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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平樓和月白風清樓是上京城最大的酒樓。前者由五座三層樓組成,用飛廊連通,當中一座雙層高的露天戲臺,非名角上不得,算得上是上京城的一大招牌,吸引無數客人。后者則是有名的世家子和勛貴小聚之所,不在鬧市之中,等閑人進入不得。
傅之騎馬到了升平樓,沿著朱漆大門跨步而人,所見廊廡高大、金碧輝煌、雕梁畫棟、丹楹刻桷。富貴之氣還勝于當朝太師府。剛一進入,很快長相清秀、穿著干凈得體的店小二迎客。敢踏足升平樓的,不是多金,就是多銀,這兒一頓飯的價格頂得上平民一家老小一年的的伙食費了!因此店小二十分客氣,
“客官,里面請!”
傅之并不多言,馬鞭丟給掃紅,自己當先一步上了夕顏閣。五座聯通的樓閣都有名家題字,風格不一,最稀罕的莫過于前朝宰相莫懷有的“夕顏”二字,據傳是他的紅顏知己。不過傅之喜歡這里的風景,站在夕顏閣的高處,隱約能看到禁宮的飛檐一角。
升平樓既然是京城最大的酒樓之一,進出往來的客人來自四面八方,消息自然流通得快。一邊走,一邊聽見各種交談聲。有的說起了銀珠公主上表祈求回歸故土的文章十分感人,有的說起了最近某某戲班子進京,演的好戲。
“《迎親》,我還真當是女方嫁女、男方親迎呢。原來,嘿嘿!”
梁丞相下臺已經三年了,至今沒有起復的痕跡,雖然還掛著文華殿大學士的虛職,有教輔太子之責,可當今永安陛下……年方九歲。等他的太子出世,梁丞相垂垂老矣。尚能飯否?梁家落魄是勢不可免的,連升斗小民也敢評論幾句《迎親》了。
這出描寫梁丞相的本家子侄在當地魚肉鄉民,強搶民女的戲劇,跟本來真相已經差到十萬八千里了。比如,家境不錯的高家——女方娘家,被寫成是貧窮,無依無靠的劉姓父女投親,不幸被紈绔梁家二少撞見。梁二少起了歹心,非要強搶民女。有剛正不阿的吳縣令制止了。劉姓少女生的太美,梁二少色心難熄、茶飯不思、念念不忘。于是梁母才答應迎娶——漏洞其實很多,尤其是大戶人家規矩多的,一看就知道牽強附會。但演戲么。看個熱鬧而已,誰會那么較真?
傅之到了雅座廂房,命人上了清淡小菜,一壺清酒,自斟自酌。忽然聽得一聲嘆息。聲音竟然有莫名的熟悉感。他一愣,在記憶中飛快的搜索,半響,才想到這個聲音原來是……
“撤下屏風!”
京城太小了,小到吃個飯,也能遇到熟人。不過。現在他當對方是“熟人”,而熟人還不知道他是誰呢!
落地大理石水墨山水屏風后,也有一個穿著白色半舊錦袍男子。桌上清淡小菜,同樣一壺清酒、自斟自飲。傅之先一步抱拳行禮,笑容淡淡,“閣下,相見既是有緣。若不嫌棄,何妨并桌而談。”
那人微微一愣。打量了一下傅之的穿著、舉止,搖頭淺笑,“閣下分明已經認出在下的身份。何來嫌棄一說。”
他不問傅之怎么知道他的身份,傅之也不說他為什么起意并桌,兩個人各自帶著心思你敬我我敬你,很快把叫來的三壇子米酒都喝完了。
喝完后,兩人對視了一眼,同樣的面色不變、眼神清明,不由相視一笑。
“梁兄海量!”
“比不上小兄弟善飲!”
此刻,外面爆發出一陣嘈雜的怒罵聲,“打死這個小人。打死他!梁家沒有一個好貨!逼良為娼,老天爺怎么不劈死他!”
被傅之稱呼為“梁兄”的梁汝明,頓時臉色泛白。
一般人物,知道有這么個戲臺,知道每天都有無數人等著上演抹黑自家門楣的戲劇上演,要么勃然大怒的想方設法阻止,要么無能為力的掩面在家。可唯獨梁汝明,竟然每日過來傾聽,像一個平常看客那樣不落下每一場。
傅之注意到梁汝明的臉色變化,只有一霎,很快就恢復了,心里暗嘆:不愧是未來能跟開國勛貴后裔對著干的梁大少啊!這份心智剛強、城府之深,他竟然生出最好不要與之為敵的念頭。
因為有了這種敵人,恐怕日日夜夜都睡不好了。
“還沒自我介紹。弟名傅之!”
“原來是傅老太師的子孫,失敬失敬!”
傅之笑容很淡,可是眼神卻透著一股清澈認真勁兒,叫人生不出反感,“三年前小弟回鄉祭祖,途徑云陽……那《迎親》路上弟去晚了一步,沒有親身經歷,不過死掉的高家人,是弟幫忙收殮下葬的。”
梁汝明呼吸微微一滯,眼神有那么一瞬間變得鋒利。
傅之恍若看不見,“逼良為娼,是假的,但高家陪嫁侍女的確被賣到外地;強搶民女也是假的,但令弟曾經挾兩家名聲,強迫高家另嫁一女,事不成,便使人散播謠言;至于最后武敏郡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真是荒天下之大謬了。”
《迎親》流傳到上京城,結局變成劉氏女被搶后,滿心悲憤,在路上找機會尋死,幸而老天相助,喜遇天潢貴胄武敏郡王,打跑了紈绔梁二少。她欲以身相報,不過武敏郡王是什么身份?皇家子孫!當然不能隨隨便便接受一個民女了,所以就隨手指給了自己的貼身侍衛為妻。兩個人的在縣太爺的主持下成婚,十月之后就生了白胖兒子,小日子過得和和美美。
演出一百多場后,原來的情形沒人記得了。反正結局是皆大歡喜,誰會計較當中曲折有幾分真,幾分假?
傅之想到戲里的結局跟現實的結局是一樣的,怎么想都覺得古怪啊!他再次對梁汝明抱拳行禮,
“雖然明明知道太荒謬了,不過武敏郡王……請恕弟不能說出真相。”
梁汝明深深看了一眼傅之,點點頭,“傅小兄弟不必多說,梁某心中明白。”
真的明白嗎?傅之知曉此人心胸絕對算不上寬廣,他雖不畏懼,卻也不愿平白無故招惹上敵手——在明明知道對方很快要翻盤的情況下!
“小弟所說,并非為自己洗清什么。武敏郡王的身份為人,弟不愿意招惹;至于當日遇到梁兄之弟的所作所為,竊以為實在不適。梁家有此報,未嘗不是教子不嚴的罪過。”
“不過,梁兄和梁相爺,素為弟內心佩服。家父家祖也曾道‘朝中數丞相,唯獨梁丞相剛正不阿、遠見卓識,可惜可惜’。”
梁汝明聽了,呵呵一笑,指著外面喧鬧的人群,“我梁家已然敗落,當不起令祖的贊譽了。”
果然是心智狡猾之輩,傅之剛剛斥責梁家的時候,他洗耳恭聽,這會兒稱贊了,他反倒語氣一變,“傅小公子說舍弟胡作非為,不過你自己棄文學武,在傅家有算什么呢?恐怕令尊令堂沒少被人暗中評價‘教子不嚴’吧。
對了,順便說一句,看這《迎親》,縣令多么英明,將舍弟發配三千里。我該慶幸么,陛下登基、大赦天下?”
說完,他帶著淡淡的笑意,拱拱手,腳步不緊不慢的離開。
留下傅之皺眉思考了一下,隨即笑了笑,梁汝明好像還沒有他記憶中的穎悟絕倫,不然就不會置他的好意與不顧了。難道,還有沒有拋棄的羞恥心?
不管如何,梁汝明落毛鳳凰不如雞,今時今日還算不得他的對手。便是尚了主,有了駙馬之名,光是兩宮太皇太后,兼皇太后的母家,也夠他受的!
先不說未來駙馬梁汝明和他的公主,本朝的銀珠公主回來后,果然不出傅之所料,很快顯露了本性。她親生父母都過世了,唯一的兄長還曾經阻擾她回歸,被她深深記恨。
她從北狄不是灰溜溜一無所有的回來,而是帶著眾多珠寶財物和大批北狄護衛。小皇帝在圣旨上按了玉璽,內城一座富麗宅院、京郊三處皇莊就歸屬她了。她想住哪里就住那里,穿金戴銀、呼奴喚婢,享受遲來的青春富貴。大興土木還罷了,皇族人多半如此,御史都懶得彈劾了。可出門撞見壯漢,二話不說強擄而去……也太聳人聽聞了吧!
御史彈劾了兩回,人家銀珠公主說是侍女所為,又把人放了,送了一大筆錢財。被擄的人毫發無傷……呃,不算看不見的。問情況,只說好幾個蠻族火辣的女人跟他睡覺。睡覺違反哪一條律法呢?
雖然有人懷疑銀珠公主放蕩,混在侍女當中偷歡,不過不能真的帶著人證指證她吧!那樣皇家的顏面放在哪里?
銀珠公主的名聲急轉直下,很快聲名狼藉。再也沒人提及聲淚俱下的上表了。這樣名聲欠佳的銀珠,成了皇家人甩不掉的毒瘤——弄死她?她曾經和親二十年,為朝廷和百姓做出巨大貢獻!
宗人府宗正教育她,她就哭訴自己這二十年在北狄過的什么日子;皇太后開導她,她就一臉哀戚,說自己孤家寡人、生不如死。等到太皇太后出面了,她保證拘束侍女再不出丟皇家臉面的事情了,但提了一個要求。
她要傅尚之。
大名鼎鼎的,傅太師之后,被公認最有希望成為狀元公的大才子,京城四君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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