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夏天的某個早上,那位年輕的馬人懷著歡快的心情去上班。
他在一間軋鋼廠里工作,拿的是最低的薪酬,收入勉強夠他糊口。盡管日子過得很艱難,他依然過得開心。
因為在他難熬的日子里,他有音樂作伴。
即使啃著最干硬難以下噎的黑面包,只要能佐以音樂這種精神上的調味料,日子也勉強過得下去。
他其實并沒有什么音樂天分。也許他有一丁點。除此之外,全靠后天的努力來彌補。
即使平平無奇的普通人,只要花上很長的時間日以繼夜地練習,也能把[絕對音感]練出來,也能摸熟吉他的彈奏方法,把各種常見的和弦彈好。
拜這個所賜,他加入了一個地下酒吧的小型樂隊,而且樂隊的人氣逐有起色,馬上就能和唱片公司簽約,去歐洲巡演了。
沒錯,今天就是年輕馬人在工廠上班的最后一天。
上完今天的班,明天他就會辭退這份卑微的工作,坐上去歐洲巡演的飛機,正式開啟他的演藝人生。
——但事情真會那么順利嗎?
"嗯?"
他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被困于貨倉之中,時間已經是傍晚,到了工廠下班休停的時候了。
但他并沒能離開這間工廠。他在上班中途就失去了意識,記得好像是有誰從后方給了他一下……
"醒了?"一名工人獰笑著問他。
在場有好幾個人,但工人們都蒙著臉,在這種夜色之下很難看得清他們是誰跟誰。
"這是在干什么?"年輕人掙扎著,但他發現自己的手腳被綁,不禁更慌了:"小麥克,是你嗎?別玩了,快放開我!"
"閉嘴。"有誰賞了年輕馬人一個狠狠的耳光,摑得他頭暈眼花。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被扛到沖壓機前,他的手被放在模座上。好幾名工人一起按住他的手,讓他動彈不得。
"我聽說你明天就要離開倫敦,去開演唱會?"有誰說。
"笑死個人。就憑你?"工人們三言兩語地說起來。
"你小子一點音樂天賦都沒有,唱歌就像狗叫一樣難聽,不過是交上了好運,被唱片公司看中而已,以為這樣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
丑陋的嫉妒心在爆發。
"要不是德魯伊教的人給你做擔保,你這種獸人甚至連在這工廠干活的資格都沒有!你囂張個什么!"
"明明是獸人卻跑來我們人類的地盤搶我們飯碗,你憑什么?我表兄半年前被辭退,也是你害的!"
年輕人只是干得比別人更努力,加班得更多,而且一個人能頂五個人份量的工作。
——所以努力也是一種罪過?
"說夠了。開始吧。"一個冷酷的聲音提醒道。年輕的馬人依稀認得出這個聲音,但他對這個聲音的印象相當模糊,那恐怕是他見過但很少見到的人。
可怕的事情終于發生了。沖壓機逐漸壓了下來,對準年輕人的手指。它下壓的速度被特意調得極其緩慢,仿佛故意做給年輕馬人看,仿佛要讓他親眼體會這份絕望。
"你知道悲劇是什么嗎?"那個冷酷的聲音在年輕人耳邊念叨道,猶如在布教,又像是是誦經,"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撕碎給人看。
你以為你努力過了,你足夠地努力。你以為你努力就能得到回報,收獲幸福?
然而世界遠比你想象中的黑暗,小子。
你們這些獸人不過是下等人種,奴隸種族,連人類中的賤民都不如。
你們一輩子就只配在地面上爬行,吃著泥巴,做著最卑微的工作,為我們這些優越而偉大的尤泰人鋪地磚。
就你這樣的下等賤民,還想辭退工廠的工作,去開什么演唱會?笑死。你配嗎?
我們今天不僅要毀掉你的音樂生涯,還要毀掉你唯一的工作。
你從今天起就會因為[不守工作安全規范]、[違規在工廠里加班]而被辭退。
我就想看看,本來就是下等賤民的你,履歷還被如此抹黑,哪個工廠還敢聘請你?"
沖壓機,壓了下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年輕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在空蕩蕩的工廠里回響。
他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食指和小指避開了沖壓機,但他的中指和無名指的第一節已經被壓住。
那并不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如果它是,它還不至于帶來如此撕心裂肺的劇痛。沖壓機是一點點壓下來的,在幾秒鐘內才完成了擠壓、壓碎、碾壓成漿的三個步驟。
指甲和[[皮肉在強大的壓力下綻裂,如同被擠碎的漿果那樣濺射出汁液;
骨頭嘎吱作響,在高壓下逐漸粉碎,化成無數的尖刺從綻裂的皮肉之中刺出;
這一切最終都在高壓下化為漿液和粉末,碎得不能更碎,要么從沖壓機和底座的縫隙間擠出,要么被壓得紙一樣薄,停留在那鮮紅的底座上。
年輕的馬人看著自己的指頭被碾成肉泥,巨大的絕望在他的心中扎根。隨之而來的劇痛則讓他逐漸失去知覺,任憑那群工人把他從工廠里拖走。
"魔……鬼……!"他有氣無力地低聲呢喃:"詛……咒你們…!詛咒……你們…人類!"
巨大的仇恨在他心中醞釀。
"詛咒?那種東西不存在。"那個冷酷的男人哼笑道,"你再怎么詛咒也沒用。你就只能像爛泥一樣繼續在貧民窟中腐朽。那里就是你們這些劣等種族該待的地方。"
工人們就那樣把年輕的馬人扔在工廠外的空地上。
"把他丟在這里就行了,在事情變得麻煩之前你們先走吧。"冷酷的男人命令道,于是工人們逐一逃離案發現場。
"……我……我記起來你了!"奄奄一息的年輕人微睜著雙眼,想在自己徹底暈過去之前,好好看清楚那個男人的臉。
"你是……監工頭…邁克……!"他用氣若游絲的聲音,憤怒地低吼。
在月色之下,那個男人露出一張獰笑著的,惡魔一樣的臉。他一邊獰笑一邊狠狠地踹這名年輕馬人,幾下猛踢就把他打暈過去。
伊萊恩回過神來,已經是滿頭冷汗。那絕對不是什么愉快的經歷,哪怕他只是在讀取別人的記憶。
"那、那家伙是……邁克亞薩的祖先?!"他低聲問道:"不對……那是他本人嗎?!"
老馬波扎克一臉平靜地反問:"你覺得呢?"
如果那是真的話,邁克亞薩將軍豈不是兩百多年前就存在的人了?人類能活那么久嗎?
然后伊萊恩深吸一口氣。
正常人確實沒法活那么久,但如果邁克亞薩真的和深淵做了什么交易,靠深淵的力量來延命,活個區區兩百年還是很簡單的事情。
事實擺在眼前,邁克亞薩剛才不就在眾人面前,變身成那種不可理喻的怪物嗎。
"我原本想讓你幫我確認一件事,我記憶之中邁克監工那張臉是否真的和邁克亞薩將軍一模一樣。"波扎克已久一臉平靜地看著伊萊恩,"但從你的反應看來,我的猜測是正確的。我又多了一個殺他的理由。"
"那、那是你的記憶,你不是最清楚不過嗎?"
"那確實是我的記憶,但我每次試圖回想起來,那部分的記憶都很模糊。我就是沒法在記憶中看清楚那家伙的臉。"
確實有這種事情。當一個人遭遇到過于痛苦的經歷時,會對這人造成心理上的創傷。
然后人體的自我保護機制就會生效,讓那個人要么徹底忘掉那段痛苦的回憶,又或者對那段痛苦回憶的一部分或全部進行模糊化處理,怎么回想都沒法記起細節。這是心理學范疇的疾病,屬于一種"急性應激反應",屬于阿茲海默病的一個分野。伊萊恩以前為了準備腦移植手術而研究了大量人腦神經系統相關的書籍,因此他對這病略懂一二。
波扎克自己沒法清楚記起來的東西,麒麟的讀取記憶能力卻可以完完整整地讀到。畢竟麒麟是直接從波扎克的腦子里讀取記憶情報的,不受波扎克那些心理疾病的影響。
"所,所以,在兩百多年前,邁克亞薩就加入了那個組織(上古維律者)?"
"不。他也不一定是在那個時候就加入的,他當時只是一間工廠的監工,一個小人物。"波扎克卻說,"但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去尋求機遇。很諷刺地,他們這種人.渣反而很容易獲得機遇。不擇手段的人總是更容易發跡。
也許,就像其他尤泰富商那樣,他通過各種坑蒙拐騙的手段累積財富,然后發跡,最終加入了那個組織。
然后他出賣人類,從他的主子那里獲得永恒的生命,換一個身份繼續生活,最終還當上了將軍——說不定就是這樣。"
這種猜測相當大膽,但它的可能性也相當高。
不管怎樣,當年那個在月光之下獰笑著,如同惡魔一樣邁克監工,如今已經死透了。他罪有應得,不得善終。
因為波扎克走進了傳送門,伊萊恩他們還是很自然地跟了過去,為了把對話說完。
下一秒,伊萊恩已經深處一片荒野中,周圍是十分荒涼的山野景色,他甚至沒法確定這是哪里。
"邁克亞薩最后是怎么死的?我通過全息屏幕,有點看不清楚。"波扎克又問,"你有讓他受到最大的痛苦而死去嗎?"
"我、我把他壓縮到比宇宙中最小的粒子還小,讓他從這個宇宙中蒸發湮滅了。"伊萊恩如實答道,絲毫沒有意識到對方是在探聽他的能力。
小羊在一旁使勁哼哼,提醒伊萊恩趕緊住嘴,但白獅人少年根本沒察覺到。
"……嗯,這樣也不錯。我甚至不知道那混蛋變成怪物之后能否感受到痛楚,但那種死法肯定能為他帶來巨大的絕望。是很合適他的死法。"波扎克釋然笑道,"他當年壓碎了我兩只手指,如今他被整個人壓碎。大概這就是他的報應(卡瑪)吧。"
伊萊恩不能更同意這個觀點。
"我原本希望你能把當年在場的另外幾個工人的臉描繪出來。但我想這有點強人所難,畢竟那群人蒙著臉,恐怕連你也看不清楚。"波扎克又說,"而且他們都是小角色,是兩百年前的人了,估計早就死透了。即使留有后代,我找他們的后代復仇,好像也沒啥意義。"
"嗯……"伊萊恩倒是想到了什么,"雖、雖然蒙著臉,但他們鼻子以上的特征,我還是能看見。"
畢竟那群工人只用布蒙住了半張臉。
"其、其中一個禿頭帶疤,傷疤在右眼接近眉毛處;另一個的額頭上也有兩道傷痕,貌似是被利爪抓傷的……哦,還、還有一個,那家伙的左手也缺了個指頭,好像是尾指。……工傷?"
聽完伊萊恩的描述,老馬波扎克的臉上掠過連串復雜表情,有憤怒也有傷悲。他平時慣用的那張撲克臉都掩蓋不住這一切。
"我確實認識他們。他們和我一起喝過酒。我頂替過古里安上班,讓那家伙免于被辭退;我幫迪魯跑過腿,借過錢給他,替他挨過一刀,幫他從高利貸的手上逃脫過;我甚至還幫巴魯斯籌備的婚禮,東奔西走,他最終卻忘記給我發婚禮請柬……而你永遠不知道當初笑著和你做朋友的人,實際心里都怎么想。也許只是我單方面當他們是朋友,他們卻只把我當成一廂情愿的小丑。"
大概這就是,人心的黑暗吧。
當你和其他人一樣,都是無名之輩,是沒有沒有希望沒有夢想的泥巴時,他們會和你交好;
當你有機會發跡,向幸福的高處爬去時,這些人就會想盡辦法把你拉下來,希望你出丑,希望你身敗名裂,希望你永不翻身。
即使他們沒有辦法變得更幸福,只要你比他們更加不幸,他們就滿足了。
人類往往就是這樣的生物。
"有緣(卡瑪)再見吧,索里斯王國的小王子。"波扎克在傭兵們的攙扶下坐進運輸機里,仿佛被士兵們簇擁而去的國王。他比平時多了幾分威嚴,卻又多了幾分倦怠和老態。
"我這次得到的東西比預想中還多。"就連他那笑容都變得蒼白而真誠:"我會好好獎勵你的。有機會再合作吧。"
然后運輸機呼嘯而出,飛走了。
"難得見那個老混蛋多愁善感一次。"小羊順勢吐槽。
"嗯。"伊萊恩附議,"那、那一點都不適合他。"
回到洛里安的診所時,洛里安他們正在一邊剝核桃一邊談笑風生。
"核、核桃嗎?"伊萊恩看到那些硬殼的果實時,不禁好奇它們從哪里來的。
"在你們離開的那段時間里,有德魯伊教的人過來探望我們哦。這個是慰問品。"洛里安咧嘴笑道,"稍等一下哦,我把核桃剝好煮熟,然后切碎給你吃。"
"哦、哦,我好期待的。"伊萊恩有點敷衍地答道。
他其實不是特別喜歡吃核桃。核桃里面那個輕微的苦澀味有點難以入口,除非和著蜜糖一起吃。據說多吃核桃可以讓人變聰明,但伊萊恩以前迷信這個就吃下去不少,也沒見變聰明。這絕對是商業騙局吧。
伊萊恩并不在乎吃核桃。倒是放置在一旁,被小心翼翼地置于支架上的一把金色的豎琴,吸引了白獅人少年的注意力。
"好,好美的豎琴啊。"伊萊恩于是說。
彎曲成奇妙弧度的小型金色豎琴典雅又秀麗,是很古老樸實的弓形設計。
它有著純金色的琴弓,幾乎沒有任何雕飾和加工,本身卻渾然天成。琴弓撐起的半月型弧度下,是七根彩虹色的琴弦。
那若隱若現的琴弦似乎是由魔力構成。琴弦們原本應該是無色透明的,從不同角度望過去的時候才顯現出七色光彩。如果換一個角度的話七色琴弦都會有所變化,但每一根總是會顯現出不同的顏色,可能是它們長度不一導致的色差。
"噢,這個嗎?這個就是之前撿到的世界樹的金枝。"鹿人德魯伊笑道,"把它送回去給蓋亞大人之后,蓋亞大人把金枝改造了一下又送回來了,似乎是要我保管這把豎琴。"
把充滿魔力的金樹枝改造成豎琴,然后又送回來給洛里安用,這操作真符合蓋亞的風格。
"所、所以這個豎琴能彈奏出音色嗎?我怎、怎么總覺得那些七彩琴弦是無法觸摸的幻影呢?"
"不,它們確實由魔力構成,而且用手去撥動的時候會和手相互感應而發出音色,音色還很不錯。"鹿人青年看起來相當高興,"我不太精通彈豎琴,等我再練習一段時間就彈給你聽吧。"
伊萊恩依稀記得診所的地下室里有一把豎琴,也就是說洛里安平時是有練習過彈豎琴的。鹿人德魯伊說自己不精通彈豎琴,可能只是謙虛。
不過這弓形豎琴的設計相當古老,和現代的豎琴形狀相差太大,洛里安彈這個覺得不順手也是理所當然。
伊萊恩以前倒是在黃金鄉里見過這樣的弓形豎琴,而且黃金鄉的住民用這種樂器還挺普遍的。
"我、我其實想現在就聽。"白獅人少年故意撒了個嬌,他不知道洛里安什么時候才算是練習充足,他不想等。
"欸?可是——"
"我也想聽洛里安哥哥彈豎琴啦來彈一下嘛!"泰羅起哄道,用著比伊萊恩更明顯的撒嬌的語氣。這個牛人壯漢用這種語氣說話真有點惡心。
"可是我真的彈得很一般……"
"我也想聽。"薩博加插一句,"這是蓋亞大人特異給你做的樂器,它一定有著神奇的音色吧?我不知道我下次再來是什么時候,說不定下次樂器就被拿走了,我聽不到它的美妙音色呢。"
鹿兒瞇起眼看著兔子。
"真拿你們沒辦法。"鹿人青年擦了擦手,過去取豎琴,"那我就稍微彈一下好了。嗯,有什么曲子可以彈呢……"
豎琴的曲譜好像很少見,伊萊恩懷疑吉他的曲譜能湊合用在豎琴上。
洛里安挑撥了一下琴弦,它發出一個悅耳的音色。音色果然非常之清澈和優雅,如同高山流水般的甜美。四周的燈光好像和琴音起了共鳴,在很短的時間內稍微改變了一下顏色,衍射出冰藍色的光芒。
"哇哦,好神奇。"小羊取出爆米花。
叮叮叮咚叮鹿人德魯伊繼續彈奏,那是一首相當緩慢和抒情的曲子,伊萊恩以前好像在哪里聽過,盡管他記不起來了。
然后洛里安就邊彈邊唱:"
您是要去斯卡布羅集市嗎?
那里有
(芫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代我向那里的一個人問好。
她曾是我真心深愛的姑娘。
請讓她為我做一件麻布的衣裳。
那里有
(芫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無需縫合也不用針線。
(大山是山之子的地毯和床單)
她就將成為我心愛的姑娘。
(熟睡中不覺號角聲聲呼喚)
請她為我找一畝土地。
(從小山旁幾片小草葉上)
(滴下的銀色淚珠沖刷著墳塋)
要在那海水和海灘之間。
(士兵擦拭著他的槍)
她就將成為我心愛的姑娘。
請她用皮做的鐮刀收割莊稼。
(戰火轟隆,猩紅的槍彈在狂呼)
(將軍們命令麾下的士兵沖殺)
再用石楠草札成一堆。
(為一個早已遺忘的理由而戰)
她就將成為我心愛的姑娘。
(熟睡中不覺號角聲聲呼喚)"
一曲終去,給人的感覺相當震撼。豎琴清澈的音色且不提,洛里安本身的唱功也相當了得。
他唱出的那首古老歌謠既婉轉動聽又凄美悲壯,有一種空靈悠遠的史詩感。
"那個,哥哥你為什么突然給我伴唱?"鹿人德魯伊唱完歌才開始吐槽。
"嗯?這首是[斯卡布萊集市]對吧?"小羊反問,"這歌本來就需要伴唱,有伴唱的內容才是完整版哦。
這首歌表面上是一位士兵通過歌唱來懷念自己在故鄉的情人。實際上這位士兵已經死在荒野之中。這是他的靈魂在荒墳上飄蕩,對路過的旅人唱歌哦。
這歌表面上是情歌,實際上是反戰歌曲,是在通過死去士兵的視角,控訴戰爭的丑陋與殘酷哦。"
"是是是,哥哥說的都對。"洛里安捂著臉:"可是……死人唱的歌,真晦氣。"
"嘻嘻,不用在意,這歌是幾百年前就流傳的蘇格蘭民謠,迄今為止早有十幾、幾十萬的人唱過,你又不是唯一唱這晦氣歌的。"艾斯利爾壞笑道,"歌好聽就可以了,不用太講究細節。"
別人是把魔鬼藏在細節里,而艾斯利爾哥哥卻是把細節藏在魔鬼里。槽點太多了,伊萊恩都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吐槽。
"算了,我說不過哥哥你。"洛里安放下豎琴,"這真是把好琴。音色動聽,彈奏起來也舒適,還不用換琴弦。哦,你們永遠不知道我每個月給吉他換弦要燒掉多少錢。"
"說得好像架子鼓的維護費用就很便宜似的。"泰羅吐槽道。
"電子琴也很燒錢的,越是精密的電器越容易壞,越需要花大錢來維護。"小羊也不服氣地補充一句。
他們談起音樂的時候總會各種意義上地吵起架來,伊萊恩得想辦法岔開話題。
"話、話說為什么用它彈奏的時候,周圍的光色會跟著改變?"
而且那個光色變化很奇妙,不像是正常的舞臺效果。客廳里的燈光明明都是白燈,但這個白燈的光色會隨著豎琴彈奏的時候被微幅改變,一時變得稍微白色偏冰藍色,一時又變成白色偏桃紅色,然后還有白中帶黃,白中帶紫,等各種微妙的變化。
客廳的光源比較單一,還玩不出什么花樣。如果場地里的光源數量很多,說不定它們就會伴隨豎琴彈奏的過程變得五顏六色起來,看的人眼花繚亂。
"噢,豎琴大概對周圍的光子進行了幅度很小的魔力干涉,所以景色會跟隨彈奏的音色而改變。"小羊答道:"世界樹的豎琴可能有著比單純的樂器還特殊的性能。它已經算是一種魔術道具,甚至是一種神器了。"
感覺是沒什么用處的神器,雖然炫酷是真的炫酷。
"為什么蓋亞大人要做出這種樂器?"鹿人青年很是困惑。
"不,蓋亞大人并沒有刻意把它造成這個樣子。她只是根據[世界樹金枝]本身的特性進行加工,最終讓它變成這種模樣罷了。"艾斯利爾的小手指在半空比劃著,"以前曾經有一位十分有名的雕塑家,他曾經這樣說過——
[我其實并不懂得雕塑。我甚至不是雕塑家,我只是擅長和石頭對話而已。
我去采石場時看到一塊石頭,我便看到了它本來的形狀。我要做的只是把它上面多余的石頭鑿掉,去掉那些不該有的東西,然后雕像就擅自成型了。]
自然界中有些東西原本就是渾然天成的。藝術家要做的只是把渾然天成的東西,恢復到它本來該有的面貌而已。
至高的藝術品往往都是如此誕生的。并非通過強求,而是順其自然。"
"哦、哦……"小羊的一席話讓在場的人都傻眼了。雖然能理解,但伊萊恩他們還是聽傻了。
也許蓋亞大人過于深不可測,又或者這根世界樹的金枝本來就神秘莫測,總之這一切都給世界樹的豎琴蒙上了神秘的色彩。它是名副其實的神器了。
嗖。就在這時,屋外一聲響動,白銀騎士少年丹尼爾走了進來。
"各位晚上好。我是來接薩博回去的。"丹尼爾剛進屋就說。
"丹尼爾先生,你的臉色怎么這么蒼白?"洛里安擔心地問,"要不要坐下來先歇一歇?我泡杯茶給你喝。"
"嗯,不用了。我還趕時間呢。"丹尼爾摸了摸嘴角的血跡,苦笑道,"之前在龍之大陸執行任務,被一大群蟲子追,然后我就用了長距離的瞬移。因為龍之大陸的信號干擾,我瞬移之后一部分的內臟毀了,我就花了點時間進行再生。拖到現在才趕過來接薩博,抱歉了。"
"你剛從重傷中恢復過來,馬上就用瞬移?真的沒有問題嗎?"灰兔人青年納悶道,"下次瞬移會不會又搞丟你一部分內臟什么的……"
"沒事,只要不在龍之大陸用瞬移,就沒什么好怕的。"丹尼爾倒是自信得很,"我也逐漸習慣了龍之大陸那邊的干擾。我回程的時候會小心的。"
"如果你偏要這樣說的話……"
"總之我先帶你瞬移回愛丁伯爾格吧。我是趁著和隊伍分散的機會偷溜出來的,之后還得趕回去和探險隊匯合。拖太久了可能會被責備。"
"哈哈哈……"薩博敷衍地笑著,把一只手搭載丹尼爾的手臂上,準備瞬移。
"真不吃喝點什么再走嗎?德魯伊教的人帶了慰問品來,有新鮮的核桃哦。"洛里安遞過來一杯茶,還是貼心地用冷水調整國茶溫再上的茶。
"哈哈,不用了謝謝,我真的趕時間。"丹尼爾尷尬而不失禮貌地微笑,勉為其難地結果茶杯一飲而盡,"那么再見了,祝各位有一個愉快的晚上。"
他帶著薩博瞬移走了。
"真是來去匆匆。"小羊吐槽道,拿起剝好的核桃吃了一個。
泰羅看到大廳的氣氛逐漸冷卻下來了,便重新調大電視的音量,一邊剝核桃一邊看新聞。
"……這已是目前為止貝爾根第十七起天花病例,目前疫病有爆發的趨勢,政.府已下令對城市進行封鎖隔離。"電視上的主持人正用冷漠又機械的聲音播報著,"貝爾根的市民被下令留在家中觀察。目前只有貧民區的市民不愿意配合檢疫工作。"
電視上鏡頭一轉,出現了臟亂差的貧民區的景象,而一群衣衫襤褸的正正在那里生氣地抗議著,他們舉起來的標牌盡是什么"把工作還給我"、"根本沒有疫病"、"你們只是想把我們困在這里屠殺而已"。
白色的標牌上用紅色大字印著各種血淋淋的指控,看得人驚心動魄。
"哼嗯……"洛里安的臉色一瞬間陰沉下來:"天花嗎……明明是一百多年前就在地球上消失的疫病,它們不應該只能在實驗室里找到嗎。"
"事實上,法蘭西、日耳曼和埃及有保留病毒株。甚至連羅馬的細菌實驗室里都保留著天花病毒的毒株。而且它們有數百個變種,都是實驗室培養的。請不要問我是怎么知道這些情報的。"泰羅咪起一只眼,"如果有合適的渠道,這些保留著天花病毒的國家任何一個都有可能把這些毒株外泄,發動一起生化襲擊。"
"沒法帶著過境吧,那種危險品瞬間就能被檢測出來。"洛里安疑惑道。
"如果諾威政.府這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默許這些危險的病毒過境,就是另一回事了。"牛人壯漢哼笑道,"貝爾根這幾年生產總值是不是全諾威墊底?而且大量的貧民聚居在那里,福利救濟可是一筆巨大的開銷吧。"
"你、你想暗示什么?"伊萊恩有不好的預感。
"我沒在暗示任何事情。"泰羅輕蔑一笑,"你看這里發生的一切,是否和之前那個金槍摩根所說的事情十分相似?看著吧,再過幾天,封城狀態的貝爾根就會爆發嚴重的天花疫病。然后政.府就有了完美的托詞,可以正式開始對這座城市進行[大.清.洗]了。
他們才不會把時間和物資浪費在拯救那群窮人身上。他們直接說那群窮人說住的貧民區是疫區,一把火燒光,把沒燒死的人全部射殺,這事就完結了。"
聽得洛里安的額角冒出冷汗,伊萊恩亦然。
"諾威政.府不可能做到這種地步的。"鹿人青年試著冷靜分析。
"他們以前就做過,而歷史必然會重演。"泰羅卻說,"放火燒掉貧民窟并不需要花錢。開槍掃死幾千幾萬個平民的成本也低廉得可以忽略不計,這筆錢遠遠少于他們每個月救濟貧民所需支付的。"
畢竟一顆子.彈就可以奪取一個人的生命。但要延續這個人的生命,耗費會多上數百倍。你得給他們一日三餐,還得給他們容身之所,然后還有醫療教育等各種各樣的配套設施。
從國家的角度來說,果然還是讓這些沒有任何生產能力、沒有任何社會價值的人死掉比較好。但他們也是這個國家的國民,如果國家主動舍棄自己的國民,國家就等于舍棄自己的本質。它就離滅亡不遠了。
"所、所以,這天花有疫苗嗎?"伊萊恩刻意不去想那些特別不妙的事情,問道。
"普通天花的疫苗當然是有的,而且很多人早就接種過疫苗了。"泰羅瞇起左眼思索著,"嗯,諾威的窮人可能沒有接種過。天知道。得回去翻查資料才能確定。
不管怎樣,實驗室創造出來的變種天花病毒可以比自然生成的天花病毒強大數百倍,殺傷能力也強數百倍。光靠以前接種的疫苗根本擋不住這些變種天花病毒。
如果有人真把那種生.化.武.器散播到貝爾根,恐怕不僅是貧民區死很多人,連正常的居住區也難以幸免吧。這會演變成一次大.屠.殺的,到最后可能得把整個城市炸平了才能了事。"
洛里安吞了一口唾沫:"必須阻止他們……"
"怎么阻止?用老哥你的藥草去治療天花病毒,還是讓我們突然化身成科研精英,幾天之內把特效藥給研究出來?"泰羅苦笑,"你知道這種事情有多么的不現實,洛里安哥哥。哪怕是你也不可能做到。"
"所以我們就什么都不做,眼睜睜看著幾十幾百萬名貝爾根的市民,死在這場疫災里?"
"我很抱歉,但確實只能這樣。"牛人德魯伊搖了搖頭,"你無法拯救世界上所有人。如果你試著去那座城市里,把里面的人救出來,他們身上攜帶著變種天花病毒怎么辦?這個疫病一旦蔓延出去,可就不僅僅是死一座城市的人那么簡單了。"
鹿人青年露出相當痛苦的表情。既痛苦又迷茫。
歷史不會重復,但它總是驚人地相似。
而電視上又映出另一張人臉,一名記者正在采訪負責此次事件的政.府官員。
"請問你對這次事件有什么看法,洛克菲勒議員?"
"我認為這次爆發的天花病毒是自然災害。"那名被采訪的議員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天花被人類控制在實驗室內已經有幾百年時間了,一直以來我們都靠著接種疫苗等方法把病毒的危害減到最低。然而接種了疫苗的市民體內也殘留著病毒的因子,病毒就活在這些人體內,并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進化。這次天花病毒爆發就是自然選擇的結果,正是因為貧民區的市民們不注意健康、不講究公共衛生,給了病毒進化和再次盛行的機會。"
真是一派胡言。任何一個有點科學常識的人都不會相信這家伙的鬼話。然而正是這樣反智的家伙當上了議員,在高位上控制著這個國家的政.權。
當他作為一名高級官員通過媒體渠道發言時,他說什么,民眾就會信什么。因為大部分的民眾都是愚昧的,很容易被輿論牽著鼻子走。
這就是一個反智的世代,它并不以理智和學識為大,而是以愚昧與沖動為王。
下一步是不是該有傻.子跑出來說,往血管里注射消毒水可以殺死細菌病毒了?
最可怕的是,如果真有政.府高級官員敢這樣說,就真有人敢去相信并效仿。歐洲以前不就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嗎。
聽完那名議員胡說之后,伊萊恩也瞇起眼仔細觀察那家伙。這個洛克菲勒議員怎么那么眼熟呢?
噢。伊萊恩突然明白了一切。他確實見過這人,在一張照片上。而那張照片就被貼在老波扎克的秘密情報房間之中,是整張情報網的一個角落。
洛克菲勒議員是[上古維律者]的一員,和那個該死的邁克亞薩是一伙的。
怪不得他們會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來了。
邁克亞薩屠殺退伍老兵已經夠喪心病狂了,這個洛克菲勒更是重量級,準備在城市里散播天花病毒來清除人類。
隨著伊萊恩的臉色因生氣而變得紫黑,洛里安也察覺到了什么:"怎么回事了?你認識這人?"
"算、算是認識。"伊萊恩低聲答道:"泰羅說得沒錯,這個洛克菲勒議員不是好東西。他接下來是打算放病毒屠城了。"
"這個世界上真有這么喪心病狂的人嗎……"
"這個洛克菲勒明顯是和邁克亞薩是一伙的。邁克亞薩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屠殺手無寸鐵的退伍老兵,洛克菲勒就一定敢用病毒屠殺平民。"小羊也說,"而且嘿,他甚至有冠冕堂皇的借口,可以堂而皇之之屠殺平民。他這樣做可是為了[防止病毒擴散,避免造成更大的生化災害]呢。反正沒有人任何證據證明,洛克菲勒就是投放病毒的那個。只要他矢口否認,人們能拿他怎么樣?"
"這一點我不敢茍同。"一個聲音突然打斷了眾人的討論。金槍摩根翻窗而入,靈巧地進入了客廳內部,不帶來一點塵埃。
"很抱歉我不請自來。"摩根上來就說,"老波扎克原本是要我偷偷跟著你,防止出現什么變故的。結果就出現了突發事態。沒想到洛克菲勒這么快就對貝爾根出手。"
伊萊恩一皺眉,有不好的預感:"等等。你、你們早就猜到他們會對那座城市投放天花病毒?!"
"額,我們能稍微預測到一點。但那座城市原本并不是重點被襲擊的對象。"摩根搔了搔頭,"那座城市確實有波扎克所屬的某個組織的秘密基地,就在貧民區里。我們也把之前救回來的一部分退伍老兵送過去基地里藏著,等待轉移到國外。但那里只有一群老弱病殘,按道理說是不應該那么快就受到敵人的重點照顧。"
"該、該死的!你們都做了些什么?!你們害慘貝爾根的市民了!"伊萊恩暴怒起來,"他、他們要是真的開始無差別屠殺平民,把那座城里的人殺光,該怎么辦?死掉的每一個無辜市民,那筆血債都得算在你們頭上!"
"不。那筆血債應該算在諾威政.府頭上、算在洛克菲勒頭上。"摩根卻冷靜地反駁道,"哪怕城里有可疑分子,他們完全可以用地毯式搜查來找到可疑分子。
但他們采取更狠毒更高效的方法,打算把無辜市民和可疑分子一起殺掉。
這是一個吃人的政.府才會做出來的卑劣行徑。他們的所作所為不可饒恕,更不存在辯白的余地。"
伊萊恩無法反駁。
"盡管如此,我們承認,這次的事件我們也有責任。"金槍摩根說道,"我會想盡辦法解決這件事,盡量把無辜的市民救出來。最壞的情況下,我會至少打爆洛克菲勒那個人渣的狗.頭。"
"有什么是我們能幫上忙的嗎?"洛里安問,"我也想救那座城市里的市民。他們明明是無辜的,沒道理被卷進你們的斗爭中,白白丟掉性命。"
"那座城市至少有一半的市民并不無辜。不過也罷,我不會跟你們爭辯這個。"摩根取出一張明信片,把它規整地放在桌子上,"我認識一位朋友,她是一位情報商人,在新聞界也有不小的影響力。我們一伙人現在被盯得很緊,不方便與這位朋友接觸。但你們或許可以跟她接觸,讓她幫忙。
只要能證明在貝爾根城里爆發的天花病毒來自某個國家的生化武器實驗室,并證明是洛克菲特把天花帶到貝爾根城的,他就會受到巨大的輿論壓力。
這也許就能拖慢甚至撤銷他的屠城行動。"
"如、如果他無視輿論,硬要屠城呢?"伊萊恩納悶道,他知道這世上就是有這種不顧一切的瘋子。
仿佛早就在等著這句發問,金槍摩根的眼中閃現出復仇的兇光,他幽幽地說:"那個時候就輪到我們這邊行動了。我們會煽動城里的市民和軍警起.義,反抗諾威的暴.政。我們會把武器分發下去,讓市民們自己保護自己。我們不會容許手無寸鐵的無辜市民,被軍隊不講道理地殺害。我不會再容許那種事情發生了。"
他是認真的。哪怕與一整個國家為敵,這個男人大概也會義無反顧地上吧。畢竟摩根的妻兒都是被國家刻意散播的瘟疫害死的。他所背負的血海深仇,哪可能簡單地被遺忘。
"我明白了。我會處理這邊的事情。"洛里安主動拿起那張明信片,"但愿一切還來得及。"
明信片上就有那位情報商人的電話號碼,是可以馬上聯絡到的人。
而明信片上那個明顯不是真名。精美燙金的字體被印在在半透明黑的膠質明信片上,凸現出浮夸的頭銜和名字:
——情報商人:夜鶯十六世(S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