣,“但愿名師出高徒。”
溫景軒誤以為榮娘在夸他,正要低頭謙虛兩句,想想卻覺得不是味兒,五皇子是名師無疑,這么說來,榮娘在指他不一定能成高徒?
應國公、五皇子等將軍,卸下佩劍著戎裝直接進殿拜見了圣主,睿宗帝激動的親自走下玉階拉起應國公與李晟。
麟德殿已擺好了慶功宴,李晟先回蓬萊殿換下沉重戎裝,穿上朱紅金紋四爪蟒袍。
三皇子李奕成親后搬至安興坊臨江王府。知曉五弟大勝歸來,既驚又喜,此時親自在蓬萊殿等候五弟。
慶功宴直到亥時才結束,待賓客散盡,李晟大步流星至圣主寢宮大和殿,見殿內燈火未滅,李晟請內侍通傳,請求陛見……
謝氏與溫榮收到了朝武太后邀請七月四日往宮中赴宴的宮帖。
溫榮著月華云紋半臂襦裳和丁香色繡芍藥紋束胸長裙,百合髻上簪兩支綴花穗小金釵,謝氏第一次覺得榮娘打扮太過尋常,五皇子終歸是他們府的恩人。溫榮無奈只得再添了一支梅花玉簪。
謝氏一到延慶殿,就被宮女史請去了內殿與太后說話。
溫榮則隨宮婢往側殿而去,進殿瞧見丹陽公主面帶郁色,正與三王妃謝琳娘低聲說著什么。
琳娘朝溫榮招了招手,溫榮這才笑盈盈地向她二人走去,端端正正地行了宮禮。
丹陽公主放下茶盞笑道,“與我兩這般見外,可是沒意思。”
溫榮微微笑著鋸坐于席上,先才分明見她二人說著什么,可她過來后,卻噤聲不語了,一時的靜默令溫榮心下有幾分不舒服。好一會琳娘才打破了沉默,開口邀請丹陽公主與榮娘過兩日去臨江王府做客。
丹陽公主忽然皺眉不滿道,“如今你二人皆是住在了安興坊里,平日里往來是極便宜的,偏我一人在那勞什子興寧坊了,過幾日待我求了圣主,將公主府也搬去了安興坊,與你二人在一處。”
溫榮與琳娘聽言大驚失色,丹陽公主該是住在林府的,如何能說出搬回公主府的兒戲話,若叫有心人聽去,必會拿此事做章,于丹陽和林大郎二人的名聲皆不好了。
琳娘扯了扯丹陽,丹陽不以為地撇撇嘴,擺過臉,眼眸卻似有潮濕。
溫榮與丹陽公主、三王妃在側殿里說閑話,太后亦向謝氏問起了府里的事情,“溫中丞一家已過繼到你膝下半年了,二房老夫人可還有尋了你麻煩。”
謝氏吃了口茶笑道,“她府里的事情還未鬧完,暫時不會過來尋麻煩。”
二房的溫世鈺對方氏未留半分夫妻情意,數次放言要休妻,方氏無依無靠自是不允,只以死相逼,聽聞白綾日日攥在手里,可又害怕縊死時可怖的模樣……如此一來,溫府二房是日日雞犬不寧。
太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榮娘年紀不下了,可議親了?”
謝氏猶記得去年太后確實說過要將榮娘親事放在心上的話,搖了搖頭道,“不曾議親,她阿爺打算在今年進士郎里看看是否有合適的。”
太后笑了起來,“我為四丫頭相中了一位,年齡品貌皆合適。”
謝氏皺眉問道,“太后是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