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元寶垂下眼,臉上露出一絲與年齡不符的苦楚:“不讀……姐,方才不是說了嗎?我們全家都要努力,想盡一切辦法將捅出來的簍子給補上,我年紀小,幫不上什么忙,這個時候,就別給家里添亂了。”
林初荷看著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正是因為年紀小,這小孩兒才尚未染上父兄、母親和姐姐身上的各種毛病,仍然保留著一片本真,一片赤誠。按理來說,年幼的兒子在家中該是最受寵愛才對,但在簡家,簡元寶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一個。家中,大人們都在忙著自己的事,無暇照顧他,家外,那些孩子被譚氏的母老虎威名所懾,紛紛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恐怕這也就是為什么,他會這樣黏著林初荷,幾次三番壯起膽幫她說話的緣故吧?簡元寶的世界其實很簡單,誰對他好,他就加倍對誰好。他對林初荷如此親昵依賴,只是因為這個姐姐,是真心待他。
“我是問你想不想讀書。”林初荷輕輕捏住他細瘦的小胳膊,“在學堂的時候,先生講課你愛聽嗎?跟你的同學在一處,你高興不?”
簡元寶側頭仔細想了一想,咬著嘴唇點了點頭:“嗯,我想,可是……”
“那就不用可是了,你想讀書,姐供你。”
“荷妹子?”簡吉祥大驚,眼睛里閃爍出無數光芒,怔怔地盯著眼前這一身水紅衫子,霧鬢風鬟的少女。
林初荷瞥他一眼并不搭理他,繼續對簡元寶道,“現在你家這種情況,我估計,村里的學堂暫時是不肯再收你回去了。你看這樣行不行?你知道的,姐有個親弟弟,比你小一點,現如今在鎮上的墨華書院讀書,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跟書院的秦先生商量一下,看他肯不肯收你,至于給先生的束,便由我來出。”
“當然,這事兒我并不是十拿九穩的,那秦先生性子出了名的乖張,他看不上的學生,哪怕家財萬貫,也進不得墨華書院的大門。所以,成與不成還是得看你自己個兒。寶,你敢不敢試一試?”
簡元寶眼睛里汪著一泓水,木木盯著面前的林初荷,不知過了多久,才鄭重地使勁點頭:“姐,我敢。”
“那好。”林初荷摟住他的脖子笑了,“這兩天我抽空去一趟鎮上,把這件事跟秦先生說一說。若他應允,我會打發一個伙計來帶你去鎮上,跟他見個面。
寶我親弟眼下在鎮上住在秦先生安排的一處地方,你若能去那里上學,就不能天天回家了到時候我讓你和我弟住在一塊兒,你倆年紀差不多,要互相照顧著,知道不?”
“還有,既然我替你出了這束,往后你皮可得給我繃緊點。我可不是那么好說話的,倘若你在學堂不好好念書,只知道成天瘋玩生事我絕對不會輕易饒過你你聽懂了沒有?”
簡元寶沉吟了一會兒,眼睛中綻放出異樣的神采攥緊了小拳頭,大聲而堅定地道:“姐我不會給你丟臉的。”
“那咱可說定了。”林初荷捏了捏他的臉,便站起了身。
“吉祥哥,我幫寶去上學,不是為了你家,你應該清楚,咱們之間是再沒有什么情分的。但我和寶一向感情很好,他對我也是真心實意,所以,我不愿意丟下他不管。你不用覺得欠了我什么,這是我和寶之間的事,與你們簡家其他人一概無關。”她一字一句緩緩地道,“接下來該怎么做,是你們自己的事,我在這兒坐了半晌,也該回去了。”
她說完,就沖曹廣森和牛大栓點了個頭,抬腳往屋外走。
此時恰逢簡阿貴從地里回來,猛地瞧見林初荷,倒令他吃了一驚。林初荷沖他笑了一下,沒有打招呼,徑自和曹廣森他們走了出去,留下他站在原地目瞪口呆:“·……荷丫頭來了?咋這就要走?”
屋里沒人回答他,林初荷的腳步也沒停下,直走到院子門口,脊背上忽然感受到一束目光。
她回過頭,正屋的窗邊,隱約可見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那人影立在窗臺旁,不說不動,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林初荷與她對視了一會兒,冷冷笑了一聲,轉身大步而去。
回山的路上,林初荷走得很急。
簡家經此一劫,就算能夠逢兇化吉,從今往后恐怕也很難再在釀酒界之中立足。她自然不覺得自己應該對他們報以同情,但今日的所見所聞,忽然讓她對自己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倍感珍惜。
曹廣森說得沒錯,釀酒得講心。你怎樣對待那一壇壇晶瑩醇香的酒,它也便會以同樣的方式回報給你。簡家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是自作孽,而她絕不容許自己的小山居也走上這條路。
身后,曹廣森和牛大栓湊在一處喁喁低語。
“曹師傅,這荷妹子,真是挺……你看她好像對簡家人無比厭煩,最后還不是給他們指了一條路?還有那個叫啥簡元寶的,嘿,我聽說墨華書院先生們的束可不低,她還……”牛大栓嘴里嘖嘖有聲地道。曹廣森淡淡道:“那兩個錢,對你荷妹子來說,不算個啥”
他看著林初荷的背影,嘴角彎起一絲笑意。
這小姑娘,是越來越有大家風范,也越來越沉穩了。對簡家,她說不幫就不幫,但也不會真個看他們去死,實在極有分寸;對簡元寶,她顧念舊情,不把他與簡家的其他人一概而論,當真恩怨分明。和這個丫頭一起開酒坊,這一步,他真是走對了。將來小山居前景可期,而這丫頭·也必定有一朝令世人刮目相看。
五月初,京城太白樓定的第一批猴兒酒和花果酒正式啟程。
為保萬全,林初荷特意在縣城尋了一家經驗豐富的運貨商,兩千斤的酒滿滿當當裝了五個大車,酒壇上仍然只有簡簡單單“小山居”三個小字,沒有任何花紋,看上去平平無奇。但林初荷心里非常明白,一旦她的酒在京城打響名頭,這與別不同的酒壇·就是小山居最好的標
這一趟運送,她還格外安排了兩個酒坊中的伙計隨行。
小山居的場子邊上,她和曹廣森分坐桌邊,手里捧著茶杯,抬眼對立在跟前的岳昆,平心靜氣地吩咐道:“你和聞志良把貨送到以后,先別忙著離開,多在京城留一段時日。若是能見到胡御廚,便問問他對咱們的酒是否滿意,若見不著·也沒關系。最要緊記得,你們每日都要去太白樓和京城其他各大酒樓轉一轉,看看咱家的酒和別家的酒分別銷量如何。回來要一五一十的告訴我,知道嗎?”
岳昆答應一聲,轉身而去。曹廣森哈哈一笑,側身問道:“小姑娘是擔心咱家的酒在太白樓賣得不好?”
林初荷扭頭沖他揚了揚眉毛:“哈,我對老曹你的手藝還是很有信心的,為什么要擔憂?我只是想了解一下,這京城究竟有多大的市場,能讓我們展展拳腳。”
“嚯·小姑娘這是準備大干一場了?”曹廣森搓了搓手。
廢話!林初荷翻了個白眼,卻沒有回答他的話。
“小姑娘心氣兒高,干勁兒足·我也不能老閑著,干活兒去嘍!”曹廣森伸了個懶腰,站起身晃到場子中,指著小六子的鼻子就罵,“你就糊弄我,糊弄我吧你!你自己瞧瞧,你那果子壓實了嗎?你是不是娶了媳婦兒,被榨干了?給老子打起精神來!”
林初荷噗嗤一笑。
放著眼前這么好的機會·不大加利用·是傻子嗎?花果酒和猴兒酒的價格并不高,指望著它們賺大錢未免有些不現實。但年底曹廣森的武陵桃源酒就要出窖·會引起什么樣的反響,那可無法憑空猜度。若一切順利·京城這塊肥肉,到那時,她也該好好啃上一口了。
岳昆和聞志良隨著運酒的隊伍去了京城,一個多月之后風塵仆仆趕回來,帶來的消息,令林初荷無比振奮。
猴兒酒和花果酒一經面世,就受到了京城酒客們的歡迎推崇,在太白樓售賣的第一天,兩種酒加起來便賣出去了七十多壇,樂得胡泰保那個娘娘腔恨不得在酒樓大堂里翩翩起舞。同時,由于這兩種酒都不以糧食釀造,頗有風雅之味,有不少文人墨客對其喜愛備至,相聚之時,這兩種酒便成為了案上必備之物。
京城之中,已有許多人開始打聽小山居究竟是何方神圣,胡泰保雖然脾氣壞,人卻還算厚道,帶著一點小得意,將寒鳴山、林初荷、曹廣森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說了出來。
很好,果然開了一個好頭。林初荷對這樣的結果非常滿意,接下來,她還需要再做一些準備,然后,便只等那武陵桃源酒出窖了。
這一年,天氣特別炎熱,七八月入伏之后,就算是一向冬暖夏涼的寒鳴山,也帶了幾分暑意。
林家的新房子經過四個月的修建,已經造得差不多了,外墻再刷一層漆,干透之后再敞上一兩個月,全家人年底之前,肯定能搬進去。
林初荷找了花匠,在前院兒里種了不少花草,東墻角里栽了幾株翠竹,整個院子綠意盎然。得閑時一走進去,立刻就會覺得渾身的熱氣消了幾分。
“真好啊······”李氏站在房前,喃喃地道,“你爹走得早,我從沒想過,自己還能住上這么好的房子。”
“娘,咱往后只會過得越來越好。”林初荷攀著她的肩膀,笑呵呵道。
話音未落,小六子從對面的酒坊跑了過來。
“荷妹子······”他氣喘吁吁地道,“有人找你。”
“唉,你媳婦兒真是把你養得太好,跑這么小一段路,就能累成這樣?”林初荷嘆息著搖了搖頭,“是誰?”
“他說他姓程,是鎮上鴻運飯莊的老板。”
“他?這才過了多久,來得比我想象中還要快啊。”林初荷微微一笑,轉頭對李氏道,“娘跟我一起去小山居,我有份禮物要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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