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奕北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那慈祥的眉眼,那慈悲的神情,彷佛不是逼著一個年輕女孩出去送死,而是愛憐的看著自家孫女撒嬌。
高靜媛心中腹誹,難怪前世能做出犧牲親生孫子的事情,這個死老頭實在長著跟外表完全不同的冷酷心腸。不過能容她在傅家小住了十多天,已經算是仁至義盡。無親無故的,還能指望什么?
于是她放低姿態,做出求懇模樣,
“大哥四弟連續出事,如今高家只剩下小堂弟一個。求您大慈大悲,留他在府上多住些時日。他不似我大哥讀書上有才華,也不似我四弟機靈討喜,人笨笨的,呆頭呆腦不會說話。若是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靜媛先在這里賠罪。”
說完,高靜媛還真的跪下磕了頭。
讀書上沒有才華——不可能進入仕途,為人呆笨——沒可能巴結上什么達官貴人,翻身復仇什么。小寶又長得高大粗壯,完全不符合當下的審美,連成為某權勢貴婦的面首都沒機會。
這下,總可以放心了吧?如果連小寶都要坑害,那她拼死……其實也不能讓傅家傷筋動骨。位卑者賤,身處下位除了認命,還能怎樣?
苦笑一聲,她能拿出的只有一樣,端端正正的跪下,立下誓言,“蒼天可鑒,只要民女堂弟小寶安全無損,民女自愿與傅家公子解除婚約,終其一生一世遠離他,絕不做出令傅老前輩為難的事情。如違此誓,天誅地滅!永無葬身之地!死后化為飛灰,絕祭無祀!”
她是誠心的,高家已經完了,能保護住小寶。給高家留下一丁點血脈希望,也算對得起她生在高家十多年了!
狠毒的誓言沒有留下一點余地,傅奕北終于滿足了,放了她離去。
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袱,里面有傅奕北代表傅家送的程儀——二十兩銀子,有傅夫人送的兩件半舊衣衫,甚至幾位被高靜媛譏諷過的傅家小姐,都有送了梨子、扇子、雨傘之類。梨子代表永遠分離,扇子代表失寵、雨傘代表分散,寓意可是不凡啊。
高靜媛統統收下。現在不是打腫臉充胖子的時候,梨子是上好的雪梨,又甜又香。為什么不吃?扇子精巧,可以拿到當鋪賣掉,也是一筆錢財。至于雨傘……萬一天氣不好怎么辦。有雨傘在手上,總比淋成落湯雞強吧?
唯獨傅夫人送的幾件衣裳,實在讓人生惱。非絲非綢。顏色老舊,還散發一股惡氣味,分明是那個有狐臭的婆子穿過的。
以傅家的門第,就算打賞乞丐也不至于廉價的給兩件破衣裳。她這是在丟誰的臉?想證明自己一輩子只能穿粗布麻衣嗎?
高靜媛面不改色的收下了,并對來人笑了下,“回去跟夫人道謝。說我萬分感激她的厚愛。雖然和夫人只有一面之緣,可是感受到夫人的深情厚誼,昨兒做夢。卻是夢到夫人了。”
等來人露出驚訝之色,她才笑了笑,笑著揭露了謎底,“……夢見我和夫人一同落了水。偏偏岸邊只有傅公子能救。可惜我夢醒了,不然就知道他到底救得是誰了。”
老婆和老娘一同落水。有且只有救一個人上岸的機會,選誰?這可是后世難解的選擇。難倒了多少無辜無奈的男人。當然,放在這個孝道大過天的世代,高靜媛說的這句話,簡直是自取其辱、一個讓人捧腹的大笑話!
一個是生育之恩的母親,一個是還沒過門的、即將休棄媳婦,哪個男人會做蠢事!來人很快回去跟傅夫人當成笑話說了,同時不忘形容高靜媛當時的囧樣。
“她還以為自己風華絕世呢,咱府上連個丫鬟都勝她幾分。明明是喪家之犬,還做夢!什么夢見夫人和她一起落水……真真好笑,沒見過這等無恥之人。夫人……”
還想繼續,卻見傅夫人的臉色越來越差,不由得想到當初跟那丫頭,當時還是顧靜媛定親的時候,夫人十分不愉快。可再不滿意,婚事也定下了。要不,能容她到傅家耀武揚威嗎?
傅夫人跟嫡親的兒子不親,聽到這些,被挑撥到那根底線,素來端莊的面孔有些猙獰。顯而易見,如果高靜媛當時在場,恐怕早叫人“撕她那張嘴”了!
高靜媛背著小包袱輕巧的離開傅家,急急趕回高家。路上的安危倒是無虞。傅家萬萬不肯讓她出了事故,若不然,蒙上污名的就是傅家的門楣了。一路都有人暗中保護,她假裝不知道。
到了高家,先處理大哥發喪的事情。可憐小兒子失蹤,大兒子又年輕早亡,這對人到中年的高祈恩來說,打擊來得太猛烈了!他和高二太爺同時病倒了,飲食不進、身形消瘦,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
高靜媛是未嫁的妹妹,為高守拙服喪為大功,換上熟麻布做成的喪衣,有條不紊的處理喪禮。高守拙年輕中舉,有一些同樣正直的朋友同年,他們知道高守拙是被陷害而死,無法出面救人已經感覺內疚,怎能連喪禮都不參加?陸陸續續的從各地趕來,喪禮才不至于冷冷清清。而看到只有高靜媛一個女孩出面打點一切,從前高不可攀的顧氏竟然淪落至此,此情此景,讓人忍不住悲痛。
高靜媛也做足了一個凄凄惶惶的弱女子形象。她請求兄長在世時的眾位好友,幫忙出殯。至于墓地——幸甚,高老太死后受封,為高家留下最后一塊風水寶地,才不至于連安葬的地方都沒有。
世人都是憐惜弱小的。不管外界的風評如何,這一刻,高靜媛算是把過去的種種不足都洗去了。因為高靜媛暗地里放出風聲,將她和傅家的交易公開。她放棄和傅之的婚約,傅家保護高家最小的男丁,不讓他遭受迫害。
犧牲自己,成全家族,這是多么可敬的女孩兒!
有道是物以類聚,高守拙的朋友多半也都是一個類型的,他們傲骨錚錚、威武不屈,在士林中一傳十十傳百,顧氏謀反的大案就像大雪之后的深山,遇見了烈日——烈日當空,雪畢竟是要化的。那白茫茫的下面裸露的黑色石頭還能掩藏到哪里去呢?
顧氏謀反,疑點太多了!比如定罪的幾封書信,到底寫了些什么?被理藩院幾個人隨口一說,就成了鐵證?萬一是說謊呢?再比如,顧氏已經是貴不可及的太后母族,只要有顧太后一日,顧氏滿門榮寵,怎么會自挖墻腳?
謀反,顧氏有兵?有財?還是掌控了朝政大權?
國子監的學生被鼓動起來,要求重審,至少要把證據案情公布天下。不然難以服眾!
迫于無奈,運社的一部分賬目被當成證據拿出來交代。當看到運社一年的收入足足百萬之多,所有人都沉默了。沒有輿論的推動,高靜媛知道一時半會兒,顧氏不能翻案。她也沒指望,高守拙下葬之后,她忙著送發配邊疆的大伯父一行人。
當看到原高家人從大牢里出來,一個個狼狽不堪,祿叔被拘束在一個小牢籠里,手腳捆著,三叔顧祈壽血淋淋的,血衣都嵌在肉里。心志強大如她,受不了了。
她默默的轉回身,努力再努力,才沒讓眼淚掉下來。
“對不起,你們受苦的時候,我帶著小寶去了傅家。”
“孩子,你沒……錯。”顧祈祿經過牢獄一番折磨,搖搖頭,艱難的動了動唇,“保護……你沒錯。”
現在應該慶幸嗎?生性倔強的長子守諾早就離家出走了。不管天涯海角,知道他活著,就是安慰了。
而顧祈壽、祈全也沒有任何怨言——他們沒兒子跟著下大牢,女眷都跟翁氏在一塊。聽說已經被送到皇家別院。為奴為婢也好在過在牢獄里被一群嗜血變態的人磋磨。
“那,大伯父呢?”
顧祈祿露出悲哀之色,“嫡出……哎,早知今日,我為什么要來京城!為什么要害全家!”
謀反牽連也有大小之分。重罪都讓嫡出的頂了,庶出偏支的,雖然也受了不少苦頭,至少保住了一條命。至于顧祈瑞,剛下牢獄就被帶走了,如今不知生死。
大伯父,那個待她如親生的大伯父,高靜媛只覺得眼中一陣刺痛,眼淚再也止不住的掉下來。
“對了,你爹怎么沒來?”
高家人問她。
高靜媛麻木的說,“我大哥死了,四弟失蹤了。爹和祖父都病了。”
“什么?”
顧祈祿不停的撞頭,“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家破人亡的本該是我啊!”
“二哥你說這些有什么用,別說了!”
“不,都是我們的錯。我們太自私了!要不是……恩哥也不會中年喪子!”
“噓,二哥,你別胡說了。再說下去,你想把人牽扯進來嗎?”
顧祈祿這才閉口不提,眼眶紅腫著,憔悴絕望至極。聽到發配到千里之外,也沒什么反應。
高靜媛早從之前的察言觀色中,就發現高老太只有一個親生子。但將心比心,住在親生子家固然名正言順,但肯定會讓養子失去親近之心。而住在養子家,養子有了侍奉的機會,關系更加親密,也不怕親生子心生不滿——換做是她,也會這么做的。所以,她早就知道自己一家才是真正的顧氏血脈。
為什么不提?
她能說是傅之的提醒嗎?顧氏早晚要倒,能脫離顧氏她巴不得。就是沒想到,脫離不脫離,都一樣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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