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歲的皇太極身材有些肥胖,四方臉,頭頂上剛剃過的發茬反射著烏青的顏色,他正在看著今日的奏疏,臉色抑制不住的流露出淡淡的喜色。
四月,走投無路的孔有德、耿仲明從鎮江堡降后金,降書曰:“本帥現有甲兵數萬,輕舟百余,大炮、火器俱全。有此武器,更與明汗同心協力,水陸并進,勢如破竹,天下又誰敢與汗為敵乎?”
當時他聞之狂喜,大笑數聲,為了給大明各路騎墻觀望的將士做千金買馬骨的誠意,他先是派出三貝勒設宴款待,五月底,孔有德等至沈陽,他親率范文程、敦多惠一干人等出德勝門十里渾河邊迎接,并親自用金杯為孔有德倒酒,又賜蟒袍、貂裘等,其余大小將官,俱有金玉封賞,過了兩天,又封孔有德為都元帥,耿仲明為總兵官,賜敕印,其他號令、鼓吹、儀衛如故,皇太極看得出來,孔有德等對自己的這般禮遇分外感激,今天的奏疏正是孔有德所上。
“……瑞圖深受陛下大恩,金珠玉器,解衣推食,有德每夜輾轉反側,常思報答陛下大恩,只恨無用命之處,唯勤練兵馬,警飭兵備,以供陛下驅馳也,近日會聞東江總兵黃龍發水師逐賊鴨綠江,旅順無備,有德苦思良久,現有一策呈上,待彼船皆集于北岸,有德自率水軍擊之,彼水軍沿海而下,進則易,退卻難,當可一鼓而破之,臣敢請陛下自提一彪軍馬出復州,直撲旅順,又有紅衣大炮十門轟墻破城,守垛者無處站立,庶萬無一失”
“黃龍此人素嚴,御下苛責,又性好貪,東江甚苦之,陛下……”
皇太極看到這里就放下了奏疏忍不住微微一笑,后面的就沒必要看了,孔有德對黃龍恨之入骨他是知道的,但孔有德的建議卻讓他怦然動心,
旅順!
事實上天命十年后金就得到過旅順,但那時后金四面受敵,東江的毛文龍頻頻騷擾后方,朝鮮蛇鼠兩端,蒙古的林丹汗,還有遼西數十萬虎視眈眈的明軍,迫于東江的壓力只能無奈的放棄了旅順,但是現在情況又不同了。
自毛文龍死后,據東江逃難過來的人報稱,東江陷入爭權奪利和內斗的境地,再也無力主動出擊騷擾,雖然后金腹背受敵的情況依然不容小視,但拿下旅順,威懾周邊,目前的戰略形勢就立刻大為改觀,只是想到后金弊政叢生,內部掣肘處處,皇太極又頭痛不已。
當日親迎孔有德等,他提出要與孔有德、耿仲明等行女真最高禮節“抱見禮”,沒想到大臣,貝勒們一片嘩然,其中又以代善跳得最高,完全不顧自己的尷尬和孔有德等的誠惶誠恐,說什么不應該與明朝的降將行如此隆重而親密的大禮,只是按照一般的接見臣下禮節即可,雖然自己極力勸解,最后依然屈從眾貝勒的意見,一人退了一步,孔有德最后以漢人朝見君王的禮節,對他三跪九叩,而后他再與孔有德等行“抱見禮”
“這些沒有眼光的東西”
想到這里,皇太極不由冷哼了一聲。
他豈只是看中孔有德帶來的萬余人馬而已?其實代善這些人心里都清楚孔有德來降的意義,若是他坐在自己這個位置,只怕也會做同樣的事吧?但他們就是要跳出來拖自己的后腿,誰都知道他們心里的小九九,可他們就是要裝出一幅義正言辭的樣子來……
皇太極其實內心還是有些羨慕那位坐在京師發號施令的年輕人,沒有八王議政制度的掣肘,他能隨心所欲的做多少大事啊?
想到這里,皇太極略微有些煩躁的端起喝了一口,站起身來到地圖邊,久久凝視著東江一帶的地形,最后把目光放在了旅順上。
崇禎六年六月十九日,皇太極與車爾格、范文程、喀木圖等商議之后終于下定了決心,派兵部貝勒岳托、戶部貝勒德格類率一萬余兵馬,其中披甲人就差不多有五千多,分成左右兩翼,派出水師側擊鴨綠江沈世奎部,孔有德帶本部五千人馬為先導取旅順,六月底,后金前哨五百騎兵先行到達旅順河北,占據了黃金山等山頭,并架設起火炮開始轟擊旅順的外圍城墻。
楊波對此毫不知情,雖然他一直關注東江形勢的變化,但由于消息傳遞緩慢,往往得到的消息都是幾天甚至十幾天前發生的事,對此楊波也是無可奈何。
六月二十八日,楊波悄然回到石臼所,視察備戰的情況……
自從發布了一系列命令后,三屯明顯氣氛緊張了起來,教導營更是忙碌,已經組織了好幾場訴苦會,那些遼東逃難而來的流民輪番上臺講述自己及家人的悲慘命運,倒是讓三屯遼東人與登州人相互敵視的局面大為改觀,教導營成功的把仇恨目標轉移到了韃子和孔有德身上,大戲臺則是鑼鼓喧天,施金花每天的哭腔唱得是上氣不接下氣。
七月三日,楊波正與畢方濟,韓咬兒,秀才等絕對心腹商議在青州府招聘一批郎中充實醫士司時,終于收到了登州快馬傳回來的急報,六月二十八日,在金、復一帶發現韃子大隊軍馬,旗號遮天蔽日,目標就是旅順,但人數卻是不詳。
楊波看完信后半晌默然,把信交給畢方濟,示意他看完傳給其他人,很快,會場響起了連續的驚呼聲。
韃子終于來了……
楊波苦心經營一年,等待的就是這個時候,一年的打拼,手里只有三千不到的士兵,還有近一半的人才剛剛轉為正式戰兵,能打得過嗎?楊波心里沒底。
其實楊波知道他最明智的選擇應該是隔山觀虎斗,坐看東江人和韃子相互消耗,自己躲在一邊拼命的發展壯大,為日后摘桃子做好準備,但是他不能這樣做,他并不在乎日后史書會如何記載自己,他要對得起自己,
這就夠了……
會議室的人傳閱了急報后,都抬眼望著楊波,每個人心情各有不同。
“全軍緊急動員!”楊波嘴里蹦出幾個字。
就在親衛準備出去傳令的時候,鐵牛突然沖了進來:“哥哥,有個自稱是什么東江總兵黃龍帳下的副將要見你?”
“什么?”
楊波愣住了……
過了一會兒,一個滿身浴血的人在親衛的攙扶下,跌跌撞撞的走了進來,他一看到楊波便上前跪倒大哭道:
“楊大人,楊大人,請你快點發兵救救我家總兵吧……”
“這位大人請起,大人的職位比我高,這等大禮讓我如何受得?”楊波趕緊上前攙扶起這個副將,這人面上血跡斑斑,頭盔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干涸的嘴唇裂開了好幾個口子,右肩的盔甲鐵葉朝兩邊卷了起來,手臂上血肉模糊的一片。
“來,先拿碗水來”楊波讓他坐下,對親衛叫道。
那人哆嗦著從懷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封皺巴巴的信來,慎重的遞給楊波:“小的是東江總兵帳下副將譚應華,我旅順已經被圍四日了,形勢萬分危急,大人,楊大人,求你發即墨營救救我家大人吧?”
看到這個譚應華又要掙扎跪下,楊波不急著看信,說道:“譚將軍先起來,可否把事情詳細經過說說?”
譚應華用力甩開攙扶他的親衛,對著楊波大聲道:“大人給黃大人的信中曾說,若是旅順處在危急之中可派人跨海向大人求救,又說即墨營兩日內必到,不知大人當日信中所說的,今日還作得數嗎?”
楊波點頭拿起黃龍的信說道:“有了黃大人的親筆信,即墨營救援旅順再無阻礙,你若是再東拉西扯,耽擱了救援時機,就莫怪我楊某人了”
譚應華不敢在出言試探,把旅順的情況原原本本講了一遍,原來二十八日,后金先鋒到達旅順城下,他們先占據了山頭,炮擊城墻,連續轟了兩天,黃龍組織官兵出城反擊,想把山上威脅最大的紅夷大炮打掉,只是實力懸殊,連續反擊了三次,都被后金軍逼了回去,黃龍本來就兵少,也不敢再分兵,只能眼睜睜的忍受火炮轟擊。
七月一日,后金的后軍陸續到達,開始全力攻城,后金兵架起云梯蜂擁而上,守城明軍則投擲火罐、射出矢石對付攻到城下的后金兵。雙方從白天一直打到晚上,鏖戰一天黃龍就折了近半人馬。
眼看著后金攻勢猛烈,黃龍知道旅順危在旦夕,只是孔有德水師纏住了皮島沈世奎,尚可喜剛回廣鹿島,就算向他們求援旅順也堅守不到那個時候,對岸的關寧軍馬已經撤了回去,登州叛亂后本來就沒什么兵,想來想去,黃龍突然想起了那個莫名其妙給他寫了兩封信的即墨營指揮僉事來。
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黃龍寫了一封給楊波的信后對部將譚應華道:“敵眾我寡,韃子火炮猛烈,只怕兩日之內旅順就要城破,我等當兵吃糧,到了今日也只有舍此殘軀為國盡責罷了,只怕旅順尚有五千男女老幼,城破之后不能幸免,你持我手書一封速速趕往即墨營求援,我等在此堅守以盼……”
楊波點點頭問道:“韃子多少兵馬?”
譚應華不敢欺瞞,老實說道:“一萬五千余。”
楊波轉頭對畢方濟說道:“神父,你帶他去醫士司治療一下創口”
譚應華走了兩步,突然又回身跪下,膝行到楊波身邊抱住他的腿哭道:“楊大人若是不肯救,則黃總兵休矣,旅順休矣!”
楊波沒理會譚應華,對鐵牛說道:“令!即墨營全體,酉時進餐,戌時上船,我要最晚明日午時到旅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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