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六年十二月,后金大舉出兵遼南,消息傳到京師,再一次震驚了滿朝文武,緊接著壞消息便接踵而至,沿海各墩臺堡壘再易敵手,東江沈世奎部鐵山慘敗,折損四千余人,不得已退回皮島,石城島守將沈志祥同樣損兵折將,又有消息稱奴酋三路大軍齊出,中路阿濟格部已經逼近了金州……
隨著壞消息增多,彈劾登州巡撫嚴坤之的奏章如雪片一般,多是指責嚴坤之不該擅自興兵撩撥韃奴,旅順游擊楊波的罪名也不小,多有御史指責他視出兵如同兒戲,輕易啟釁只為邀功買幸……
這些彈劾奏章崇禎帝一概留中,目前戰況不明,君臣都想了解詳細的信息,很快又有消息回報,說旅順游擊楊波帶領游擊營并旅順軍民七千余人傾巢而出救援金州,這個消息讓眾人心里稍安,但阿濟格帶領主力到達后,大批哨騎封鎖了金州周邊,最遠哨騎都已經到了旅順北城下,切斷了旅順與金州的聯系,金州再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來……
滿朝文武都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們都記得崇禎四年大凌河被困時那種惶惶不可終日的感覺,顯然,金州會是大凌河戰役的翻版,溫體仁上疏請關寧軍馬佯動以牽制韃奴的奏疏被駁回,又有許多給事中彈劾他的三方制衡策,說什么當年毛文龍徒耗米糧,經營東江數年毫無建樹,所謂牽制之功根本無從談起,把溫體仁氣得半死。請使用訪問本站。干脆這幾日都是稱病不出。
與大凌河略有不同,這次韃奴入侵遼南,金州路途遙遠。水師運送不便,加上韃奴三路齊出,左路復州虎視眈眈,中路阿濟格隨時圍困金州后大舉南下威逼旅順,右路東江各部也是自顧不暇,兵部卻調不出兵馬救援,津門一帶的兵馬不敢調動。山東又沒有多少兵馬,張鳳翼茫然無策,朝廷上下商議幾次。卻沒有任何結果。
韃奴最擅長圍城打援,韃奴出兵圍困金州就是要引明軍精銳去送死,這已經是滿朝文武的共識了,大凌河之戰朝廷所有救援兵馬倒貼得一干二凈。最后還把大凌河的關寧軍也送了出去。最后落得個雞飛蛋打一場空。
能救的都不想去救,他們都清楚憑自己那點能耐,去了也是送死,北直隸一帶兵馬不能輕易調動,山東多年未經戰事,加上登州之亂后更是不堪,除了駐袞州劉澤清有數千營兵,其他根本指望不上。于是倒霉的總兵劉澤清在兵部和內閣的一再催促下硬著頭皮出兵。不過劉澤清打定了主意,三千兵馬走一日歇三日。作足樣子后便在袞州五十里外然后上疏說自己失足墜馬,便停住了腳步。
幸好登萊總兵李惟鸞帶兵正兵營和奇兵營已經進駐旅順,還有尚可喜和譚應華兩部可以隨時救援,堅守旅順應該是無大礙,至于金州?朝中大多數人包括崇禎帝都有了共識,金州打下來更好,再失掉也沒有什么,至于楊波?只能遙祝他長命百歲了……
明國朝廷上下對于救援金州束手無策,而圍困金州的阿濟格同樣不好過,最關鍵的問題還是兵力不足,為了截斷金州與旅順南關等處的聯系,他派出了三千騎兵,雖然哨騎回報這兩處明軍沒有什么異動,可他心里還是隱隱有些擔心,這三千騎兵吃過敗仗,士氣不高,旅順和南關不是別家明軍,是那個楊波的發家之地,若是兩處兵馬鐵了心來大舉救援金州的話,靠區區兩千人未必能擋得住。
阿濟格并不擔心楊波部敢出城野戰,沒有了城池的倚仗,明國哪一部兵馬都不是八旗勇士的對手,更何況他們的兵力還處于劣勢。但他也不敢攻打城池,楊波部與其他明軍不同,他們會等自己的勇士上了城頭后集中射擊,無論上多少士兵都是個死字,岳托和德格類就是在這上面吃了大虧,他阿濟格可不想重蹈覆轍。
圍城六日,金州城內靜悄悄的毫無反應,攻守兩方似乎有默契一般,你圍你的,我守我的,連沖突都沒有過,可越是這樣,阿濟格心里越是不安,圍困金州只是現在的權宜之計,等多爾袞,岳托他們到了后可能就會變成真正的圍困,就像大凌河那樣,到時候能打下來最好,打不下來也沒關系,最多三個貝勒一起分擔罪責。不管怎么說,想要回去給大汗交代,樣子還是要做足了才行,阿濟格原本打算花一些代價把明軍堵在城內,當年圍困大凌河可不容易,祖大壽和后金多次交鋒,守城絕不死守,每日都要出城折騰一番,而且陰謀詭計層出不窮,八旗都被他搞得精神高度緊張,要不是皇太極一力堅持,可能還圍困不下來。
現在金州城內平靜無比,似乎不把圍困放在心上,這就讓阿濟格犯了疑心……
就在阿濟格左思右想的時候,哨騎突然飛馬來報,南門突然大開,一股人數不詳的明軍趁著夜色突襲后金營帳,雖然后金行軍布陣皆有嚴格規定,并不懼怕偷營,但這部明軍卻是火器兇猛,更兼人人悍不畏死,偷襲不成便改成強攻,駐守南門的外藩蒙古哈察兒的固山額真部猝不及防下吃了個大虧,三輪排槍過后便損失了百余人,雖然他很快就組織起了反攻,但明軍推進速度很快,才短短半個時辰固山額真便有些抵擋不住,趕緊派人來向阿濟格求援。
“調東門兩個牛錄支援,讓他們先行穩定戰局,不許放一兵一卒逃出金州!”阿濟格冷笑數聲,原來明軍打的是這個主意,還讓自己虛驚一場。
前面那個哨騎還沒來得及起身,又是幾騎飛奔而至,當先一人飛奔大帳內,跪了下去急促的稟報到:“主子。大事不好,明軍趁著夜色大開東門,突然襲擊我部。我旗內勇士來不及反應,被明軍連踹三營,這些明軍又到處焚燒工事器械,巴爾拉大人抵擋不住,派奴才請主子救援!”
阿濟格大驚:“東門明軍有多少人?巴爾拉那個狗才是干什么吃的?三千兵馬都抵擋不住?”
那個哨騎連連磕頭:“回主子,這部明軍都是騎兵,來去如風。火器兇猛……”
“什么?”
阿濟格大驚失色道:“明軍騎兵?騎兵用的是火器?”
“是!這部騎兵人人手持火銃長刀,旗內勇士剛剛組織起來堵截,不妨他們火銃一起開火。當時打死了無數,他們轉進速度太快,絕不與纏斗,勇士們反而被明軍到處追逐。加上慌亂中人馬踐踏。組織了幾次反攻都被打散了,奴才來報時,這部明軍已經焚燒了大營,正朝東面那些關押漢狗的營地奔去。”
“他們要燒器械?”阿濟格反應了過來,稍稍放下了心,除了挖掘壕溝外,那些漢人晚上還要在營中趕制攻城器械,目前已經打造了幾步云梯和一些盾車。想必明軍擔憂自己大舉攻城,搶先下手了。
想到這里。阿濟格命令到:“讓阿哈覺羅帶兩個牛錄去救援東門,另派人飛馬報西門烏扎庫部,小心明軍突襲,讓他分派一些人手出來救援南門……”
幾個哨騎領命,飛奔而出,就在這時,又是一隊哨騎從幾個方向疾馳而至,顯然又是哪里出事了。
“主子不好了,西門,西門……”這個哨騎不接下氣,阿濟格心里焦躁,一腳蹬翻了他,轉頭對另一個哨騎道:“你先說。”
“回主子,明軍大開北門,無數士兵推著火炮魚貫而出,正朝我大營而來!”這個哨騎見到前車之鑒,趕緊一口氣說完。
“什么?”阿濟格大驚:“怎么北門也有,明軍到底有多少兵馬?”
剛才那個哨騎喘氣完畢,趕緊回報道:“主子,一部明軍出了西門,大聲鼓噪,烏扎庫大人不知道黑夜中有多少明軍兵馬突襲,不敢隨意出擊,派奴才先飛報請示主子。”
就在這時,轟隆一聲巨響,仿佛大地都震動了一下,阿濟格搶出帳外,遠遠地看到金州城下,無數火光劃破了天際,正朝自己這邊呼嘯而來,一些落在地上的彈藥燃起了火頭,看距離只堪堪打到了壕溝邊,可是整個營地的士兵全都被驚動了,他們在白甲兵的叱喝下慌亂的著甲,準備兵器戰馬,大營內外一片亂糟糟的樣子。
一直到天色蒙蒙亮,四下鼓噪的明軍這才偃旗息鼓,又退回了金州城內,各路清點兵馬,不由暗暗叫苦不迭,東門和南門損失最慘重,東門一隊明軍如同入無人之境,到處殺人放火,驅散士兵,又有無數高舉鋒刀,手持長槍的明軍潮水一般的沖入大營,到處砍殺,短短半個多時辰阿巴拉部便損失了兩百多人,等阿哈覺羅帶著兩個牛錄趕到時,除了一地的尸體外就是無數潰兵象無頭的蒼蠅一般亂串,明軍帶著漢人百姓早就大搖大擺的回了城,最慘重的卻是南門,他們遇上的全部是火銃兵,這些明軍排成陣型輪番逼近射擊,打得固山額真率領的蒙古節節后退,連大營都給人燒了一半多,最可氣得是,那隊在東門騎兵解救出漢人百姓后卻不回城,他們調轉馬頭馳援南門,徹底打散南門守軍后唿哨一聲,大搖大擺的朝旅順突圍而去,固山額真圍堵不住,只能氣急敗壞的回來報告,倒是西門和北門沒有大的戰事,北面當面之敵出城放了幾輪火炮后又回去了,阿濟格親領大軍趕到北門下,連個屁都沒撈著……
看到大帳內跪滿一地的奴才,阿濟格暴跳如雷,讓人把他們拖下去重重打了三十鞭,可是發泄完怒火之后阿濟格反而冷靜了下來,他覺得自己陷入了困境之中。
顯然,明軍騎兵突圍是為了向旅順求援的,旅順駐軍不比其他路明軍,那是楊波的發家地,這些明軍不懼與自己野戰,區區三千騎兵未必能牢牢威懾住旅順和南關的后援,如果加上廣鹿,雙島的駐軍。幾路兵馬齊出只怕自己反而會陷入被動中,右路的岳托與自己向來不睦,想必不會來支援自己。多爾袞看在正白旗的份上倒是會來,但自己怎么又向他開這個口?
阿濟格凝視著遠處那個灰蒙蒙的金州輪廓,心里焦躁,最關鍵的是楊波所部實在有些棘手,他們擅長防守,自己貿然攻城折損必多,這部明軍能野戰。還擅長夜戰,可是圍困的話自己兵馬不足,四個門都要封鎖。每門只能派出三千兵馬,要是象昨晚這樣多來幾次,自己也不用再打下去了,雖然說起來是自己圍城。可是主動權掌握在明軍手上。他們可以選擇任意一個方向發動突襲,自己卻不能放任其他城門不管。
“漢狗真是狡猾!”阿濟格恨恨的罵了一句。
“饒余貝勒?”正紅旗的恩格圖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阿濟格看了看他,知道他聽說了昨晚明軍把那些東江百姓救走了,生怕自己會失信,趕忙來追討了。
想到這里,阿濟格有些惱羞成怒的揮了揮手道:“放心,回去之后我就把欠你的包衣補給你”
恩格圖皮笑肉不笑的點點頭:“多謝貝勒,這樣奴才也好回去跟代善主子交代不是”
阿濟格心里狂怒。面上卻不好發作,對著幾個白甲兵道:“把剩下的漢狗都給我押到北門城下。當著明軍的面一刀刀的活剮了他們!”
那名白甲兵領命而去,很快,約莫百余未能獲救的東江百姓被甲兵驅趕到北城下三百多步的地方,幾個身型彪悍,面目猙獰的劊子手先是拖出了一個老漢,這個老漢一臉的木然,沒有任何反抗的跪了下來,幾個甲兵一擁而上,把他牢牢綁在木樁子上,其他百姓猜到了韃子要做什么,都失聲痛哭起來,一個甲兵大怒,又拖出了一個搶天喊地的女人,三下兩下就扯掉了她的衣服,這個女子緊緊抱著褲子,甲兵一刀掄過,那個女子的手臂齊根而斷,頓時昏厥了過去。
等楊波接到消息趕上城頭,那個老漢已經全身是血,頭軟噠噠的歪在一邊,顯然早就斷氣了。
“怎么會這樣?不是說全部救回來了嗎?”楊波滿臉怒容的問道
“大營內的百姓都救回了”趙龍低著頭,有些不安,
“出城打吧?大人?”胡麻子看到城下的情形頓時大怒。
“他們的手藝太差了”犢子傻笑著說道
楊波看了看,突然猛的揮手道:“開北門,出城決一死戰!”
十六世紀下半葉,西班牙方陣曾經風靡一時,戰場上長槍兵排成密集橫隊,每個橫隊正面大約為五十至六十人,縱深為二十列,大陣的四個邊角則是密集方隊的火銃兵,這種堅固的密集隊形寬度約為一百五十米,縱深一百米,另外還有一個獨立的分遣隊從事小規模的機動。
楊波曾經訓練過這種陣型,但很快就放棄了,原因很簡單,這種方陣防守有余,進取不足,而且四個角的火銃兵火力不足,雖然正面防守非常的堅固,但如果敵人從側翼集中攻擊,就很容易造成大陣崩潰,現在楊波選用的是古斯塔夫方陣。
隨著旅級單位成型,火炮增多,長槍兵和燧發槍兵比率開始接近一比一,騎兵隊組建完畢,可以說選用古斯塔夫方陣的基礎條件已經成熟,古斯塔夫方陣的優勢在于機動能力很強,反擊犀利,由于繼承了莫里斯體系中強化正面火力密度和速度的思路,反轉分隊級射擊成為整個方陣中明確的一環。
古斯塔夫在布賴滕費爾德的輝煌勝利,不僅使瑞典瓦薩這個新興強權進入了全歐貴族的視野,也由于薩克森老式體系的潰敗,不僅表現出了霍恩麾下防守的堅韌,也表現出了古斯塔夫二線閃電反擊的銳不可當,突破新教聯軍右翼的天主教聯軍大方陣在重組中遭到了猝不及防的打擊,頓時攻守易勢,對舊式大方陣體系表現出了巨大的優勢。
古斯塔夫方陣走上了線列正面強火力殺傷的道路,然后隨著射擊技戰術的慢慢改進,漫長的橫隊齊射時代開始了他的統治,而在這個時代,火器齊射的王者地位將會不可動搖的確立下來。
最精銳的長槍兵營將會單獨放在大陣前方,他們擔負的任務最艱苦,他們就像誘餌,就像拳擊賽場中引誘對手猛攻的前置輕拳,當對手接近時攻擊,只能與長槍兵營先接觸,而緊接著會被身后跟上的火繩槍營和營屬火炮痛擊,如果對手不動,則會被逼上來的幾個方陣一起密集殺傷,
長槍兵營身后跟著的是火繩槍營,遼東營,罪軍營和炮隊的混編隊形,每個連隊五十名火銃手和長槍兵或刀盾兵,縱深六排,裝備短銃和長刀的騎兵則是作為左翼的機動力量,多出來的單位也被放到側翼和騎兵中隊步騎夾雜部署,
三十門營屬火炮分散在正面,這樣的方陣更依賴的是火力打擊,等到長槍兵和刀盾兵接敵時,已經是被火力打擊過后的驚弓之鳥,按照古斯塔夫的戰術思想,士兵的一次齊射就可以為經嚴格訓練的長矛兵實施沖擊作好充分的準備,這樣的一次齊射,不僅可以給敵人更大的殺傷,還可以對敵人造成三倍于以往單排射擊所帶來的恐懼和震驚效果,可極大地挫傷敵人的勇氣。
楊波很早就開始了前進著輪換射擊的訓練,掩護長槍兵和刀盾兵進攻,雖然騎兵編制還是不夠,昨晚又分出了五十騎迷惑對手,但今日目的是擊潰敵人,并不要求能夠殲滅。
“主子,主子,明軍出城了!”幾個白甲兵連滾帶爬的跑進大帳,他們被突然出城的明軍嚇得肝膽欲裂
“什么?”
阿濟格猛的從座椅上站起身來,面上露出欣喜欲狂的神色,明軍出城了?出城決一死戰?就在他狗咬刺猬無從下手的時候,明軍居然大搖大擺的出城野戰了?
“你們可看清楚了?”阿濟格還是有些不信
“奴才不敢亂說,就在奴才準備在城下立威的時候,北門突然打開,一隊鐵甲軍士沖了出來,他們占據了位置后開始排列隊形,城門口還有源源不斷的明軍魚貫而出,他們倚城開始結陣,連火炮都拖了出來……”那個白甲兵絲毫沒有隱瞞,幸好主子也沒問那些百姓殺光了沒有。
“鳴號,令各牛錄趕到北門整隊,準備決戰,另外派哨騎通知騎兵,不管他們累死多少馬,兩個時辰后趕到戰場,”
阿濟格重重一擊手掌:“今日定要屠盡這部明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