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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關注一場浩大的戰爭時,請不要把眼光只局限在戰場的硝煙中。。戰爭是多個層面的綜合較量。除了最基本的兵力和將領之外,還有軍事科技、兵工產量、后勤運輸、政治人脈、宣傳鼓舞……還有運氣,還有天氣,還有女人,還有軍情,每個環節缺一不可。
戰爭這狗東西就像是巨無霸漢堡一樣,由多層食材疊加而成,美味而厚重。
金士麒決定截斷胡扶龍的情報網絡。
胡扶龍逃到南岸之后,他的信息來源只能依仗于盟友:譬如東甸等南岸勢力,還有王府大太監凌公公親自領導的情報網絡。這老太監就像個蜘蛛精一樣潛伏在中軍營里,直接從紀元憲的辦公桌上拿情報。
經過了幾日探查,軍情司掌握了王府大太監凌公公的行蹤和罪證,準備將他捉拿歸案,其他書友正在看:。但金士麒覺得此事牽扯甚廣,便寫信向總督商周祚請示。當時商周祚已經回到了江北的貴縣,去迎接副總兵何玉九的軍隊。商總督當天晚上就回信給金士麒,只有五個字:“你不能碰他!”
金士麒很聽話,總督不讓碰就不碰。
又過了兩日,金士麒便離開瓦塘鎮,也前往貴縣去見何玉九。
天啟七年,七月初一日。兩廣總督商周祚宣令各部:總兵紀元憲因身體健康原因,暫回桂平修養;從即日起,各路大軍皆由副總兵何玉九統領。
何玉九生性雅致,他每日只拿出一個時辰與部將們探討軍情,一個時辰看公文,其余時間都用來吟詩、作畫、游泳、弄琴、躺在芭蕉樹下乘涼。還有些風流傳言……他結交了幾個潯州姑娘。一軍統領做到這個層次真是快哉。
相隔數月,金士麒又見到了何玉九。卻很尷尬。
不久前,他在柳州陷入了何玉九小妾如昔姐姐的一場甜蜜圈套……當然,金士麒自付是問心無愧。但他也有處理不當之處——他當時只想著揭穿如昔姐姐背后的軍情騙局,卻沒有顧及到何玉九的顏面。如今事情鬧大了,如昔姐姐被關押在閣樓里等待發落……按照習俗應該是浸豬籠吧。金士麒對此很愧疚。
何玉九則毫不掩飾自己的傷心。他幽幽地說:“可惜啊,她對我是極好的。”
金士麒正想著如何彌補何叔叔的內心創傷,這老家伙卻又輕聲說,“回去后,我要好好懲罰她……給她改個名字,換個清凈的處所……嗯。。就如此決定了!”
金士麒不禁驚問,“大人,你還要……留著她?”
“那小可憐,我不要她,她又能去哪兒?”何玉九燦然一笑,那沙啞的聲音中充滿了柔情。“經過這些事。我想她會變得更乖巧一些。留在身邊一定別有滋味……這般看來,也算是好事吧。”
金士麒頓時感慨,何叔叔在女人方面已經達到了一個很高的層次,不是他這個毛頭小伙所能領悟。
金士麒解開了對如昔姐姐的心結之后……錯了,是消除了與何玉九的尷尬之后,他就全身心投入到戰爭工作中。
水營在那場大火中喪失了20條船只,只剩下了6成的運力。維持幾萬大軍的糧運工作已是捉襟見肘,更有何玉九4個滿裝陸營需要過江作戰。有兵萬人,馬數千匹,車輛軍資更是堆積如山。金士麒只能征集民船。
在戰爭時期,軍隊的“征集”就是一種強制措施。
金士麒討來了總督軍令:除了已經承運軍事物資的船之外,所有停靠貴縣的民船都要任由柳州水營征用。金士麒本質純良,不想擾民過深,便宣布最多只征集一個月,并根據船只尺寸給予少量酬銀。若是連同水手征集,還支付工錢。船主們雖有怨言。但情緒還都很穩定。
七月四日,又有4條民船抵達了貴縣碼頭。
它們都是少見的尖頭快帆船,船造得結實而流暢,纜繩整潔利落,甲板上也干凈。各船的大帆在烈日照耀下熠熠生輝。水手和仆役們都穿著白色的短褂。雖汗流浹背但做事卻一絲不茍。
總而言之,這船隊頗有些來頭的樣子。
但船上沒有特殊旗號,船上人則自稱是梧州過來的行商。柳州水營的軍官便不客氣,對其宣布:“這四條船被征用了,我代表朝廷感謝你們!”
那船上人卻不屑于顧,領頭的一個老管家竟斥道:“竟敢打咱家的主意,真是狗膽包天,好看的小說:!還不滾開。”
此時正是一年中最酷熱難耐時節,一群兵崽們被熱得像羊肉串似的,火氣正大著呢!聽對方罵的難聽,立刻就怒了,持著火銃威嚇他們,喝令他們亮出身牌和路引,否則以賊黨論處。。那船上客人們竟毫不退縮,在船艙里拿出了刀劍。
正劍拔弩張時,金士麒聽到聲音急趕了過來。
“這點小事也做不利索!”他沖水兵們怒道,“你們拿出火銃有用嗎?有用嗎?還真能射殺他們?……這種情況,應該先拋抓鉤和鋼繩把他們困住。這么好的船,千萬不能讓他們跑了!”
“混帳!”那船上老者嘶吼著,“你是領頭?我本以為你眼睛亮,更是不知死活。”
水兵們聽他話里沒分寸,頓時暴跳如雷。“如此囂張,果然是有背景的!”金士麒也怒道。“報上名來!”
那老頭正要說,卻聽船艙里傳來一聲悠長的喝令,“慢著!……都胡鬧!”
緊接著幾個小仆掀開簾子,又幾個老仆撐開大傘,又幾個美人探出頭來……美人們又反身攙了一位中年男子出來,便是這船隊的主人了。
那男子一身大紅長袍繡著銀絲云朵圖案,腰間掛著一柄鑲金鯊皮長劍,三分富態之中更突襲了七分貴氣。此人體態渾圓白胖,臉上一雙鷹目深陷。頜下三寸淺須飄舞,一看就是內心強大之人。
他在岸上橫掃一眼,便盯住了金士麒,厲聲道:“你是那營將?我的船很貴,你租用不起。”
“潯州是我官家做主。沒空跟你談價錢。”金士麒大聲道,“你們這是八丈船,月租三十兩,四條船一百二十兩。一個月內完好奉還,若有損則陪你條新的!”
“好好好!”沒想到那紅袍胖子捻著須子笑了起來,“江上早有傳聞。柳州水營做生意明章實價,很是公道。那我問你,我船上貨如何處置?”
“給你們一個時辰卸貨。貨物你們可以帶走,若留在碼頭上則有水兵看護。”金士麒轉過頭瞪著此前的水兵百總,“這些基本條例,你怎么不給商家結實清楚。害我費口舌!你知道我有多忙啊……”
“金游擊!”那船上的紅袍胖子大喊著,他竟然認識金士麒。他腳下跺著甲板砰砰作響,又追問道:“若是我的貨留在你碼頭上,受損了可怎么辦?”
金士麒也看出來了,這胖子如此的氣勢和排場,一定頗有些背景。金士麒是個生意人……呃……他是邊軍將領,但生意做的很大。他不想莫名其妙地多個冤家。但是他又必須遵守“征集船只”的規矩——若是今天放掉了這胖子,又如何向那些守規則的船家交代?
“我金士麒一諾千金。你把船留下,貨我擔待著。”金士麒拍著胸脯,“若有折損,我賠你。”他心中卻有小算盤,若是這貨物很貴重,就搬到軍營里看護著;若是生鮮之物,大不了……早幾日把船還給他作罷。
“好,要得就是你這話……”那大紅袍滿臉的愉悅。他指著自己的船艙,喝令仆役們。“抬一個‘棉包’出來,給金將軍驗貨。”
幾個仆役先是一愣,然后連聲稱喏。
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們從內艙中“滾”了一個白花花的圓柱體出來,竟是用棉布嚴密包裹著。好似一頭肥豬的大小。金士麒不禁猜測是個巨型炸彈什么的,忙扯著水手們退了許多步。那船上仆役卻架設了跳板,把那怪物緩緩地推到了岸上。
那紅袍胖子則怪笑道:“金將軍,我的貨不多,只有10件。可是我苦心運到潯州來賣高價的,一旦折損,你可沒出賠去。”
“普天之下,哪有什么是我藏寶港沒有的,好看的小說:!”金士麒傲然道。
“好大的口氣!”紅胖子跟著那“白棉豬”踏上岸來,船上的仆從們忙一哄跳上岸來簇擁在他身邊,極忠誠的樣子。“金將軍,來驗貨吧!”
此時的碼頭上聚滿了百多名水兵,還有幾百名南丹衛兄弟部隊的山兵們,還有成群結隊的民眾,他們熱鬧鬧地簇擁而來,滿臉的不明真相!在萬眾矚目之下,幾個仆役們抽了短刀把白棉拆開,里外竟包裹了厚厚的三層,最里面卻是一個木桶。
那木桶質地金黃做工細膩,一抱多粗二尺多高,沉甸甸地立在了粗石碼頭上!
“金將軍,先說好了。”那紅袍胖子不客氣踩著那木桶,“我這貨你要是不敢保下來,我的船你也就別指望!”
“別動氣,別動氣。”金士麒笑道,他也被勾得心癢癢,“先看貨!”
那紅袍商人咧嘴一笑,親手抽了腰間長劍凌空劈下,竟是有功夫在身。雪亮的鋼劍砰然斬落,那木桶應聲綻裂崩散,木桶中竟凝著一塊晶瑩剔透之物!
在場的千人不禁齊聲贊嘆,“好美!”“好漂亮的石頭!”“是個星星啊!”
金士麒卻驚叫一聲:“是……冰!”
整個碼頭上人群轟然而動!在這個信息匱乏的時代,許多廣西本地人半輩子也見不到一場雪,而這大塊的冰更是聞所未聞。人群徐徐擁擠上來想看個清楚,更想親手摸摸。
那紅袍胖子簡直神氣極了。他一揮手,船上的仆役們把一只只棉被包裹的冰桶滾上岸來,足足10桶,每桶近百斤。每個桶里面藏著的都是真冰。在這酷熱難耐的廣西,在這烈日當頭潮熱難耐的六月,在這天啟七年的大明朝,金士麒也不敢相信有如此大坨的冰。他不由得走過去輕輕觸摸,指尖頓生一絲冰冷的刺痛,這竟然是真的!
金士麒輕聲道:“原來是冰啊,在俺們遼東那旮瘩,漫山遍野……”
“這是廣西!”那紅袍胖子怒吼著,“每桶冰值銀百兩!”
“哪有那么貴……”金士麒驚呼。
“你當這冰是天上掉下來?乃是去歲冬日責人去北方山中采取,之后裝車又裝船,入漢江走長江逆流入湘江,又穿越靈渠歷程兩千余里才到了廣西,挖了幾丈深井藏好了,又被我幾百里運到這潯州來!難道不值百兩?”
見金士麒眉頭緊蹙,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那富貴商人樂極了!“金將軍,你若是想要我的船,就幫我把這批冰也保管好了,一個月后我來取貨。若是你沒這能耐……”
“好,我答應你!”金士麒竟立刻點了頭。
那紅袍商人一驚。“可……可是這是冰啊,日頭下面一個時辰便化……”
“我當然知道。”金士麒不屑于顧,“我可以立下憑據。一個月之后便把船還你,這冰我幫你照看好了。每少了一桶,便賠你百兩。”
那人只驚亂了一瞬,便無賴道:“每桶二百兩!剛才說的百兩只是成本……”
“就三百兩吧!”金士麒竟替他加價,“你苦來潯州,圖的就是個利。”
“金士麒……”那胖子用鷹眼爍爍地盯著他,“看來,你猜到我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