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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擊諸元?聽說過…”朱由檢尷尬地笑道。這貨在前世倒挺愛逛鐵血、強國之類的軍事論壇,但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像他這樣的對武器裝備一竅不通的偽軍事迷,對這種專業術語基本上都是繞道行駛的。
孫元化耐心地為他解釋道:“以炮擊敵,大多距離遙遠。炮彈的殺傷范圍有限,若想準確命中,首先要精確地測出目標的距離,然后通過計算,校準火炮的方向、角度以及填藥量。若風速較大,還要考慮風的因素。這便是所謂的‘射擊諸元’了。”
朱由檢雖然聽明白了個大概,但見眼前的火炮,無論是紅夷大炮還是佛郎機炮,均只簡單地配備了照門和準星,連個瞄準鏡都沒有,不由得大皺眉頭,心想別的不說,單是測距,就已經難以做到精確了。
果然,孫元化接口說道:“聽恩師湯若望神父說,西洋軍隊的火炮,已經開始使用望遠鏡來測距,誤差極小,甚至可在數尺之內。但佛郎機人兜售的望遠鏡極其昂貴,一架竟要上千兩銀子,兵部也沒舍得采購。因此我們只能用目視測距法,約略估算目標的距離。”
接下來,他便開始為朱由檢等人講解目視測距法。其方法是面向目標,右臂向前平伸,將右手大拇指置于兩眼之間。先閉上左眼,用右眼通過拇指的左側對準目標。然后閉右眼睜左眼,通過左眼觀察拇指的左側,心中估算兩次拇指之間的距離。然后將這個距離乘以十倍,便是目標的大概距離了。
滿桂、趙率教等人雖為軍中主將,但如何開炮這種事,是從來也沒有關心過的;就連袁崇煥也聽得一頭霧水。李崇瑤更是莫名其妙地嚷道:“這是為什么?明明是要量我和目標之間的距離,這個距離是豎著的。您卻估算一個橫著的距離,這兩者有什么關系?”
朱由檢比劃了一陣,卻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這不就相當于是兩個相似三角形么!”
李崇瑤根本不信朱由檢能聽懂,滿臉不屑地道:“王爺,你不要不懂裝懂好不好!什么三角、四角、五角星,這是在打仗,不是做小孩子的游戲!還‘相思’,不知你和誰相思?”
朱由檢哭笑不得,只得耐著性子給這位大小姐上課道:“不是‘相思’,是相似!你來看!”
他怕自己笨嘴拙舌說不明白,索性站在李崇瑤身后,舉起她的右臂道:“現在你的兩只眼睛和這只大拇指,就組成了一個三角形。而用兩只眼睛分別觀測到的目標位置,和你的這只大拇指,又組成了一個三角形。這兩個三角形的兩條邊重合,夾角相等,底邊平行,因而是相似三角形…”
朱由檢只顧解說,可就忘了二人現在這個姿勢,竟似是自己從后面摟住了李崇瑤。尤其是這貨還緊緊捏著李崇瑤的玉手,在眾目睽睽之下,實在是有些曖昧。
李崇瑤立時大窘,猛地從朱由檢懷中掙脫道:“說便說,拉拉扯扯做什么?”
眾人不覺莞爾,朱由檢也老臉一紅道:“我這不是怕你不明白么?那什么,相似三角形的對應邊成比例,現在你兩眼的距離和手臂的長度相比,大概就是一比十。所以剛才估算的兩次拇指位置的距離和目標的距離,也應該是一比十。這么說你明白了沒有?”
“不明白!”李崇瑤氣惱地道,“我就明白王爺沒安好心!”
眾人哄堂大笑之際,孫元化卻驚喜地道:“殿下,您可曾看過恩師徐光啟的譯著《幾何原本》?”
“那倒是沒有。”朱由檢老老實實地答道,心想自己連高中的幾何課本都沒看全,這種古代的數學著作就更不要提了,恐怕連字都認不了幾個。
“那您定是看過歐幾里得的原著了!”孫元化大驚失色道,“三角形、相似、比例這些詞匯,都是恩師在《幾何原本》中首創的叫法,卻不料與殿下不約而同!恩師窮十年之力才譯成此書,而殿下正青春年少,也能精通此道,真是天縱奇才!微臣對殿下佩服得五體投地,請受微臣一拜!”
說著孫元化便要撩衣服跪倒。朱由檢忙將他攙住,老臉通紅地道:“孫大人謬贊了,其實我這個幾何學的造詣也就是一般般…”
若這貨的初中數學老師能聽見他的自吹自擂,非得從另一個平行世界飛過來,把他活活掐死不可!
正在此時,后金軍中又沖出了數百步軍,稀稀拉拉地向寧遠發起了進攻。孫元化一望便知敵軍只是在試探,便對朱由檢笑道:“殿下,敵軍送上門來了,正好為您試炮!”
接著他就開始詳細講述,如何根據目標距離調整火炮方向、角度和裝藥量。尤其是炮口的仰角和裝藥量,因為炮彈飛行的軌跡是一條拋物線,必須經過復雜的計算,才能得到仰角和裝藥量的值。
而守城明軍中也有炮手,此時才覺得茅塞頓開。過去他們只是將整個火藥箱的火藥一次性全部倒入炮膛,炮彈打到哪算哪。這次聽了孫元化的講解,才知道這里面還有這么大的學問。
尤其是這些人里面還有不少是文盲,平常連個加減乘除都不會算。像拋物線這種涉及到二元二次方程的代數運算,壓根就聽不懂,直急得滿頭大汗。
倒是朱由檢還算受到過高等教育,雖然平時用不著,早忘得差不多了,畢竟道理還懂,底子還在。他仔細地聽完孫元化的講述,苦惱地道:“可敵軍是移動的目標,等填完彈藥擊發之時,人家早不在那了,就是瞄得再準,又有何用?”
孫元化笑道:“殿下,您已經接近一名神炮手了!下面就是最關鍵的一環:預判敵人前進的路線!”
“哦!我明白了!”朱由檢一點就透,“就是要在敵軍前進的路線上選好一個點,先用火炮瞄準了。等敵軍快要到達這個點時,咱們提前點火。導火索燃燒的時間,與敵人到達這個點的時間要一致。這樣一來,就可以把炮彈準確地扔到敵人的腦袋上!這不就是提前量么?”
孫元化眼中放出喜悅的光芒,高聲贊道:“殿下真神人也!提前量,這個詞語真是精辟!”
“有什么‘精辟’的,孫大人,我看您都快成了王爺的‘屁精’了!”李崇瑤小聲嘟囔道。
城頭又是一陣哄堂大笑,孫元化也拈須微笑道:“非是微臣一味奉承,想當年恩師為微臣傳授這些知識之時,微臣可是足足用了三個月時間,才能全部消化呢!”
李崇瑤兀自不服氣地道:“他只會紙上談兵!真要開炮,還不一定怎么樣呢!”
朱由檢也笑道:“大小姐,你還別不服氣!我這就給你開一炮讓你看看,什么叫‘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滿桂等武將雖然沒覺出什么,袁崇煥和孫元化等人皆是飽讀詩書之輩,聞聽朱由檢此言,頓覺充滿哲理。袁崇煥沉吟半晌才道:“殿下此言,似與《大學》中的‘格物致知’有異曲同工之妙。”
朱由檢這才發覺又說走了嘴。心想這句話在幾百年后引發了關于“真理標準”的大討論,其內涵的深刻遠非儒家的“格物致知”所能涵蓋。若要細論下去,自己可就要原形畢露了,趕忙打岔道:“各位閃開,看本王開炮!”
眾人忙閃開位置,朱由檢見敵軍離得較遠,佛郎機炮還打不到,便挑選了一門紅夷大炮,按照孫元化傳授的方法,在一隊相對密集的敵軍要經過的路線上選了一點,以此點為基準校炮。
這活說起來輕松,實際作起來卻并不容易。那紅夷大炮重達千斤,雖然裝了輪子可以轉動,但推動起來還是十分吃力。朱由檢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炮身還是紋絲不動。
“看吧,我就知道你不行!”李崇瑤雖然語帶嘲諷,但還是搶著上前幫朱由檢推炮,這才將炮身調整到了合適的位置和角度。
朱由檢一邊填裝彈藥,一邊感激地道:“多謝大小姐相助,軍功章里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別沒正經的了,敵軍都快沖過來了!”李崇瑤跺腳大叫道。
朱由檢當即平心靜氣,用心地估算敵軍的行進速度。感覺差不多時,他果斷地點燃了導火索,堵著耳朵向后疾退,同時心中默念“人間大炮,一級準備;人間大炮,二級準備;人間大炮,發射!”
在念到“發射”二字時,導火索上的火焰終于爬進了炮膛。只聽驚天動地一聲巨響,紅夷大炮怒火狂噴,將一枚十來斤的鐵炮彈遠遠地擊上了天空。
也算這貨運氣好,估算的距離和時間居然不差分毫。那些漢奸部隊正好走到了紅夷大炮瞄準的點上,大鐵球即灌頂而來。只聽“啪啪”、“咔嚓”之聲連綿不絕,凡是被鐵球擊中者,無不骨碎筋爛,化為肉泥!
這些人本來就是被當作炮灰使的,一見同伴真成了炮灰,無不大駭,扭頭就跑。
寧遠城頭又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信王殿下千歲,千千歲!”
朱由檢也興奮地振臂大喊道:“人間大炮發射成功啦!”
“什么‘人間大炮’?明明是紅夷大炮!”李崇瑤撇著嘴道。
袁崇煥卻大笑道:“殿下大展神威,一炮退敵,又為此炮賜名。從今以后,這門炮就叫做‘人間大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