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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調查一個深宅老婦,對宋祁而言是輕而易舉的事,不過兩日,下面的人便將那老婦最詳盡的訊息記錄下來,呈給了宋祁。
宋祁自然是第一時間便將調查到的一切交給顧安年。
看著那記錄那老婦資料的書信,顧安年的眉頭越皺越緊。
“姓柳,是京城柳家的家生子下人,還是柳氏陪嫁到永濟侯府的陪嫁嬤嬤……”顧安年輕念出聲,腦中漸漸生出一個猜測。
“據調查,這柳嬤嬤自柳氏去世,便被送到了鄉下農莊,而在她離開永濟侯府后不久,她的媳婦,也就是顧安錦的奶娘丘氏進入了永濟侯府,而她自己本身,十四多年來,再也未曾踏進永濟侯府半步,直至一個月前,她才被顧之源接回永濟侯府,說是念在柳氏的恩情上,接她回京頤養天年。”
宋祁在一旁補充。顧安年關心的事,他自然也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原來她還是丘氏的婆婆。”顧安年聞言頷首,接著往下看。
宋祁見她只專注于那書信,心中泛起淡淡的不滿,不甘于被冷落,便隨口道:“你說差不多六年前,你在陳姨娘房門外聽到了那柳嬤嬤的聲音,你確定沒有記錯?據打聽到的消息,柳嬤嬤十四年來,可是從未離開了鄉下農莊的。且時隔將近六年,你當時年歲還小,也不過聽到字言片語,現在很有可能記混了。”
聞言,顧安年頓了頓,望向他的雙眼,認真且堅定地道:“我確定我沒有弄錯。”
若說當時她當真只是個小孩子,思維還未成熟,那么她也會懷疑自己是否多心記混了,但是她不是,她清楚地記得那個聲音,特別是那個“七”字,那個柳嬤嬤在稱呼她為“七姑奶奶”時的語調與發音,與當年提到“七小姐”時是一模一樣的,她可以肯定是同一個人。
宋祁悻悻然摸了摸鼻尖,信上的內容他都認真看過,自然知曉那柳嬤嬤就是顧安年當年在陳姨娘房門外聽到的聲音的主人。
他之所以那樣說,不過是故意引起顧安年的注意,讓她關注自己多一點。這會顧安年如此認真地回答他,倒是讓他有些窘迫,但還是忍不住犟嘴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即便有兩個人的聲音相同,也并非是甚大驚小怪的事情,你怎可如此武斷。”
顧安年若是還聽不出他是在故意找麻煩,就白和他相處半年了。
無奈嘆出口氣,顧安年把信放到一邊,認真地對宋祁道:“王爺,我感激你幫了我大忙,但是我希望你不要隨意質疑我的看法。對,這世上確實有相同聲音的人,但是相同的聲音,還同樣出現在永濟侯府,世上會有如此巧合的事嗎?難道這還不足以證明兩者是同一人?”
宋祁被噎了一下,繼而梗著脖子道:“說不定就有這么巧的事。”
這明顯就是在無理取鬧了。
顧安年抿了抿嘴角,壓下心中的情緒,盡量不讓自己臉色太難看,輕聲道:“你若是閑得發慌,還是回書房去吧,把精力都放到西北邊境上,總好過在這里浪費時間精力,與我爭論這些小事。”
宋祁聞言一怔,沉下臉偏過頭,冷然道:“我不去。”這會就是在賭氣了。
顧安年深深望了他好一會,見他真的不打算離開,也就不再理會他,重新將注意力放到了信上。
一個深宅下人的一生,并未多少值得引人注目的事跡,顧安年仔仔細細看了兩遍,過濾掉了無足輕重的事情,把一些值得深思的大小事情記了下來。
根據收集的消息,柳嬤嬤確實如宋祁所言,十四年來從未離開過農莊,但是信上提到永成十二年春季時,柳嬤嬤生過一場大病,有半月有余的時間未曾出現在人前,從時間上來說,憑借這一點,顧安年就有足夠的理由,懷疑柳嬤嬤是否真的在這十四年間從未踏進永濟侯府。
然而單單是懷疑是不夠的。
心中那個猜測愈發蠢蠢欲動,顧安年覺得自己有必要將這些年來,永濟侯府發生的一切事情,以及值得注意的人都羅列出來,逐一分析推測。
吩咐青蓮拿來筆墨紙硯,顧安年寫寫畫畫,先是將永濟侯府的人物關系圖列了出來,并標注了這些年來發生在這些人身上的大小事情,以及心中的大小疑點。洋洋灑灑畫滿了一張紙,才完成這個不小的工程。
宋祁原本賭氣不理顧安年,只不發一言地坐在一旁,后來見顧安年寫寫畫畫,又忍不住好奇地湊過去瞄了幾眼,然而待顧安年放下筆回頭時,卻發現他早已枕著自己的小腿,歪在炕上睡著了。
望著那睡著后略帶幾分稚氣的面孔,顧安年下意識地彎起唇角。
笑著搖了搖頭,扶起枕在自己小腿上的腦袋,待跪坐好后放到膝上,拉過暖和的錦被與狐皮大氈替他蓋好,又不舍地撫了撫他眼下的青色陰影,她這才回頭做自己的事。
屋外鵝毛大雪紛飛,卻絲毫不影響屋里的一室安詳溫馨。
這日早朝,當宋祁提出令駐扎于西北邊境重門關的節度使調集十萬大軍前往西北芒禾鎮胡蒙山增援之時,朝堂之上剎那落針可聞。
不說這龐大的數量,單是宋祁突然轉變的態度,就足以讓所有人震驚。
“皇上,萬萬不可啊,重門關乃是我大匡與北羌,蒙達兩國邊境的重要關口,駐扎大軍一旦離開,便就相當于是邀請異國入侵我大匡領土啊!”
頭發花白的老臣躬身出列,大呼不可。
宰輔莫正德冷哼一聲,高聲道:“逸親王好大的口氣,派兵十萬剿匪,說出去豈不是要讓邊境小國笑話我大匡以眾欺寡!只有無能之人,才會僅以數眾壓人。逸親王不過一年未上戰場,不想膽量便已小到如此地步了,真真惋惜。”
聽著這滿含濃濃諷刺意味的話,宋祁閑適一笑,就著雙手攏在袖中的姿勢,對著莫正德拱了拱手,不痛不癢道:“莫大人所言極是,本王確實過慣了舒心日子,本王也相信,只要大匡一日姓宋,本王的舒心日子就不會到頭。不過說來,論起兵法謀略,論起膽量,本王自信還是勝宰輔大人一籌的。”
莫正德不屑哼了聲,轉過頭不再開口,見狀,他身后一位李姓大臣躬身出列,言辭懇切道:“皇上,逸親王前日上朝時,還口口聲聲稱反對派兵,今日不僅態度大變,且要求派出十萬大軍,其背后的用意不可謂不引人深思吶!”
“大膽!你的意思豈不是在說皇叔包藏禍心?!”宋瑜怒斥那大臣。
“臣不敢,臣不過表明心中疑惑罷了。”那位大臣不卑不亢,板著臉躬身陳述。
宋祁身后的周勝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道:“本官也記得,前幾日宰輔大人與李大人口口聲聲要求派兵增援,挽救國之棟梁,如今王爺想通了,怎的諸位反而不贊同了?若說態度大變,爾等不也一樣?那豈不是爾等也包藏了禍心?”眸中卻是一片寒意。
那位姓李的大臣一愣,繼而向龍椅上的永成帝拱手示意,怒道:“王爺豈可顛倒黑白!臣對大匡,對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鑒!”
周勝冷笑一聲,不緊不慢道:“李大人,你姓李的對大匡忠心耿耿,難不成王爺這姓宋的反而其心可誅?”又轉身朝著朝堂之上眾大臣拱手道:“本官倒是要為王爺討個說法。諸位大臣可要評評理,為保大匡邊境安寧,王爺小小年紀便沐血戰場,為國出力,為陛下出力,到底可是包藏禍心,其心可誅?”
宋祁抿唇輕笑,看似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論起耍嘴皮子,他從不輸人,不過對付這些蝦兵蟹將,還用不著他親自動口,周勝足以應付。
“你——”李姓大臣被噎得面紅耳赤,怒發沖冠,卻著實又找不到話來辯駁,趕忙望向莫正德求助。
莫正德眸子一沉,對李姓大臣使了個眼色,隨即輕笑兩聲,道:“周大人言重了,王爺赤膽忠心,我等自是清楚明白,只是派遣十萬大軍并非小事,事關邊境安寧,我等也不過是謹慎行事。”
周勝皮笑肉不笑對著莫正德拱了拱手,道:“宰輔大人所言有理。”
“兒臣以為,皇叔此舉必有其用意,父皇不若先聽聽皇叔如何解釋。”一直沉默的宋璟這時開口道。
坐于大殿之上的永成帝淡淡頷首,抬手示意宋祁說話。
宋祁往右前方邁出一步,躬身行禮,道:“臣弟以為,此次西北悍匪之戰并非只是普通的剿匪之戰,悍匪所在的胡蒙山,乃是大匡與蒙達的交界之處,原本已走投無路的悍匪轉瞬便勢力大漲,大敗我軍數次,此事不得不發人深思。”
“你的意思是蒙達與悍匪連成一氣,欲侵犯我大匡西北邊境?你可有證據?”永成帝微微頷首,若有所思。
悍匪背后藏有的陰謀,所有人都已看出,然在找到確切證據前,沒有人開口如此直白地說出。畢竟事關兩國邦交,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貿然提出會有破壞兩國邦交的嫌疑。這等罪名,不是任何一個人能擔得起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