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被推開了,卻無人沖進來,似是在等那迷香散盡。
黑暗中趙禹斂息凝神,過了許久才聽到門外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瞧吧,我這牽魂香只要丁點,連頭壯牛都迷暈。這次加大了分量,那兩人怎么可能還清醒!”
“勿再自吹自擂,快快綁緊了這兩人送進府去。小心些不要被旁人瞧見!”
四五個人貓著腰沖進房中,徑直撲到床榻上來。未知底細,趙禹不敢輕舉妄動,繼續裝暈任這幾人用堅韌的牛皮筋捆住自己。被抬出房門后,他才瞧見唐洋也雙目緊閉昏迷著被五花大綁扛出來。
夜色幽暗,無星也無月,這一行人極為敏捷的在小巷里穿行,發出甚小的聲響。
趙禹已經瞧出這幾人乃是李家堡莊丁,只是猜不到為何他們要擒下自己?難道是李黃山終究咽不下一口氣,亦或者沈萬三將自己的真正身份向李黃山告密?
這些人一路疾行,很快就從后門進了李家堡。趙禹與唐洋被送入地牢中關押起來,待李家莊丁離開后,他才運勁崩斷了捆住手腳的牛皮筋,潛到唐洋身邊發現只是被迷暈了,這才略微放心一些。
地牢陰潮逼仄,鐵條鑄的柵欄深深嵌入土地里,中間只有三指寬的空隙,暗無天日,只有遠處廊道拐角處依稀有火光閃爍。
趙禹正思忖脫身之策,忽聽到廊道里傳來窸窣腳步聲,他連忙將崩斷的牛皮筋再纏于身上,躺下來繼續扮作昏迷。
火把開路,幾個人走進地牢,趙禹從眼縫里望過去,只見幾名家丁簇擁著一個管事打扮的中年人。
“已經驗明正身了?”
那管事問一聲,待家丁肯定后才又說道:“仔細守好了,醒了也不要給他們吃食,只吊著一口氣就好。”
吩咐過后,管事便轉身離去,莊丁們也走開,地牢再次恢復黑暗。
因為還有一個不省人事的唐洋在身邊,趙禹按捺住暴起傷人的念頭。又等候了片刻,唐洋才低吟一聲悠悠醒轉。趙禹湊過去示意他噤聲,快速將當下處境講了一遍。
唐洋詫異道:“若那李黃山要舉大事,定不會因計較總旗使擂臺之舉就將我們擄來。莫非,是沈萬三將我們的身份向他告密?”
趙禹搖頭道:“我也想過這個可能,不過應該不是。若李黃山知曉了我們的真正身份,該不會將我們擄來后就不聞不問丟在一邊。”
兩人又商議脫身之策,這地牢土墻厚重,鐵鑄的柵欄有兩指粗,靠蠻力根本脫困不了。思忖片刻,唐洋在身上摸了摸,欣喜道:“幸好他們沒有搜身,這東西還在!”
兩個人是睡夢中被迷暈了擄來,皆只穿了單薄中衣,搜不搜身又有什么區別!
趙禹詫異望去,只見唐洋從中衣內襯里摸出一個尾指大小的瓷瓶,小心翼翼將瓷瓶中一種刺鼻液體順著鐵條倒下去。隨即便聽鐵條上傳出哧啦啦微響,且有一股沖鼻的鐵銹味道,再看去,那鐵條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銷蝕剝落,很快就變得筷子一般粗細。
唐洋解釋道:“這是胡醫仙以五行旗古方配出來的銷金水,只要是金鐵之物,都能極快腐蝕。”
趙禹見這銷金水效用如此顯著,忍不住暗暗咂舌,說道:“若有這東西在手,還怕什么神兵利器!”
唐洋苦笑道:“我手里這一點銷金水,就要價值幾百兩銀子的材料才配得出,原本是要稀釋來用特制的水槍噴射才能發揮最大作用。若要量產,咱們滁州財力還遠遠未夠!”
聽到這價錢,趙禹心疼無比,不當家不知難處,滁州現在捉襟見肘勉強維持,哪能那般豪奢配制銷金水!
接連腐蝕了三根鐵條,兩人悄然出了地牢。
廊道另一端是數丈方圓的一個房間,有數名李家堡莊丁靠在桌子邊上昏昏欲睡。兩人隨手點暈了這幾人,剝了兩件衣衫換上,便悄無聲息的脫困出來。
商議片刻,兩人兵分兩路,唐洋去打探出堡的路徑,趙禹則繼續潛進李家大院想要一探究竟。
李家大院守衛森嚴,分布了許多明哨暗哨,趙禹只有運足了耳力目力,才能避開這些夜哨。行不多遠,他便在一處檐下看到先前去地牢那名管事,小心翼翼綴上去。
那管事在外間呵斥了幾名懈怠的莊丁,才施施然走向一處閣樓。
這閣樓門窗緊閉,周圍更分布了許多莊丁把守,只有正當中一個門戶可供出入。趙禹在遠處繞著閣樓轉了數周,才尋了一個空當縱身靠近,以九陽真經中的游墻功貼著柱子快速爬上去,隱身在微有聲響傳出的屋檐下。
房間中擺設極為奢華,只有李黃山一人坐在書桌后。那管事入房后徑直走到李黃山面前,輕聲道:“老爺,事情已經辦妥了。”
李黃山點點頭,突然嘆息一聲,說道:“來福,咱們回堡里多少年了?”
“回老爺,到今年已經二十多個年頭了。”那管事來福恭聲道。
“原來已經二十多年了,嘿,人生能有幾個二十年?二十多年前,堡中哪個能想到多年前一個放牛郎竟會做了他們的堡主,且一做就是二十多年!老夫這一生,錦衣玉食享受慣了,也算值了!”李黃山喟嘆道:“今次無論能否事成,咱們只怕都難再活下來,你怨不怨?”
窗外趙禹聽到李黃山這番感慨,似乎此次舉事另有內情,愈發全神貫注的竊聽。
那來福突然笑起來,低聲道:“老爺求仁得仁,且能歸葬故土,已經是極好運氣了。咱們皆受主上大恩,自當竭盡所能做成主上的吩咐,沒有怨不怨的說法。我這父母雙亡之人,舉目無親,二十多年來可以說是與老爺相依為命,能死于一處,也算是難得的緣分了。”
李黃山欣慰笑道:“你能這樣想,我也覺欣慰。這里是最烈性的毒藥,你我一人一粒,壓在舌下。機會到時,只要咬破蠟層,片刻間就能死去,不會受半點苦楚。這樣來,我們也算得個好死了。”
趙禹聽到兩人的對話似是視死如歸的死士,禁不住心神劇震,剛待要躍身進去擒下兩人探問究竟,聽到李黃山另一句話后便按捺住這個念頭,繼續竊聽。
李黃山的聲音再次響起:“明日便正式起事,可恨巫山幫那小子當眾落了宋青書的臉面,令他不肯再公開露面。這意外,著實想不到!”
那來福也嘆息道:“只盼這番補救能及時,只是那日眾目睽睽,咱們將巫山幫那小子指作魔教小魔君,只怕也難取信眾人!”
“不論真假如何,只要有人愿意信,那就是真的。再說,當日在場畢竟少數,大多數還是口耳相傳。那小魔君遠在滁州,又無法來拆穿。只要宋青書肯默認下來,拾起臉面公開出現,這事就成了。另外西嶺八英的尸體布置的用心些,同樣推脫到小魔君身上,興許還能將峨嵋派拉入局來!”
來福信誓旦旦道:“這一次千萬不能再出紕漏,一定要攪得武當派和魔教斗起來!數年前咱們奉命追查那張無忌下落,徒勞無功,主上已經異常失望。天幸這次又有機會,靠著幾年前與武當派搭上的這條線,一定要將差事完成的漂漂亮亮!”
聽到這里,趙禹幾乎已經確定這兩人該是隸屬那暗中攪動江湖大亂的天魔教,并且憑借聽來的情報,梳理出他們的陰謀。
以二十多年的江湖聲望,加上宋青書身上的武當派號召力,足夠將李家堡中群豪號召起來,憑借李家堡多年積累的底蘊,或能逞一時之威。趙禹所疑惑的是,他們憑什么讓武當派和明教斗起來?單單憑借栽贓自己,抑或暗殺宋青書,都未必能達到這效果……而且單單只為了這一個目的就犧牲幾十年的苦心孤詣,究竟又是為的什么?
可惜沒把握在這兩人咬破毒丸前將之擒下,而且聽他們視死如歸的言語,只怕擒下了也無法探問出太多事情。
一時間,趙禹對這天魔教越發好奇。歷數自己所探知的蛛絲馬跡,如昆侖派何太沖的小妾和丫鬟,還有這名動皖南江湖數十載的黃山孟嘗,似乎都與天魔教有關聯。他們口中的“主上”,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本領能讓各種身份的人都甘心為之驅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