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士麒帶著水兵們殺出了一條血。
沖出了巷，前面豁然開朗！
瓦塘鎮西邊竟聚集了數計的賊兵，正在圍攻那座水兵駐守的屯堡，一時間刀光閃爍鑼鼓喧矢橫飛。后面還有一群群的賊躲在林和墻角后面，持續射箭壓制屯堡墻頭的水兵，前面的賊們就順著梯往上爬！剛才還寧靜祥和的小鎮突然之間就變成了戰場。
遠處碼頭邊的水營船隊正在釋放火箭，如火雨一般一道道灑過來。但距離遠了，火箭散布的范圍大，若是阻擊爬墻的賊則很容易誤傷自己人，火箭只能用來拋射遠處的賊弓箭手。但那些弓箭手非常狡猾，他們見了火箭就會閃入隱蔽處。1秒鐘的間隙就足以躲開一輪射殺。潯州的戰爭已經持續兩個月，這幫賊都已經了解了火箭的特性。“看那邊！”
金士麒看見遠處樹蔭下一群賊們正擁著一位領。那人一身黑袍，胖墩墩的很富態的樣。雖然相距甚遠，但吳永博也立刻認出來——方才就是這老黑胖裝模作樣地招待他，卻在窗外埋伏了刀斧手。若不是聽到金士麒鳴銃示警，吳永博現在已經被剁成了肉餡被他蒸了包了。
此刻那老賊酋還沒注意到這邊，正在號令賊們向那屯堡突襲，不計代價也要攻下來。那挺著肚皮頤指氣使的模樣，真遭人恨。
幾個水兵立刻端起火銃，瞄了一陣又放了下來。實在是遠了！
經過一年多的歷練，金士麒的雙眼已具備自動測距功能。誤差低于10。他一看便知那賊酋足有300多步，近1里地距離。如果在20世紀的戰場上，隨便一支普通步槍都能妥妥命中。但對于這時代的火繩槍來說，這根本就是妄想。
但金士麒還有一絲希望：他身邊一共有18支追云火銃，數量可以彌補精。
“這么做有些耍賴……但只能如此！”金士麒迅速心算了一下高，“所有火銃，瞄準他頭頂……頭頂樹上那棵丫杈！就是那么高，相信我沒錯的。所有火銃齊射……”
就在這時。賊們也發覺他們了，立刻呼叫了上人向這邊沖來。那胖賊酋看見這邊火銃正齊刷刷地瞄準自己，正覺得不可思議，水兵陣前已經騰起一片白煙！
連綿的爆響！讓鉛彈飛一會兒……
一里地之外，那賊酋正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想要躲卻怕來不及，正是有些驚慌失措的樣。
兩秒鐘之后……
命中！那賊酋身邊兩個嘍羅鮮血飆飛。齊齊地翻倒在地！那賊酋卻依然站著，一副玉樹臨風的樣，正驚愕地瞪著這邊。金士麒怒道：“嚓，我打的不是他們！”
這一輪火銃之后，那幾賊的仇恨都凝結在金士麒的身上。那賊酋也認定了目標向這邊揮著刀大吼著。賊們就好似一股洪水般襲來，其間刀光閃閃槍桿林立！緊接著箭矢如瀑布般灑落……
“走也！”
金士麒一伙兒撒腿就逃。一秒鐘都不能猶豫。
通往碼頭的已被堵住了，他們只能沿著小向北邊跑。前面有人堵截，便迎頭殺上。后面有人追擊，最后幾顆手雷也丟出去。屯堡里的大部隊也正趁亂向往突襲，碼頭上那些工兵們也全都上了船。這一切都無法顧及了。現在只能認準方向狂逃，先活下來再說。
天快黑了。
金士麒逃出來了。
其實他們并沒有跑出多遠。只在瓦塘鎮北面的村莊和叢林之間繞了幾圈，終于甩脫了追兵。金士麒查點了一下人數，吳永博和幾名水營、私兵軍官都逃了出來，士兵們也逃出了一大半，目前總計26人，大多有些輕傷。火銃等兵器還都在，彈藥還有不少，但手雷全都丟光了。
他們認準了方向一向西，終于在天黑之前抵達了郁江岸邊，等待著與船隊的回合。
金士麒默默無聲地坐在岸邊，嚼著干糧咸菜，回憶著這一天的戰斗。
金士麒帶著一支建設部隊來瓦塘鎮修碼頭，這里本應被廣東雷州衛控制著，至少也不應該有成建制的賊兵！沒想到卻是一場對比懸殊的遭遇戰，這簡直就像是一場陰謀。“雷州衛！”金士麒嘀咕著這個名字，他現在已經沒有憤怒了。他疲倦了，疲倦得都恨不起來。
他心里只剩下傷痛和愧疚感，前前后后至少有幾十人死在了那鎮里和逃跑的上，這本是可以避免的犧牲。
不久之后，江面上忽然出現了幾條船。
天已經全黑了，月光正零碎地灑在江面的波濤之中。那些小船的輪廓都只有、四丈長，那不是柳州水營的船。但那些船上都明晃晃地點著燈火，依稀還掛著官兵的旗號，看上去很親切。
金士麒便下令點起了火堆，向江面上呼喊，對面便有了回應。潯州戰場上各部隊之間并沒有什么“黃河泰山”之類的暗號，喊的都是明語。他們從口音上就能辨別真偽，因為他們說的都是一種獨特的漢語方言：“軍話”。這種軍話其實就是南直隸（安徽江蘇）的漢語古音。200多年前，各部軍人的祖先們隨祖皇帝起兵打天下，之后被分封駐守于南北各地，編制為一處處衛所。他們口音也就在相對封閉的環境中延續下來，形成一個個“語言孤島”。那種獨特的軍家口音，絕不是當地山民們能模仿的。
沒多久，那六條河船就掉轉船頭向岸邊駛來。船上兵士高舉著火把呼喊著：“岸上的，是哪營的兄弟？”
金士麒這次謹慎了。“你們先說？”
那幾條船大搖大擺地靠近了河岸，他們倒是不怕有圈套。船頭有個身影挺立著。又忽然笑道：“那躲在樹后的，是柳州金將軍？”
“真丟人！”金士麒暗道。他閃出半個身，望著船上的人影，忽然間覺得有些眼熟。
那幾條船蕩起槳，劃開波浪，很快就觸及了江岸的沙地。船頭那人舉起火把，“金將軍，我是潯州衛蔡豹。”
“見鬼了……”金士麒的心一下沉到了江底。
不是冤家不對頭。怕什么來什么！這蔡豹新授了“貴縣守備”，本應乖乖蹲在貴縣城樓上望風。這黑燈瞎火的，他跑到這里干什么？
金士麒瞪大了眼睛瞄著那6條小船，黑壓壓地坐著至少一人吧，莫非早就埋伏在這附近了？他們怎么知道我會來？莫非，之前那場遭遇戰也跟蔡豹有關系？或許靖江王爺不止買通了蔡豹，還買通了總兵紀元憲？真是歹毒啊！金士麒暗自發誓：以后再出航。一定要看皇歷、拜岳王、祭龍神！如果還有以后的話。
金士麒一邊想著，一邊應承著：好久不見啊……那蔡豹就開始盛情邀請：“金將軍，你身邊還有多少人？都出來吧，我載你們回營。”
“蔡守備，不勞煩你啦！”金士麒硬著脖喊道：“我們多弟兄，坐不下！”
“怎么那么多？”蔡豹驚呼。“方才，我們遇到了你水營的船。說是你只帶了幾十人逃了出來。他們正尋你，向下游去了。我便向上游來找。”
“還真被你找到了……”金士麒悄悄退后兩步，“罷了！你自己回去吧，我還有些事情沒辦好。不能走！”
“將軍，到底怎么了？”蔡豹追問個不休。很是討厭。
“沒什么！我只是……有些傷感。”金士麒一邊說著，已經悄悄退入了林。
從金士麒拒絕上船那一刻，他身邊的水兵親兵們也都進入了警戒狀態。尤其是幾個軍官都很敏銳，他們都知道南丹衛與潯州衛有些過節，更知道金士麒與蔡豹曾經發生過沖突。他們就悄悄號令手下，準備迎戰，或者逃跑。
江邊忽然靜了下來。
蔡豹彎著腰，與其部下低聲商量著什么。
那幾條河船隨著波濤緩緩起伏著，月光如碎銀般在小船的四周蕩漾開來。船上、岸上，一只只火把噼噼啪啪地響著，紅彤彤的光芒在每個人兵士的臉上跳動著。金士麒默默地回憶著往后奔跑的，心想若是一旦遭遇戰斗，就立刻向南沖向瓦塘鎮的方向。現在是夜里，更有利于逃跑的一方。只是兄弟們已經奔行了一個時辰，體力早已耗盡……
忽然間，蔡豹竟然縱身翻下了小船，踩在齊膝的江水中。
“將軍，你何苦呢！”蔡豹一邊說著，他獨自淌著江水走上了岸來。黑漆漆的河岸上，水營的兵士們藏匿在灌木和林里，緊握著兵器，看著那漢一步步走到金士麒的身前。
蔡豹的軍袍外面只穿了一件短甲，半身濕漉漉地站在金士麒面前。“金將軍。”他恭敬地一拜，“我聽說了，你好些的水營兄弟喪了命。我明白，你是個恩義之人，舍不得他們……”
“恩義？”金士麒一愣。這蔡豹說的是傍晚那場慘斗，他以為金士麒是悲痛欲絕，或者是因為內心孤傲不肯服輸，才不肯上船離開吧！那蔡豹還勸慰他：“咱們軍家人生來便是這刀斧之命，生死都是無奈，將軍你看開些吧……”
言兩語，便觸動了金士麒內心中某個柔軟的部分。“我看不開！”金士麒咬牙切齒道，“雷州衛，他們欠我的幾十條命，我記住了！”
蔡豹便嘆了一口氣，也跟著罵起了雷州衛。他還說各部奉了廣西總兵紀元憲的命令，從東邊一穿插過來。雷州衛越走越慢，目前已經落后了10幾里了……其實各部都差不多，誰都不想突前送死。各部隊都有各自的進襲目標，還有限定的日期。各部就派了先鋒……先鋒都說不上，也就是些游探斥候之類過去尋一番，顯示一下兵力的存在，然后就回去復命。
蔡豹又提及瓦塘鎮，那本是個山民漢民混居的鎮。胡扶龍鬧得兇的時候，鎮里的領們就跟風起事。最近胡扶龍已經顯了敗勢，瓦塘鎮的領們就收縮退守，尋求自保，只要大兵一到就會投降。總而言之，金將軍你這場沖突有些偶然。
“偶然？”金士麒怒道。“我可不這么想！”
蔡豹知他有氣，也不敢多做解釋。他便說下游幾里就是潯州衛的駐地，不如過去歇息？
金士麒立刻提高了警惕。剛才蔡豹獨自上岸，金士麒就猜測這廝是真沒有惡意？還是要掩我耳目？此刻他又發出盛情邀請，莫非是引我出洞？再甕中捉我？
就在這時，那江邊的船上又跳下來一個漢。
那人也淌水走上岸來，雙手高舉著一個包裹，喊道：“蔡守備，金將軍。千總叫我送些吃食過來……”那人一邊說著一邊徑直地走了過來。
忽然間，一道白光閃出！
“站住！”金士麒的親兵白旗長一刀橫在那人胸前，“小，你的手在發抖，你怕什么？”
那個“送飯的”立刻退了一步，卻冷笑道：“你敢攔我！”
白旗長壓著刀逼上一步，厲聲道：“你身上有酒氣……”
話音未落，突然一股白煙綻開，那送飯的竟然從包裹上拉出了一道火光。他一低頭就向金士麒疾沖了過來！他緊緊抱著那個包裹，一白煙滾滾、火花四濺。
“好嘛！”金士麒驚呼，“自殺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