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三年,十月。
上京城的初冬已然寒冷的哈氣成霧了。位于西南一角的太師府中,不似別的庭院沒有人蹤,主子仆人都窩在暖閣內,享受炭火燃燒的溫暖,這里方方正正的清理出一處練功場地,除了長青的松柏,其他到了冬季就掉落葉子的樹木要么被移植他處,要么砍光多余枝葉,樹表坑坑洼洼,似被人日日拳打腳踢,凌虐了無數遍。
傅之光著上身,下身僅著了黑色練功褲,先是打了一遍基礎拳法,又將刀、劍、棍、槍練了大約兩個時辰。在寒冷的天氣里,他不僅沒有凍得瑟瑟發抖,反而熱氣蒸騰,面色紅潤。
兩個時辰,對他而言不過是短暫的暖身而已,有道是“拳不離手、曲不離口”,一日不練便手生了。他的身體正在發育的關鍵時刻,未來有多少建樹,全靠這一日復一日的打磨——基礎不練好,還敢肖想往后?
不過對伺候他的下人就非常難熬了。掃紅、伴綠、茗香、培煙幾個都是四夫人親自挑選的小廝,入冬后就發下來全副武裝——厚厚的棉衣棉褲,棉帽子、棉手套、棉鞋,包裹得渾身上下只露出一雙眼睛。就這樣,還時不時傷風,病倒一二個。
“少爺,時辰到了!該給老太爺老夫人請安了!”
今日輪到掃紅伴綠兩個小廝當值,他們聰明的躲在屋檐下的廊柱后,以擋著冷風,看到小主人練功練得忘我,竟似不知道疲倦,眼中是又羨慕又敬佩,當然,還有少量的不滿。
為什么主子不像他的兄弟那樣喜歡讀書寫字呢?那樣他們也可以跟著在書房取暖。做些磨墨、調香之類的風雅活計。
傅之看了一眼天色,估摸的確不早了,放下一桿沒有槍頭的長槍,從掃紅的肩膀上拿過擦汗的毛巾,隨意的擦了擦。隨后進了暖房。暖房內熱氣蒸騰,濃濃的水霧幾乎看不見當中隔著黑石的火爐上擺著的大木桶了。不過傅之的視力顯然極好,他脫下練功褲,徑直往木桶里一跳,里面里早就調制好了藥湯,他練功渾身冒汗。肌膚十分敏感,被體溫更高的藥湯浸泡,感覺毛孔都張開了。暖暖的藥物成分進入他的身體。將所有的疲憊一掃而空。
大約過了兩柱香,他才長身而起,換上雨過天情繡寶相花的錦袍,腰纏玉帶,帶上瓔珞鑲藍寶石的小冠。整個人意氣風發的去給祖父祖母請安了。
他的步伐矯健,目不斜視,對其他兄弟姐妹的侍女下人渾若看不見,不免遭到長舌之人的詆毀——
“看他那樣,雄赳赳的,鼻孔長在頭頂上!有什么好驕傲的!咱們太師府累世三公。五代出了一個狀元,三個探花,十八名進士。舉人過百,秀才不可計數。幾乎所有兒郎都是有功名在身。他怎么能這樣辱沒傅家的門楣!”
“可不是么!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生在傅家,居然不讀圣賢書!喜歡拳腳也就罷了,家里侍衛還少么?跟著學個三兩招不成么?偏從外面救了一個乞丐。說人家是什么‘內家拳大師’。管他內家外家,堂堂太師府公子。竟然正經的向一個乞丐磕頭拜師!他簡直把傅家的臉面給丟光了!”
其實傅之不僅視力極好,耳力也是遠超常人的。那些人自以為躲在角落竊竊私語,其實一字不漏全順著風進了他耳中。他步伐不亂,因為不在乎旁人的言語。
任憑外人褒貶,贊或厭,他不會改變自己的態度和想法。這一生,他才不會為他人動搖自己的信念!
三難堂。
這是傅之所在一房待客之地,平素祖父教訓兒孫也常在此地。他的祖父是當朝傅太師的第四子傅奕北,現年五十六歲,盡管在朝中擔任著戶部侍郎這樣勞累案牘的官職,可看不到絲毫老相,保養極好。父親傅英博今年三十四歲,身量頗高,正是男人一生中最巔峰的年齡,眉宇開闊、目光迥然,有一股書香浸透得的文雅之氣。
看到傅之進入請安,步伐磊落、舉止颯然,不像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公子,反而跟武將家族里的一模一樣,傅英博先覺得在父兄面前失了顏面。
“下月就是鄉試大考了,準備的如何?”說完,也不待長子回答,便兇道,“你若不成器,考不取功名,別怪為父不講情面!”
傅英搏上面還有一嫡兄、一庶兄。那位嫡兄也非同母,而是傅奕北發妻所出。因此三兄弟看似和睦,其實內里勾心斗角也不少。不過,在外,兄弟至少是齊心一致。
對待背叛家中文風的“逆子”傅之也是態度相同。那就是——不贊同!寧可子孫笨一點,愚一些,憑著傅家的家世,只要不是白癡都能在朝廷上混個一官半職。可從武……難道還讓赫赫有名的書香門第幫忙在對頭武官中,給子侄安插一個官職么?
難且不說,關鍵是會被認笑掉大牙的!
傅之要不是有重生為人的經歷,面對全家上下的強大壓力恐怕也承受不來。能“預知”未來,所以知道棄文學武的決定有多高明!他怎么會改!怎么能改!
“是,父親!”
大伯傅英玄、二伯傅英錚淡淡的看著,并不出聲。倒是祖父擺擺手,“九郎才十五,這會兒逼他一定要有功名尚早,這一科不中,遲一些也無妨。你們三個,不也是十八之后才中舉么!”
傅英錚看了一眼看似木訥的長兄,“父親,小九的情況不同吧!年齡不是關鍵。要說大哥的二郎、四郎都不小了,怎么大哥就是不準他們下場呢!”
傅英搏臉色難看。他當然知道兩個侄兒傅尚之、傅簡之才華之高,不亞于自己當年。大兄一直攔著他們,不準下場,目的不用多猜——自然是學問累積得深了,一舉奪魁!傅家幾代只有曾祖才是狀元,要是隔了三代又出一個狀元,傅家的門聲又將推到一個高峰!越是想,越是暗恨長子的“不爭氣”!
嫡兄的兒子有希望名列頭甲,庶兄的兒子勤懇,數九寒冬也不忘讀書練字。即便天賦不夠,也能彌補了。偏他的兒子也不笨、也夠刻苦,就是功夫不用到正頭上!
不太愉快的請安之后,傅之繞道后院馬廄里,在一眾養得膘肥體壯的駿馬中熟練的找到自己那匹,馬倌套上鞍具后,他利落的跨上馬,控制著速度,溜達出門去了。
他的親生父母得知消息,自然氣的夠嗆——都已經下了通牒,下月就要考試,還不閉門讀書,可見是沒有半點上進心了!無奈,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傅之的親弟弟傅謙之的身上。
外面,傅之騎著駿馬悠然的在街市中晃悠。一天之中,他只有這個時候是最清閑,看著熱鬧的人群,形形色色的表情,整個人也能松懈下來,“我這三年練武略有小成,筋骨膜都勝過前一世。現在的我,對付五六常人不在話下。只是每日泡澡的藥材,效果越來越不如了。我在成長的關鍵,不能過度練武傷了元氣,得想辦法獲取更好的藥材。哎,家中不支持我練武,我若以‘練武需要’,不僅得不到,還肯定被罵。可是若不從家中得到財務支持,又從哪里呢?云陽縣那邊,也不知碼頭建立起來了沒?就算建立了,一時半會兒我也得不到!”
“有什么辦法呢?有了,我居然把自己最大的優勢給忘記了!重生而來,我比旁人多了預知能力!該想想,上一世的現在,發生了什么大事?可以讓我獲益?”
傅之從來沒有為錢煩惱過,他出身頂級世家,家中還能少了嫡出一脈的嚼用?這回是執意練武傷了父母“望子成龍”的心,不然他光是他母親的嫁妝就足夠他花上幾輩子了!
正在思考的時候,忽然人群一陣騷亂。傅之控制著馬,讓小廝掃紅問問怎么回事。不久,掃紅回來,一臉驚嚇,“公子,是銀珠公主的車馬。”
銀珠公主,就是那個和親北狄蠻夷的公主?這位公主是皇家遠支,十四歲時被選中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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