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一年之后,北疆的烏侖城外,顧祈全帶著狗皮帽子,穿著厚厚的毛氈大襖,正領著馬隊往城里趕。天快黑了,北疆的夜晚可不似京城燈紅酒綠、胭水流觴,天黑后,那呼號的北風可不管穿得多厚,滲入肌膚,把人的手腳吹得冰涼,極近凍死!想當初顧家人剛剛到來時,過于柔弱的,有多少是受不了這里的氣候掛了?
熬過了苦牢,熬過了漫長的發配路程,居然死在相對安逸的城內。顧祈全有多少譏諷不屑。他甚至暗想,估計那些短命的族人,大概以為侄女太心善,還會不停的施舍幫助他們?也不想想,靜媛侄女只是一個弱女子,所有陪嫁都消耗在發配路上了,哪還有多余的錢財幫助他們買衣買食?凍死餓死,都是活該!
到了城內,他找了一家熟識的腳店住下,估量這一趟,能賺多少。從前這點小錢,他不放在心上的。可現在呢,不僅僅是為了生活,更是為了遠方的小女兒靜姵!元元說過,再多賺了點錢,她要回京城去,把靜姵、靜媙、靜嫻幾個姐妹都接出來。到時候,就一家團團圓圓了!
雖然是被貶如皇家別院做宮女奴才,但恐宮女怨氣太深,每年到了二十五歲的宮女都是遣送回家——除非有特別門路的,不愿意離開宮廷。二十五歲,過了女孩最好的年華,但能跟妻女團聚,已經是這一生最奢侈的夢想了。
閉著眼模模糊糊的時候,忽然聽外面有人叫嚷,“傅小將軍,什么風把您吹來了……小的店小,收拾不出干凈的屋子給您住。”
“別廢話,這里是不是有一個馬隊經過?”
“是呀。是有一個阿全的領著馬隊……該不是做了什么犯忌諱的事情吧?傅小將軍,小的這雙賊眼精著呢,一眼掃過去,什么東西都看的清清楚楚。絕不會收留有問題的馬隊住下。”
“還廢話,帶我去見全叔。”
顧祈全立馬坐了起來,匆忙收拾東西,一開門,就見到一個昂揚如松的男子把門框擋得嚴嚴實實,驚得他一愣,
“傅……傅小郎。怎么是你?我,我家元元已經和你退婚了啊,你過來找我干嘛?”
傅之先是抱著胳膊。額頭的青筋一閃而沒,隨后才忍著十分的怒氣,放緩的口氣,“全叔,他鄉遇故知。可是人生三大喜事之一,怎么,不請我進去坐坐?”
顧祈全張了張嘴,
“他鄉遇故知?遇到的是仇人怎么辦呢?”
傅之只當沒聽到,帶著一壇子烈酒進門做客。一開酒壇子,顧祈全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那噴香噴香的酒氣中。塞外的苦寒生活。足夠讓一個男人變成酒蟲了。
“傅……額,大侄子?侄女婿!”說對了稱呼,才得到一碗烈酒。顧祈全哀嘆自己的軟骨頭,同時無奈的拍拍傅之的肩膀,“元元當時也是沒法子,你們家對她做過什么,要是顧念一丁點情誼。把她留在府中了,也沒那么多事情。她也不會千里迢迢跟著我們走一趟發配之路。可是。傅家就那么把她趕走了,也不怕她孤零零一個女孩子,遇到什么危險!”
打了一個酒嗝,顧祈全借著道,“侄女婿,你很好,人很好。可惜全叔我只是隔房的叔叔,也做不了什么主。我們家,大概沒有人會贊成元元嫁你……”
看著酒量不高的顧祈全醉倒了,傅之隱忍的怒氣終于爆發,惱怒著說,
“憑什么!”
“她可是我的妻!”
距離烏侖城只有五十里的永固城,是北疆最大的城池之一。顧氏被發配后就留在這里。大部分族人都承受不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或是病、或是意外,接連去了,活著的只有不到百多人,靠著給人寫寫算算為生。
這一日,高靜媛依舊先給大伯父顧祈瑞上了一炷香,隨后才到了后面的菜園子里,看大哥挑了糞水廢帝。新娶的大嫂已經懷孕四個月了,也不嫌棄,就那么笑呵呵的看著一身短打的丈夫。
“旁人都說懷孕的人嬌氣,聞不得這個,吃不得那個。怎么大嫂這么皮實,百無禁忌的?”
顧守禮笑,“百無禁忌才好呢。”
他的前一任妻子,是端莊的千金小姐。顧氏一倒,她的娘家就使勁接她回去了,可憐他還不到一周歲的孩子,無人看慣,死得凄慘。他從來不怪妻子,只是覺得蒼天弄人。他的孩子,和嫻兒的孩子,都是沒活過一周歲。
也罷,活著是這么艱難的事情,沒辦法讓孩子享福,就好好送他們離開吧。
高靜媛笑著看大哥和大嫂對望了一眼,眼中滿是濃情蜜意,好似她不在旁邊,無語的搖搖頭。那個古板老成的大哥呢,她倒是很懷念他的!
北疆生活非常乏味,不過比起高家坡,還算強些——那時的她個子小小,不受重視,有多少想法不能實現,只能生生忍著?現在呢,她幾乎是家里的半個主心骨了,她建議大哥修身養性,以傳宗接代為主,顧守禮就娶妻了;她建議兆叔辦個小學,專門教導本地的小孩,兆叔認真負責打點學校的事宜;她建議祿叔和走南闖北的戲班子聯絡,同時結交本地的豪強,祿叔全心投入;她建議全叔做最辛苦的領頭跑商隊,全叔從來不推辭。
高靜媛盡量忽視,這是她販賣了所有嫁妝,花了幾千兩銀子打點顧氏發配的效果。想點積極向上的,至少她擁有相當強大的話語權,不是嗎?
正準備去兆叔的學校私塾中去看看,忽然外面急急忙忙本來兩個本地丫頭,
“姑、姑娘,門外來了一個漢子,說是你未婚夫,要接你過門呢?”
“啊?”
高靜媛大吃一驚。不會吧?未婚夫?傅!!之!
他不是默認了嗎,有心接她過門。怎么不早點?現在來,晚了吧?
故意忽視今年才是約定好的第三年,高靜媛沉心定性好半天,大踏步走到門口,對著門外一圈壯實的大漢,沒找到認識的面孔。
反倒是別人圍觀了,
“不是吧,傅小將軍看上的是她?”
“怎么可能?沒胸沒屁股的……”
還沒說完,就被旁邊人敲了一下,“你找死啊!”
“呵呵。嫂子,傅大哥今兒有事,不能親自前來。這是他托我們兄弟幾個特意送來的禮物,你看……”
高靜媛冷冷的一笑,“遲了!”
“啊?什么遲了?”
對著一群大漢解釋什么“心如死水”,在我最需要的時候你沒出現,之后就不用出現了。估計很費勁?她懶得多費唇舌,只說,“遲了就是遲了。不過我會收下他的禮物。讓我看看禮物有多貴重,嗯,看他的愧意有多深。”
物資條件十分匱乏,她是傻了才會顧忌無所謂的自尊!
“啊?”
幾個好奇過來看望未來嫂夫人的。聽不懂她的話。其中一個,遲鈍的反應過來,從背后解開一個長方形的包袱。“喏,這是他讓我親手轉交給你,千叮嚀萬囑咐,只有嫂夫人親開。”
“嗨,還挺神秘?”
高靜媛先見那長方形包袱不大。打開一看,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長匣子。心說,傅之啊傅之,你最好在里面放滿了銀票子,或者堆滿同等價值的金葉子,那么我還有可能原諒你。看在你是富二代、官二代、權二代的份上,繼續和你交朋友。
不過接到手上,她的心霎時就涼了一半,敲擊一下,不管里面裝了什么,絕對是半空的。
連銀票都沒裝滿吧?
痛罵了三回小氣,高靜媛漫不經心的打開了匣子。只一眼,就驚得說不出話來。匆忙的讓人招呼,自己抱著匣子一路小跑著回到房間。在窗口光線在明亮的地方打開長匣子,小心翼翼的將明黃色的圣旨拿出來。
千萬不要是賜婚的圣旨,要是想拿圣旨壓她,逼她成婚的話,傅之,你會一輩子生活在地獄中!發誓用我全部的智慧、時間和精力,都用在折磨你!高靜媛在那短短的十幾秒鐘,不停的詛咒。
然后,她看到了圣旨的內容,眼淚,頓時忍不住的流淌下來。
“……查顧氏謀反,有查案人員失誤……”
短短的幾行字,藏著多少血和淚!
顧氏謀反的帽子還沒完全摘下,但是這道圣旨,是宣召所有被發配的顧氏族人回京。
可以返回京城了!
不過,當高靜媛把圣旨內容告訴所有顧氏族人,大部分并不愿意回去。
“為什么?我們有機會翻案了啊?”
她不解。
直到有人畏畏縮縮,“萬一是陸家故意的呢?他們想要斬草除根。反正我不想回去了,這里也挺好的,衣食無缺,安居樂業。除了冬天冷點,沒什么不好。我過得非常安心。”
這是大部分人的想法。他們都被下破了膽,即便顧氏翻案了,又怎樣?被抄家的家產會還回來?死去的親人會活過來?更別提顧氏已經一落千丈,想要恢復從前八大世家的威名,做夢呢!回去也是丟臉。
最后決定回去的,只有原高家三房,顧祈祿、祈壽、祈全,已經顧氏另外一支偏支,加上高靜媛也不到十個人。
他們歷經一個月跋山涉水,回到京城,才知道如今京城的大新聞,竟然不是顧氏謀反案重審。而是關于顧氏的另一條大新聞。
當年一場大水,忠婢高氏帶著主人家的兒子,自己的兒子,并好友的兒子逃命。大家都知道,這位主人家的兒子,就是顧氏驚采絕艷的顧四郎。她自己的兒子,也是顧氏之子——雖然是下賤的婢生子,也是顧氏血脈。可誰人知曉,高氏好友的兒子,竟然也是顧氏血脈,還是當年的顧氏家主之子,也就是當今太后的手足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