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克上尉顯然屬于那種動作多過口頭客套的實際者。[`小說`]他將手中的皮包擺在膝蓋上,撕開拉鏈,從中抽出一份裝訂好的文件,重重扔在桌面上,冷冷地說:“我這次來,完全是以私人身份。與騎士團或者“救贖者”方面都沒有任何關系。這樣的說法,或許會讓你感到迷惑不解。但你只要把我當作普通人,而不是思維概念中固定的黑旗騎士聯系起來就行。”
“要做到這一點很難。”
羅蘭絲毫沒有想要拿起文件翻看的意思。她認真地觀察著馮克上尉臉上的表情,淡淡地搖了搖頭:“你胸前佩戴著黑色黑旗徽章,這是誰也無法改變,并且否認的事實”
“那是你個人的認識問題。”
上尉撇了撇嘴,露出一絲毫不掩飾的譏諷:“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克勞德,我也不會專門跑到這里和你說上一大堆廢話。但他是我最信賴的人。即便已經死了,我仍然相信他的判斷。”
“克勞德?”
羅蘭眼角微微有些抽動,下意識地問:“他的判斷究竟是什么意思?”
“這份文件應該對你多少有些用處。但在處理完叱咤團方面的壓力與事務以前,別指望我能給你任何幫助。我相信克勞德,卻不代表對于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都要盲目遵從也許,我可能會站在你這邊。但是,你必須拿出具有足夠說服力的證據”
放下咖啡所剩不多的杯子,索克上尉以不弱于來時的速度和動作,毫無遲滯地從椅子上站起,轉身,邊走邊說:“記住,我現在不代表黑旗騎士團,也不代表“救贖者”。僅僅只是作為一個普通人對你說這些話。我不知道這個世界未來究竟會變成什么模樣,我只希望克勞德是對的。因為他從來就沒有錯過。”
羅蘭不再保持僵硬沉默的坐姿,她抓過桌上的文件,翻開,飛快掃視著目光籠罩的每一行字句。臉上的神情隨著被瞳孔攝入的信息量不斷變化,在緊張、驚訝、憤怒與思索中來回變化,皮膚顏色也在迅速涌起的潮紅與淡白之間轉換所有這一切過程,僅僅只是幾秒鐘。
“請等一等”
望著即將走出辦公室房門的索克上尉,羅蘭極其罕見地用上了一句敬語,口氣沉重且認真地問:“克勞德中校的判斷。究竟是什么?”
上尉已經扶住門框上的把手,他低著頭,沉默片刻。冰冷語調絲毫沒有變化:“他說過你的身上,有光。”
善與惡,像白晝與黑夜一樣對立著。
光,似乎是界定黑與白的唯一標準。
但,并不絕對。
太陽只在白晝出現。密布在天空中,大概永遠也無法淡去的輻射云,死死封閉著照耀世界的光明。陰沉、黑暗,更多的,則是鉛一樣的灰色。
夜晚可能是惡魔的專屬樂園。但它并沒有黑暗到伸手不見五指,隨時可能墜入深淵的地步。皎潔的月光偶爾也會從云層當中探出。為迷路的行人照出一片寒冷冰涼,卻能夠看清楚崎嶇道路的清輝。
羅蘭不明白馮索克上尉的這番話究竟代表著什么意思?她也沒有更多的時間去追尋探究,忙于離開的上尉甚至也不給任何機會詳談。但他至少明白一件事如果文件當中提及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自己必須盡快做出應對計劃。
從厚厚輻射云層縫隙中灑落大地的陽光,似血般鮮紅。
站在鞋底明顯能夠感受到溫度與熾熱的沙礫地面上,神情疲憊的海因里希轉過頭,看了一眼正從身后山脈邊緣緩緩墜落的夕陽,狠狠吐出一口夾雜著灰塵泥沙的骯臟濃痰。
他已經記不清楚。究竟是在哪一本舊時代書籍中看到過對于晚霞的描寫?
華麗的詞藻,毫不吝惜的贊美。對即將逝去光明的惋惜,以及對即將到來恬靜夜晚的期待就像婉轉小夜曲演奏前的波爾卡收尾,讓人們剛剛從熱情奔放的歡快中逐漸平息,另外感受到血液奔騰的躁動慢慢變得冷靜,在喧鬧與平淡之間作為過渡,靠近黑暗,卻仍然牢牢固守著火熱血紅的光明邊緣。
騙子、垃圾、偽詐者
那些舊時代的作家,不是活生生的睜眼瞎子,就是根本沒有親身經歷過死亡與黑暗,永遠被陽光籠罩,只在想象中編造故事與謊言,不知道恐懼與威脅究竟為何物的雜碎
誰他媽的規定光明一定代表著正義?
哪個混蛋說過太陽底下永遠不可能存在罪惡?
當權者是手段卑劣的騙子、殺手、墻間犯,民眾可能會被愚弄,但他們真實感受到散布在陽光下的凄慘與悲涼的時候,也終究會明白無論在任何時代,在這個世界上,能夠相信的人,只有自己。
遺憾的是明白這個道理,實在太晚了。
自嘲地搖了搖頭,海因里希舔了舔干裂皴皺到能夠看見血絲的嘴唇,神情呆滯地轉過身,對著只能照到自己背后,卻在正前方地面上照出長長斜影的欲墜夕陽,沉悶地放了一個屁。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堅持多久?
為了不被那些追蹤者抓到,他沒有選擇與目的地最近的直線道路。而是沿著一條與附近中度輻射區臨接的舊路,艱難、緩慢地朝前蹣跚著。
說是路,其實就是在紙質地圖表面,用紅色記號筆勾畫出的一條曲折細線。
沿途沒有水,沒有食物,也看不到一個活著的人。
這里只有滿天飛舞的沙塵,枯死發黃的植物,以及荒涼得令人絕望的世界,永遠也看不到盡頭的地平線。
這一切,海因里希并不熟悉。
他不是流民,也從未真正體驗過在荒野上為了一口水而往來奔波、流浪的生活。
他是艾拉布勞克家族的繼承人,延續了整整近千年百合花標志擁有者,是控制著家族領地數百萬平民與奴隸的唯一主宰。
確切地說,這一切,都是他在兩天前擁有的東西。
至于現在它們早已蕩然無存。空幻、虛假,如果可能的話,海因里希甚至愿意用它們去換取一口面包,幾滴能夠潤喉的水。
在饑餓與干渴的時候聯想這些東西,只會讓疲憊不堪的身體更加難受。
長長地嘆了口氣,將腦子里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統統驅除,抬起重若千鈞,酸漲麻木的腿,跟隨著正前方永遠也不可能被自己踩在腳下的影子,機械地朝著地圖上看似接近,實際上卻仍然還有十數公里遠的奧特城慢慢挪行。
垂暮夕陽對面的陰沉天空,從輻射云中間露出一抹淡薄灰白的月色。仿佛有一架肉眼無發看到的隱形蹺蹺板,前者重重墜落的同時,也將后者高高抬起,代替原本被自己占據的天空坐標。
地面,傳來一陣的輕微的震動。
震源來自身后,越來越強烈,越來越清楚,越來越接近。
連海因里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從哪里來的力氣,像發瘋一樣在荒野上拔足狂奔。
他只穿著一條長度還不能蓋過膝蓋的棉質睡褲,一件華貴精美,卻并不足以遮風擋寒的絲鍛襯衫。
逃離艾拉布勞克城堡的時候,他腦子唯一的念頭,就是拼盡一切力量逃跑、存活。至于服裝是否符合家族繼承人的形象?是否能夠對應自己英俊迷人的外表?這些都不在考慮范圍。哪怕就算身無寸縷,吊墜著生殖器與白得晃眼的屁股,也必須像發受驚的駝鳥一樣,在堅硬扎腳的沙礫上瘋狂奔跑。
來自背后地面的震動,越來越大,空氣中也傳來車輛引擎若隱若辨的咆哮聲。海因里希大張著嘴,像脫水缺氧的魚一樣劇烈起伏著胸腹。近乎衰竭的肌肉與跳躍激烈的心臟,頻頻發出必須停下腳步立刻休息的警告,迅速消耗的體力也一再抵制來自大腦的命令。他需要休息,需要放松,可是在潛意識對于死亡與危險的本能感測驅使下,搖晃的雙腿仍然保持比走動快不了多少的速度,沉重、艱難地朝前交替移動。
咒罵、喊叫、夾雜著各種莫名其妙的聲音,追逐腳步鉆進耳朵。其中,也有肆無忌憚的狂笑、子彈劃破空氣的呼嘯、模糊難辨卻勉強能夠聽出帶有譏虐意味的嘲諷聲。
“繼續跑啊艾拉布勞克家的小崽子”
“你老娘昨天晚上已經被老子活活操死,快給老子站住,跪下,舔我的生殖器,老子就是你的新爹”
“別一槍打死他,讓我們看看這家伙究竟還能跑多遠?我賭五百米,兩百黑旗元,還有誰想下注?”
兩輛形狀奇特,顯然是用殘骸零件拼湊而成的中型改裝卡車,帶著從車尾滾滾翻騰而起,又被黑暗迅速吞沒的濃密塵土,出現在海因里希剛剛跋涉而過的身后。車頭大燈直射出閃亮刺眼的白色光柱,將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逃亡者牢牢罩在中央。空氣中不時傳來沉悶無規律的槍聲,帶著刺耳尖嘯的子彈從海因里希身側兩邊穿過,直接斜鉆進沙地,留下一道道筆直的凹形槽痕。(下载本书请进入ha18.com或者搜索“书名+哈十八”)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查找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